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京道:“舱房外面总有小孩子闹嚷嚷的,睡午觉只怕也睡不好,刚才看到甲板上有卖新鲜烘焙的咖啡的,我们去买一杯,边喝边聊!还是老样子,你要一杯不加奶的卡布奇诺,我来一杯少糖的拿铁!”
周晓京没什么意见,她的舱房正好挨着蒸汽室,狭小闷热,人在里面不到半个时辰就好像给煮透了一样,还不如在甲板上吹吹风。
正是午睡的时间,甲板上人不多,咖啡也很快就买来了,霍云帆紧紧挨在周晓京身边,贴着他的鬓角,眼睛半睁半闭,两人在埃克塞特大学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喁喁私语,,当时也并没人觉得奇怪,但是在浦江重归于好后,他们在人前却反而不及以前卿卿我我了,浦江市终究还有不少守旧的人,谈恋爱的男女在大街上也不好过分亲热。
由浦江去香港的船却不一样,里面至少要有一半是外国人,就算坐船的中国人,也大多是思想开化的,并不在意男女朋友在甲板上做一点亲昵之举。
不过霍云帆贴过来,却是另有目的,他悄悄地在周晓京耳畔说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周晓京带着绞丝嵌珠银镯子的腕子一哆嗦,神色倒还算镇定,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霍云帆依然用只有他和周晓京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从上船时就跟在咱们后面,我们上甲板他也上甲板,我们去吃饭他也去吃饭,吃完饭也不回去午睡,咱们来喝咖啡他也来喝咖啡,你往后看——就是在第三排椅子上坐着的那个人!”
周晓京向后看,果然在第三排椅子上看到一个穿铁灰色法兰绒西装的人,正在那里抱着胳臂坐着,面前摆着一只咖啡杯子,却一口不喝,眼睛还不时地向他们这边瞟过来。
周晓京知道霍云帆久经战阵,对于盯梢一事极有经验,现在有人竟然想盯他的梢,简直是鲁班门前耍大斧,可是这个人跟着他们干嘛呢?霍云帆和周晓京此次去香港是为了无名白骨案,那个盯他们的人难道竟跟这案子有关系?虽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周晓京可以确定,这人既非警务公所也非明镜事务所的人,应当不会知道案件的详细内情,可他为什么又要跟着霍云帆和周晓京呢?
正在周晓京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霍云帆贴在她耳边道:“搞不清这人的来路之前,先不要轻举妄动,他要跟案子有关,咱们得小心,免得打草惊蛇;他要跟案子无关,咱们此去香港,人生地不熟,也尽量少生不必要的是非!”
周晓京觉得霍云帆所言有理,遂不理会那个人,与霍云帆该吃饭吃饭,该聊天聊天,该吹海风时照旧吹海风。
船在碧蓝的大海上行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正午,才抵达了维多利亚港,这里是东西风气大融合之所,太平山正与钟楼日夜相望,天星码头骤雨初歇,两人坐着绿白两色的天星小轮缓缓向港岛游去,天边一抹紫霞,摩挲着坚固的甲板,听到吱吱呀呀的古旧木质座椅,似乎仍旧沿袭着不列颠的绅士品格。
船行片刻,,霞光正淡去,淡淡的彩虹映在几艘归航的小船上。霍云帆和周晓京下船之后,在码头上买了张地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智云服饰”或“智云成衣店”之类的字号。
周晓京道:“在香港有些名气的服装品牌,想必在浦江也会知道,这个‘智云’,咱们既然没听说过,想必不是什么大招牌,咱们只能一点一点地打听!”
霍云帆点头道:“不错,香港地面不大,可是要打听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成衣店,也要很费些功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理出个头绪!”
周晓京抽出自己的深绿湖纺手绢,替霍云帆擦擦额角上的汗,笑道:“咱们现在只掌握了这么一点线索,只好抓住这一点不放了,别着急,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霍云帆忽然一回头,发出“咦”的一声,周晓京问道:“怎么了?”
霍云帆一边打量周围,一面说道:“奇哉怪也!那个盯咱们梢的人居然不见了!”又喃喃自语道,“不会是躲到哪里了吧?”
两人假作下了船还找不到方向的旅客,四处转悠,其实是在找寻那个在船上穿铁灰色法兰绒西装的人,可是找了半日,都没有结果,霍云帆摇头道:“看来确实是走掉了!”
周晓京也满腹疑惑,但此次来港毕竟不是为了个把盯梢的人,便对霍云帆道:“暂且不管他,咱们只管按原计划进行!”
两人在新界旁边找了家干净点的旅馆住下。第二天一早,便开始了他们的艰难的历程。两人在大街上专找略有点年纪的本地人打听,知不知道一家叫“智云”的服装公司或成衣店,几天来,他们从大鹏湾到烟墩山再到飞鹅山,香港的秋天,天气依旧闷热,霍云帆和周晓京每每晚上回到旅馆,便汗流浃背,等到换换衣衫冲个凉之后,又再接再厉。
☆、第104章 煲仔饭馆的奇遇
直到打听到九龙时,才在深水埠的一间茶餐厅里打听到了消息,一个穿粗布短打的中年人很不屑地告诉他们,智云成衣店的老板是个诈骗犯!这家店几年前在九龙也算一间小有名气的成衣店,可是谁知老板糊涂油蒙了心,竟在一夜之间卷款出走,那时正是智云成衣店最红火的时候,远远近近的夫人姑娘都爱到他家做衣裳,谁知量了布料交了工钱,第二天竟找不到了老板!
霍云帆听到有些眉目,立刻叫了一笼叉烧包,一笼虾饺,并十几个烤得金黄喷香的蛋挞,请他一起吃,中年人只是给人家做短工的,平时来这里不过叫一碗弥漫着中药味的凉茶,喝几口歇歇脚,眼见霍云帆这样大方,霍云帆平时在外头应酬惯了,场面上的话一套一套,中年人欢喜不已,当下再无半分隐瞒,滔滔不绝地都说了出来!
“你说说,这是不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老板平时看起来很老实的,谁知竟是个诈骗犯!”中年人愤愤然道,他自己也被卷走了一块衣料和两块大洋的订金。
霍云帆道:“这可奇了!难道警察竟不管这事?”
中年人道:“警察连黑帮都照顾不过来呢,哪有工夫理会百姓这些小事?”
周晓京道:“他们生意做的好好的,这样卷走钱款,表面上看是捞了一笔,可是却断了生计,终究不划算哪!况且还有他们的房子呢!”
中年人喝了一口凉茶,摇头道:“你们不知道,他们的房子是租来的,那时恰好租期也到了,而且那家人听说是从南洋来的,他们只要拿着钱款回南洋,照样开一家成衣店,照样做生意赚钱——在深水埠捞的这一笔不是白赚了?”
霍云帆问道:“那家成衣店的老板叫什么,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家都有些什么人?”
中年人道:“我虽是他家的老主顾,却与老板并不相熟,只知道老板姓朱,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不在成衣店帮工,附近的人也都不大认得他们,后来老板和老板娘失踪了,他那两个儿子自然也不见了踪迹!”
周晓京问道:“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中年人道:“就是五年前,好像是秋天的事!”
霍云帆和周晓京都觉得这事大有蹊跷,这个时间点与那具无名尸骨的死亡时间极为吻合,怎么那具尸骨才穿着智云成衣店的衣裳被人杀害,转眼这家成衣店老板就卷款逃走,这究竟是巧合呢?还是......
可是总的来说,这不算是个好消息,他们原本指望找到智云成衣店之后,能够从老板的记忆中找到一些线索,或许有助于他们确认尸骨的身份,但是现在智云成衣店比浦江那具无名尸骨消失得还要彻底,难道这案子他们注定是破不了的了?
然而霍云帆可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他追问那个中年汉子道:“你刚才说智云成衣店在这里做生意的房子是租来的,那么他们的房子现在在什么位置,房东是谁?”
中年人从茶餐厅二楼的窗口向斜对面指去,说道:“喏,就在对面那家卖煲仔饭的那里,智云的老板逃走之后,人人都嫌这房子晦气,房东见不好出租,索性自己在那间铺面上开了个饭馆,专卖煲仔饭,听说生意还过得去!那个房东姓何。”
在这种山穷水尽的时候,就算有一线希望,也要牢牢抓住。霍云帆和周晓京皆是一般的想法,他们立刻付了账,向对面卖煲仔饭的地方走去。
这家店的煲仔饭种类繁多,有腊味、冬菇滑鸡、豆豉排骨、猪肝、烧鸭、白切鸡二十多种,最具特色的是配有深井烧鹅的烧鹅煲仔饭,除了煲仔饭,这里还代卖凉粉,米线等零碎小吃,当然也出售茶,咖啡和西瓜汁,橘子水等。
这时已近午饭时间,店里陆陆续续开始来客人了,霍云帆和周晓京找了一个隐蔽但能够遍览整间店铺的地方坐了下来。
一个穿粉红菱形棉布夹衫,枣红棉布裤的女孩子来到他们面前,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洋溢着青春和精明,女孩子圆圆的脸儿如一只熟透的水蜜桃,春风和煦地对霍云帆和周晓京笑道:“先生小姐,请问二位要点什么?”
霍云帆看看周晓京,周晓京笑道:“两份烧鹅煲仔饭,两杯橘子水。”其实他们刚刚在茶餐厅吃过叉烧包和虾饺,现在一点也不饿,不过既然是到人家的店铺里打听事儿的,不点东西总说不过去。
女孩子用铅笔在小本子上记着,一边低声念:“两份烧鹅煲仔饭,两杯橘子水。”记完,又对霍云帆和周晓京笑道,“先生小姐请稍等,因为烧鹅煲仔饭是我们这里的特色,点的人多,所以需要多等一会儿!”
这正中霍云帆和周晓京的下怀,她们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吃饭的,能在大堂里堂而皇之地多坐一会儿,观察观察,正合两个人的意思。
周晓京和气地笑道:“好说好说,多等一会儿没关系,我们是专程来尝这里的烧鹅煲仔饭的,请务必做的精细一点!”
女孩子微微一欠身笑道:“那么我给二位端两杯柠檬水来喝,这个不算钱,是我们店里赠送!”
这女孩子倒很会做生意,霍云帆和周晓京微笑道:“好吧!”那女孩子就又被别的桌的客人叫去点餐了!
周晓京道:“我看这女服务员很热情开朗的样子,一会咱们多跟她套套近乎,或许能从她嘴里听出点什么来!”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妇人走进店里,微黑的粉扑子脸,挺鼻朱唇,下颌因为有点尖,所以远远看起来并不显年纪,可是一双眼睛就黯然无光,她穿着夜蓝色棉布齐膝单衫,一条暗绿窄脚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