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  第333页

李宇面上眉骨处添了道寸许长的刀疤,以至于他整个人更多了几分彪悍之气。
穆元帝对李宇是极和颜悦色的,这个外甥,穆元帝一直很放心,包括江南事败,李宇能护着太子一路直奔蜀中。纵使对对太子的江南之行颇为不满,但对李宇,穆元帝只有喜欢的。尤其李宇一身银灰铠甲,端得是英姿不凡,穆元帝先命李宇坐了,温声问他,“脸上如何伤着了?”还是眉骨处,若再偏上一些,伤着眼睛,可要如何是好。
李宇眼神明亮,对着他皇帝舅也很放得开,他又是个直言直语的性子,并不在意自己脸上的疤,道,“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并不要紧,已是好了。”
穆元帝就喜欢李宇这大而化之的性子,穆元帝关心了外甥几句就问起南安侯之事了,李宇想了想,搔下头,道,“这事儿吧,挺蹊跷的。”
“怎么说?”
“我也不太懂审问的事儿,还有那些证据啥的,不大说得好。”李宇很是为难,道,“舅,我就会打仗。这事儿,我真说不好。”
穆元帝笑呵呵的,一幅关爱外甥的好舅舅面孔,“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屋里又没别人。”
“那我说得对不对的,您就随便听听,我也没啥证据,就是自己胡乱琢磨的。”
“只管说就是。”穆元帝倒是愿意听一听李宇的“胡乱琢磨”。
“我就是觉着,听到穆三与下属秘议的使女,是斥侯营训练出来的。截获军防图的,还是斥侯营的人。还有那告状的刀笔吏,无缘无故死了。这就挺蹊跷。其实,我觉着吧,按理,斥侯营是直属于南安侯的,他们有啥事儿,应该先禀南安侯。南安侯可不是会叫属下乱说的人哪,那么,使女和军防图的事儿,怎么传出去的呢?这也很蹊跷。”打仗的人,最擅决断,李宇显然也有一流的逻辑,他道,“我只同舅舅说,其实吧,虽然江南军整饬很久,可江南军太复杂了,本地军队七拉八扯的关系实在太多。以前我在闽地的时候,我们练兵时,就没人敢去说情,军法本就无情,这要是你来聒噪我来聒噪的,军中听谁的啊。可在江南不行,军中与地方牵扯太深。事儿都不好办,挺难的。也就是都知道我是您亲外甥,而且,我抓了些把柄,很是处置了几个刺头,这才压得住,再加以训练,这才有了些样子。”
穆元帝听得出这是实在话,不由微微颌首,问外甥,“依你看,南安是忠是奸?”
李宇道,“这个,我也不晓得。论理,南安侯不缺权势,舅舅你待他也好,可当时那些证据,都是指向南安侯的。只是有一样,我想不通。凭南安侯三军统帅的身份,他要想反,底下有咱们这一干人,咱们也不能听他的。但,他也可借战事消耗江南兵力,可实际上,南安侯主持江南军事期间,未有一败。而且,他如果想对太子不利,那是极容易的。太子是储君,倘南安侯当真与靖江王有联系,得一储君,则靖江尽占上风。”可太子在江南这么些时日,南安侯并未对太子不利,最后还叫太子给软禁了。一个三军统帅,真要反,甭说太子,就是皇帝也能给你剁成渣啊!
“你这话在理。”穆元帝又问,“杀民冒功是怎么回事?”
“舅,我说句老实话,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有时,城中兵士不足,抓壮丁顶上是常有的事。那您说,当时那些个人站城墙上,手里拿着刀枪戟剑,咱也不知道那是百姓啊。”李宇道,“好不好的,总有御史说咱们当兵的残暴,他们哪里知道,败了就是死,被人俘虏,那还不如死在沙场呢。总叫咱们体恤百姓,性命攸关之事,谁体恤谁啊。没有杀伐,哪里镇得住。”
反正,穆元帝问的,李宇都实实在在的说了,他又道,“太子殿下也不容易,我知道殿下的难处,大总督一职,太过要紧,容不得半分差池。当时出了那事,有证据指向南安侯,殿下不能不问哪。我知道,殿下是怕江南出事。就是说殿下鸩杀南安侯一事,那都是没影儿的事,殿下的确软禁了南安侯,但未有失礼之处,南安侯供奉一如往常,我还去瞧过他。”
“南安侯与你说过什么没有?”
“说过,南安侯说江南斥侯营不可信。”
“那你们打仗,消息刺探不是斥侯营来做的吗?”
李宇磨磨菇菇的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穆元帝显然不好糊弄,轻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如何吞吞吐吐的?”
“我也是猜到一点儿,但不知是不是真的。”李宇神神秘秘道,“我觉着,南安侯肯定另有消息途径。”
另有消息途径?穆元帝凝神思量,他这好几十年的老帝王了,知道建立斥侯网的不易,要建立一支有效准确的斥侯网,比练出一支新兵来都要艰难的多。南安侯去江南不过一载有余,如何能建立新卓有成效的的斥侯网?不可能,饶是南安侯天纵英才也不可能!
穆元帝问,“你知不知道他这另外的消息途径是从何而来的?”
李宇摇头,很实在的跟他舅道,“不晓得。但我觉着,跟我大哥有关,南安侯特信任我大哥。而且,后来靖江谋反,军中大败,南安侯和我大哥都不见了。我感觉,他们俩可能在一块儿。”
穆元帝瞬间就清明了,李宇这话果然不错,李九江在闽地时久,且,闽地军中整饬过,其斥侯系统肯定比江南的要强些的。穆元帝问李宇,“当初你在闽地,斥侯营归谁管?”
李宇道,“起初是永定侯在管,后来,就是柳将军接手了。在闽地时,柳将军对斥侯营进行过大清洗,具体斥侯营的事,我就不大清楚了。但当时,闽地的细作也很多,后来行诱敌之计时,五殿下都不敢露出丝毫破绽。那会儿打仗,连我都以为,我们是真的败了。其实,真的事涉机要,可能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再怎么斥侯都没用。”
同他舅说了一回江南的事,李宇不忘请战,道,“现下朝廷正是用人之时,舅,你看着,给我安排个差使吧?”
穆元帝道,“既然回来,先好生歇几日。”
李宇连忙道,“待天下太平时,还怕没歇着的日子?舅,你就叫我歇,我这心也歇不住。”
唉哟喂,外甥这话,多叫人顺心哪。穆元帝原也是客套两句,李宇这正是当打之年,哪里会叫他闲着。穆元帝笑,“朕先想一想,你去给太后请个安,再回家好生与你母亲说说话。当初在南面儿没你的消息,你母亲嘴上不说,心下惦念的了不得。”
李宇应了,还安慰他舅,“江南的事儿,您放宽心,咱们人还在呢,不怕打不回来。”
穆元帝一笑,“去吧。”
待李宇告退,穆元帝面容一肃,淡淡吩咐,“传唐继。”

☆、第268章 交锋之团聚

  这一天,是慈恩宫胡太后两年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无他,宝贝孙子太子终于从那战火纷飞的鬼地方平安回来了!
回来了,就安全了!
见到太子的那一刻,胡太后忍不住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于是,慈恩宫内,太后哭,太子哭,太子妃也哭,周围宫人内侍的,也都景儿的跟着主子们哭。要说这哭吧,一般皇室么,有了身份,大家哭也哭的文雅,无非就是眼圈儿一红,继而丝帕拭泪也就是了。实在伤感,无非就是再哽咽两声。所以,从太子到内侍,从太子妃到宫人,大家都是这一类哭法,唯一例外的就是胡太后了,这位老太太少时出身贫寒,一辈子也没学会贵族那一套文雅高贵啥的,所以,她老人家向来是哭要哭个痛快的,于是,抽抽嗒嗒,嘤嘤咽咽的背景下,独闻她老人家哭声震天。
以至于,李宇过来时以为慈恩宫出啥事儿了呢。
胡太后原本哭得差不离了,结果,一见到外孙李宇,虽然外孙比起孙子要远一些,但也是亲外孙啊,于是,胡太后多嚎了一刻钟。
李宇都说,“外祖母您这样哭,以后我都不敢来了。”
胡太后擦着眼泪道,“我是担心你们哪。一个个的叫人不省心,好长时间没你们的信儿,你说把我急的。现下好了,可算回来了,以后千万再别出去了。”外头不安全啊。
李宇知道胡太后就是这么个性子,也不与她争辩,笑道,“成,都听外祖母的。”又听着胡太后絮絮叨叨的问俩人在外吃没吃苦,又说,“太子瘦了,阿宇倒还好,怎么脸上伤了?诶,亏得你娘把你的亲事定了,不然这破了相,媳妇都不好找。”一想到外孙子这把年岁还光棍着呢,胡太后又道,“既然回来,别个事都放放,赶紧把亲事办了,没的你这样拖着人家闺女的。”
总之絮絮叨叨,都是儿孙事。唠叨一阵,胡太后又问,“南安真的死了?”
这话问的太子都不知如何答才好,李宇接过话道,“没有,您听外头人胡说呢,南安侯好好儿的。”
“南安不是谋反的人,你们定是误会了。”胡太后叹一声,复滴下泪来,呜呜哭了一回道,“还是叫南安回来吧,他祖母过逝的事,怕他还不知道呢。”想到去岁近身的母亲,胡太后又是一场伤心。太子与李宇难免劝上一劝,都耐着性子陪胡太后说了许久的话,胡太后中午原是要留李宇在宫里用饭的,李宇道,“我这回来,还没回家拜见母亲,待见过母亲,我再来外祖母这里吃好吃的。有什么好菜,外祖母可得给我留着啊。”
“留着,一准儿给你留着。”
李宇便辞了胡太后与太子,回家见母亲去了。
文康长公主见着儿子自是喜悦,差使不太忙的李家老三李穹都提早下班,就等他二哥回家呢。纵使知道二哥平安,亲自相见时,李宇还是谢天谢地一番,道,“母亲这两年,烧香不知烧了多少回。”
李宇以往是个倔种,这次回来,见母亲头上竟有了白发,便收起自己对于神佛一道的鄙视,顺着弟弟的话道,“要不我怎么能平平安安的呢,可见这香火是灵验的。”
文康长公主抚摸着儿子眉间的伤疤,也不禁心酸,好在,她同胡太后不一样,文康长公主就心酸了一回,然后道,“阿穹你立刻拿着你二哥和你二嫂的八字,去天祈寺筹算个吉日出来!”接着叫来女官,“把先时预备的成亲的东西都寻出来,叫长史官拿着我的帖子去铁家一趟,明儿请铁太太过来说话,商议亲事。”
李宇目瞪口呆,忙道,“母亲,我现下哪有空成亲啊!”
“天没你还能塌了不成!”文康长公主可不管这个,这二儿子自打到了适婚年纪就开始折磨她,死活不肯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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