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轻合的萧纵,“我……重不重?”
萧纵在清醒过来,最初的一阵羞愤之后,已经沉静了下来。
强行之事,非他所愿,他又何需自怨自艾。羞耻难堪,于事何补?只怕是给人多添几分舒坦惬意罢了。
只是……
萧纵略略掀了掀眼皮,露出些许眸光,稍是苍白的面色上一抹怔忪的冷淡。
只是,现在算什么?
阵阵暖意自紧贴的结实肌理上传来,带着薄茧的手掌在他的腰间或轻或重缓缓揉捏抚按。
萧纵微睁着眼,目光平静淡然,看着微俯在他上方黑暗中轮廓隐约,只有一双狭长的眼异常清晰的面容。
他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对他做了这种事,即便之前已经有过……轻狎之举,他也没想真会如此。
可在迫了他之后,温言软语,小心伺候,这又算什么。
“跟我说说话。”秦王低头埋在萧纵颈间。
萧纵听着耳边低缓的呼吸,默然多时,喉咙有些干涩:“你煞费苦心布局,算计楚王胁迫朕,让朕低头,所图的就是朕的身子么?”
秦王的唇正贴在萧纵肩头轻吻,闻言,滞了滞,下一瞬继续埋首在光滑的肩上吮吸,却是逐渐带上了力道的吮吸轻咬,唇齿过处一片湿漉泽渍。
“你所图……”
秦王从他颈间抬头,撑起身,俯视一脸淡漠之色的萧纵,眉峰紧皱,“十四,你一定要如此煞风景么?”呼吸一阵深沉,顿了片刻,微微薄怒敛去,秦王暗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不是说了么,没有家国天下,只有你我。”
萧纵却忍不住暗自轻嗤了一声。
没有家国天下。
没有家国天下,就可以对他做这种事了么。
没有家国天下……
从来就有家国天下,从他尽扫强敌威震西北夺下秦王王爵,从他即位坐视天下开始,江山和天下就铺在脚下,横在心中。“没有”这两个字,才是真的不可能有。
十四年,情势骤变,时局把过往里的那个少年缔造成了眼前的强臣悍王,太多事情就不复当初。
早在大明殿上,臣面君,他心下已有分寸,却依然震惊于御阶之下睇上来三尺青锋一样的一眼。太……陌生了,除了陌生还是陌生。隔了太多年,倔强绝望的少年已磨砺出了一身的嚣悍锋锐,脱胎换骨,枭雄之姿,记忆忽然远的像一场陈年旧梦,变得不真实。
京师几个月来,互不相识,争锋相对,虚以委蛇,揣度应对。他固然是在防备忌惮着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携着王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何尝不是在试探掂量忖度着他。
他们或许都记住了那些过往,只是都不会轻信,更不会深信。
没有家国天下,如何能没有,哪一处不是家国天下。
而今,楚王起兵……
萧纵伸出一手抵在了秦王又将压下来的胸膛上,忽然觉得眼前的情形无比荒唐,疲惫又有些清冷道:“朕要回宫。”
秦王在他上方,没有动,“今晚宿下来,十四。”低低地,清晰地,并没有任何情绪,一字一字道。
萧纵默了片刻,淡淡道,“不要那样叫朕。”声音轻缓,没有一丝起伏。
秦王两手撑在他颈侧,维持着俯视的姿势许久,低沉的呼吸声似乎渐渐重了起来。同样是一副身子,同样隐约在黑暗中晦涩不明的面容,没有丝毫粗暴的举动,比之片刻之前,萧纵此时却感觉到了阵阵袭向他的压迫之感。
秦王抽手握住萧纵推抵在胸上的手腕,压向床褥,缓缓倾身而下,“臣当然,图皇上的身子。”低头,张口便含住了萧纵胸前早就被蹂躏得狼藉的茱萸。
火辣辣的疼痛让萧纵闷哼了一声,手抓上秦王的长发。秦王辗转唇舌吮吸噬咬,很快听到萧纵压抑的呼吸急促起来。
“臣喜欢皇上在臣身下喘息。”
秦王吐出口中发颤的茱萸,抬起头,看着绷着面孔的萧纵,唇角微微扬了扬,声音低醇却蓦地有些冷峭,“皇上想杀了我么?”
“楚王还等着臣去平,臣现在与皇上可是站在同一条船上。”
这是在警告他,给他施压么?
算准了他不能现在跟他翻脸,不敢动他,不得不用他,不得不仰仗他,而有恃无恐。
第四十四章
深秋的凌晨,寒意丝丝入骨,星月俱无,皇城尚在沉睡,万籁皆静,已经不是更深夜浓,四下里却仍是黑漆漆,巍巍宫墙在黑暗中影影绰绰。萧纵的车驾从偏门进皇宫的时候,将近卯时,是快早朝的时刻。
车驾驶至内宫,萧纵下了车,吩咐迎上来恭候的内侍王容传旨大明殿,今日罢朝,转身便去了清泉宫。从清泉宫里出来,径自往寝宫,上了龙榻沾上枕头就合眼。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寝殿中只一处角落里几盏铜枝烛台燃着几星灯火,光线黯淡,内殿里有些昏黄。
萧纵微睁着眼在床榻里躺了片刻,他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长。自从登基为帝,每日卯时未至便起身准备上朝,三更半夜才躺到榻上,仍不得不思量琢磨这个王那个臣,以为还没睡着却又该起了。萧纵抚了抚额,他似乎真的有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深长的一觉了。
王容等一干内侍进来服侍完洗漱,奉上华贵帝服伺候更衣,萧纵挥了挥手,随手在月白丝缎内袍外披了一袭玄黑缎面外袍就下床出往外殿。“传膳。”
宫婢们已经端着晚膳在外候着,就等天子传召,听了传令,鱼贯入殿,待天子近侍总管也就是王容拿银针在每一道珍馐琼汤糕点中戳过一遍,无不妥,才麻利布菜。
萧纵坐到桌边,王容跟往常一样奉上一杯云雾淡茶,萧纵接过轻啜了几口,举筷子不紧不慢用膳。
昨天一天直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此时腹中正当饥饿,但又不知是否饿得过了,一桌佳肴萧纵分明想吃,入口却有些不对味,一块松仁鲈鱼直从嘴里一直腥到胃里。萧纵压着胃中隐隐的翻涌,挑着几个平日顺口的菜点和着汤水不紧不慢进膳,约摸差不多饱了,才布巾拭了嘴,令撤走吃食。
撤膳后,萧纵着王容把今日朝臣们呈递上来的折子都取到寝宫中来。王容应令,不多时便领着几个小太监抱来了几摞奏折,呈于圣驾,“皇上,今儿折子不多。”
萧纵披着外袍坐到了桌案后。
长睡一天,不是他想要逃避什么,他也不可能真的逃开什么避去什么,他只是要沉淀一些东西,放开一些事情,收拾混乱,平复冷静。
时局和处境已不容他丝毫喘息松懈,江山前途未卜……已经发生了的事便就是发生了,不论是将要威胁大周命脉的叛乱战火,还是折了他尊严的床第之迫,都是……无从改变,再多翻覆,不过撕耗心神,无意亦无益。
沉静下来,该他顾及的,当下之重,只在平楚乱。
萧纵翻着堆叠的奏本卷轴,从中挑出了几份放在手边,展开其中一道卷轴示阅。王容躬身在一旁随侍,奉上茶水,“皇上,入夜有些阴冷,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萧纵接过杯子,目光却一直落在面前的卷轴上没移开。这是韩溯呈上来的一份草诏。
与楚王交战,他少不得要向天下下诏,诏令诸侯与他共对司马庸。原来韩溯瞬息应对,绸缪先行,已经连诏书都替他拟上来了。
翻开手边另一份奏折,也是韩溯上的,王容在旁禀告,这个折子是韩溯今日日铺之时进宫,因着他尚在睡,临时写下了。萧纵阅完,合上静坐了片刻。有人能尽心为他设想,替他顾虑那些他疏漏的地方,忠于他,扶持着他,便是他的幸。
第二日一早,萧纵临朝。
登上御座,俯视朝堂,当下势态如何,已无需他再多忖度,深潭之水,表面看不见波纹,底下暗潮涌动,随时触发。
司马贤的死讯,便将是这个触发的开始,是天下战乱的引子。
此事,他还没有正式向外昭告,楚王那厢大约儿子刚死,立刻举反旗难免招世人揣度,自伤声誉,需要装个不知情的样子,回旋几天,也还没有向天下哭诉儿子死在京师。
萧纵看着御阶之下,殿中安静异常,朝臣们端身垂目,气氛隐约有些惶惶不安。
瞥眼朝文臣班列里几个空出来的位置看了看,刑部两个官员外加吏部一个侍郎,图谋危害社稷,昨日已经被秘押进天牢听候他处置。
司马贤身亡的风声,这大明殿中一众朝臣,大约不少人已有所揣测。
他本就无意拖压隐瞒此事,也不可能瞒得住,既然楚王迟早是拿此向天下做文章,污他不仁,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目光扫过殿中文武一圈,萧纵高坐御座,俊雅面容平静冷肃,缓缓向底下众臣开口,声音沉定而冷然:“楚王二公子前日已经被其父暗布在身侧的死士刺杀,身死于竹湘院内,朕甚痛之。楚王在外,自恃自诩仁义,实则冷酷毒辣,弑子而欲图谋天下,丧人伦,祸及苍生,不仁不义,天下共愤。”
这一席话,萧纵并没有掺进多少愤怒或者激昂之情,甚至少有情绪,他只是平缓沉静地道出口,但荡在殿中,却掷地有声。
司马贤当真命亡,单这一道消息足以在大殿里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更不必提萧纵直指是楚王杀了自己的公子。
众臣被天子的几句话震在朝列里惊疑惶然,想要炸窝,可抬眼瞅了瞅端坐上首的萧纵,却无人当真第一个踏出列发言。
本就安静的朝堂一瞬间似乎更沉寂了几分,片刻之后,才隐隐叠起阵阵私语之声。
萧纵看着底下,众臣在班列里骚动交首,反应各异,有震惊,有疑虑,不可置信,也有满面激愤。各种声音窃窃碎乱。
只稍顿片刻,萧纵便再度发话,他意不在取信朝臣,他只要下了这朝堂,朝臣去替他取信天下,他也不想听谁站出来抒表见解,他只宣布一个决定。
“楚王居心叵测,阴狠不仁,图谋不轨。朕为天下,发兵诛之。”
低缓的声音蕴着上位者的威严和坚决荡在大明殿高挑的殿宇,殿内骚动骤然而止。众人抬眼见高位上的天颜,天子玄色帝服塑身,广袖扶着御座扶手,冕旒轻晃,面容俊雅,形貌与之往常并无多大不同,只是似乎浑身都沉着一股压人的冷静,一眼扫下来,目光平静,却让人无法开口。
萧纵扫过一殿安静的朝堂,接着宣告,秦王拓跋锋将率军出征与骠骑将军任不悔一同征讨楚王,振皇威朝纲。明日辰时,皇城外设高台,他将拜秦王为帅,界时百官,人人到场,朝服观礼,替秦王出战送行。
战火将燃,对手是楚王,人心浮动,在天下面前仗秦王为盾,这将是安定人心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殿内一众朝臣闻天子言,前番的震惊未退,这番震惊再起,毕竟,就在前天秦王还在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