韵犹存的她却一步一步都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哟,老板娘来啦!”店堂里有熟客招呼她,周晓京和霍云帆相视一眼,原来这女人就是房东太太——他们要找的人。
女人黯沉的眼睛里硬生生挤出一点神采,格外的亮,却是极不情愿之下强打精神的一种亮度。
“徐二爷,您来啦,我才从荃湾进了鲜虾来,要不要一份海鲜煲仔饭?”老板娘的微笑沉重而荒凉,是一种花团锦簇中挣扎出来的凉意。
“不必了,我点了冬菇滑鸡,你家沉香已经给我做上了!”那位徐二爷笑道。
在他们简短寒暄的片刻,周晓京的脑子正在飞速运转,如何跟老板娘搭讪上。
忽然,“啪”地一声,周晓京听到旁边一声碎杯裂盏之声,原来是霍云帆把一只盛辣椒酱的罐子碰在了地下,紧接着,就听到霍云帆站起来笑着道歉的声音:“对不起,老板娘,对不起,我来赔!”
老板娘闻声果然走了过来,招呼穿梭在大堂里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伙计过来捡碎瓷片,周晓京一面笑嗔道:“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边拿出一块银元,塞给老板娘。
他们是生客,在人家店里打了罐子,一般老板都会令其加倍赔偿,这位老板娘却说:“算了,谁都有失手的时候,一个瓷罐子而已,都是好几年的旧物了,哪用得着这么多钱?”一定要把剩下的钱找还给周晓京,周晓京却笑道:“原是我们打坏了东西,应该要赔的!”
霍云帆满含着歉意,笑道:“只因为刚才听到老板娘说在荃湾买的鲜虾,实不相瞒,我们是外地过来香港玩的,想回去的时候给家里带点海鲜回去,却不知道哪里的又好又便宜,不知道老板娘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介绍。”
老板娘笑道:“要香港买海鲜还不容易,到处都是,不过要买既新鲜又便宜的,却是要好好选一选。比如荃湾的虾是最好的,可是要买章鱼和海螺,就是我们深水埠的最好了,要买带鱼和螃蟹呢,就去......”
老板娘虽然看起来郁郁寡欢的样子,却是个热心肠的人,向他们介绍了许多卖海鲜的地方,霍云帆和周晓京互想帮着腔,从香港的海鲜谈到香港的珠宝首饰,又谈到香港的名牌服装,霍云帆笑道:“说起服装来,还就是得说香港货,够新潮,也够时髦,许多内地没有的外国样式,香港都有,只不过太贵了些!”
老板娘赞同道:“是啊,香港就这点不好,东西是好东西,只是太贵,咱们普通老百姓哪有那么多闲钱买得起?”
霍云帆道:“不过香港也不全是奢侈品,几年前我在深水埠这里裁过一套衣服,穿上又舒服又大方,价格还公道,好像叫什么‘智云’的,听说那家店的老板竟不做了,是有这回事吧?”
老板娘的脸上倏然变色,也不知是擦得粉白还是脸色变得苍白,蓦然站起来道:“两位大概记错了吧,这里可没有什么‘智云’成衣店,你们要买衣服,去元朗,沙田,西贡,那里有很多服装市场,中环和维港也有大卖场,深水埠这里却是没有什么像样的成衣店!”说完,就像这里有一尊烧红的炮烙似的等着她似的,忙不迭地逃走了。
☆、第105章 又见灰衣人
霍云帆和周晓京喜忧参半,喜的是,这老板娘神色有异,想必那家智云成衣店对这房东家来说,必定有些难言之瘾,忧的是,老板娘看起来这样和气的人,一提起“智云”竟然退避三舍,他们想要在这里套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的难度更增了几分,香港不是浦江,他们在这里查案,需要克服的困难必然会更多。更重要的一点是,房东家和卷款逃走的“智云”成衣店的恩怨,到底跟浦江的那件无名白骨案有没有关系?
周晓京见霍云帆脸色凝重,显是存了心事,纤指地手指轻轻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道:“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不是还有那个女服务员吗?”
过了一会儿,刚才那个圆圆脸的女孩子果然端了两杯柠檬水过来了,放在霍云帆和周晓京面前,周晓京拿出一块洋元,作为小费送给那女孩子,霍云帆心想,带周晓京出来,有些事确实好办,他还记得有一次他跟小冯去浦江的西餐厅探案,也是要向人家女服务员打听线索,特意多给了三倍的小费,结果人家姑娘吓得当场就给退回来了,后来他们才回过味来,在这种西餐厅常有一些流氓小混混,看上人家端盘子的姑娘,拿钱勾引人家。所以真正清白人家的女孩子,见到小费过于高昂,反而不敢收。
周晓京也是年轻姑娘,给的小费多点,就无所谓了,这位女孩子看看手里的钱,赧然笑道:“小姐太大方了,这可怎么好意思!”这家煲仔饭来的多是香港的中下层,很少有像周晓京给这么多小费的。
周晓京笑道:“不要紧,你只管收下,我们是外地来香港游玩的,有些事要跟姑娘打听打听——”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隔壁桌上有人叫道:“沉香,来一份豆豉排骨煲仔饭,一杯西瓜汁!”
沉香!原来这个女孩子就是沉香,刚才那个跟老板娘搭讪的徐二爷,分明对老板娘说的是“你家沉香”,难道这沉香竟是老板娘的女儿?这可不好办了!那么他们还要不要问下去,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听“智云”的事,会不会反而让这家人有所警觉?
霍云帆和周晓京都是反应极快之人,虽然这些念头弯弯绕绕,但在他们脑子里,却只是一转瞬间的事。
可是就在他们一愣神儿的工夫,沉香已经转过身去替他位客人点餐了,霍云帆看着沉香的背影,他自从接手这件无名白骨案以来,屡遭挫折,却屡败屡战,今天既然查到这儿了,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他都必须得坚持下去。
霍云帆向周晓京使个眼色,他的这些复杂繁琐的想法在周晓京那里却是眨眼之间就明白了,周晓京手腕一抖,小半杯柠檬水就洒在了霍云帆的西裤上,接着,她哎哟一声:“你看看,出门就带了一条像样的裤子,还被淋湿了!”
沉香已经替客人点餐完毕,听到周晓京的惊呼,连忙转过身来询问,又拿了条湿抹布递给周晓京,周晓京一边替霍云帆擦裤子,一边叹道:“要在香港买条裤子也难,一件件都那样贵,我记得几年前这里还有一家叫‘智云’的成衣店,倒是物美价廉,可惜现在不知去哪儿了!香港的变化可真快!”
果然,沉香的脸色难看起来,霍云帆接口道:“可不是吗,那家店做的衣服好极了,老板也实在,怎么就不做了呢?”
沉香默默等着周晓京给霍云帆抹完裤子,在接过抹布转身要走的一刹那,悄声在周晓京耳边说了句:“那家店是被帮会害的!”下一秒钟,沉香纤细曼妙的身影就消失在大堂的蟹壳青门帘之后了,要不是周晓京耳朵灵敏,几乎要怀疑沉香有没有说过这句话。
“帮会?”霍云帆一边拿小木匙子搅动着柠檬水中的冰糖,一边沉吟道,“帮会在香港可了不得!”
这事周晓京也知道,就连邵妈妈这样从不出远门的家庭妇女,都知道香港黑帮厉害,可见帮会的势力有多么大!
在香港,宁可得罪达官显贵,也不得罪帮会,一旦被他们缠上,可就是一辈子噩梦,难道说“智云”成衣店的老板所谓的卷款逃走只是假像,而是因为得罪了帮会才被收拾了?如果这样的话,那倒可以解释为什么刚才老板娘一提到“智云”两个字就如同听到紧箍咒似的,那些富商巨贾都害怕得罪帮会,更何况这样一家小小的卖煲仔饭的馆子。
周晓京凑近了霍云帆的耳边,吐气如兰,说道:“‘智云’成衣店的破灭是不是只是因为他们得罪了帮会,跟浦江那件案子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发现尸骨的身上穿着‘智云’的衣服,除此之外,并没发现受害人与‘智云’成衣店有任何瓜葛呀!那家店那时候生意红火,附近的人都有可能在那里做衣服的!”
周晓京说得确实有道理,即使霍云帆这样见微知著的人也很难找出理由来反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霍云帆就是觉得“智云”成衣店出事跟浦江的那具白骨有一种莫明其妙地联系,他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直觉上认为不寻常——凭他多年做侦探的直觉。
橘子水送来了,霍云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却浑然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不甘心香港之行就这样无功而返,那具躺在浦江冰冷泥土中的尸骨和黎倩倩年轻陨落的生命,他们的身上必定藏着许多秘密和冤屈,而如果霍云帆不替他们洗雪,或许他们的冤屈就要永远石沉大海了。
霍云帆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橘子水,眼光在饭馆里的食客中间划来划去,忽然,他被一个身影攫住了目光——那个中等身材,胳膊细长的男人,虽然他今天只穿了一件淡黑色福寿如意花纹的拷绸衣裤,但是依然逃不过霍云帆的眼睛——那个在轮船上穿铁灰色法兰绒西装的男人!
霍云帆用肘弯轻轻碰了碰周晓京,周晓京一抬头,也认了出来,那人在船上跟了他们那么久,身体相貌特征都印在周晓京的脑子里了。
但是忽然在这里看到那个人,周晓京竟有点不知所措,她终究做侦探的日子浅,应变能力不及霍云帆。
“怎么办?”周晓京问道。
“打草惊蛇!”霍云帆冷冷道,他们到香港来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总是在他们刚刚觉察到有希望的时候就中断了,到现在他们都不能确定,他们打听到的关于“智云”成衣店的事到底跟他们要查的白骨案有没有关系,而这个人却不一样,他从浦江开始就跟着他们,来头一定不那么简单,哪怕是在香港又怎么样?只要这世上有魑魅魍魉的存在,就是霍云帆施展拳脚的地方。
“这位兄弟好眼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霍云帆毫无惧色,大步流星地朝那个人走过去。
那人一怔之下,也认出了霍云帆,却仿佛很害怕的样子,用手掌下意识地一遮脸,低低道:“不好意思,我好像不认识你,先生认错人了吧!”
“是吗?可是我觉得你像是......”霍云帆端着一杯橘子水,泰然自若地预备与那个人刀来剑往一番,然而那人不等霍云帆讲完,一转身,快步走进了后堂。
霍云帆脑子里訇然一震,他如此熟门熟路地走进后堂,难道说竟是这房东何家的人?那么这个人从浦江就跟踪他和周晓京,他跟无名白骨案有什么关系,还有“智云”成衣店的事,除了得罪了帮会,是不是还跟房东家有什么关联?而“智云”成衣店的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