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伪君子  第443页

广行仁政,以前由于反军占城而不得不附从反军的百姓朝廷一概不予追究,并且从此废掉霸州马政,减免霸州税赋五年云云……”

唐子禾淡淡一笑:“城中百姓反应如何?”

一名宿老捋须,笑容带着几许冷意:“一派胡言而已,百姓几人会信?这些年霸州被朝廷折腾得还不够惨么?弘治初年时朝廷专门派来了官员说是推行马政,那时每户人家只需承担每年两匹成年马的负担。再往后却越来越变本加厉,两匹变三匹,四匹变五匹,一户贫寒人家岁入几何。如何承担得起五匹马的重负?一旦交不出五匹马便要入狱拿银子赎人,分明是将我百姓逼入绝路……”

宿老说着眼中泛起了浑浊的老泪,另外一名宿老在旁轻声给唐子禾解释:“齐老头的孙子就是因为未交足马匹被官府拿入大狱,又凑不够赎人的银子。结果他孙子被狱卒活活饿死在狱中,死后连家人都未知会。只将尸首扔到城外乱葬岗里,齐老头五天后才得了信,跑到城外一看,孙子的尸首都被野狗啃光了,真正的尸骨无存啊……”

姓齐的宿老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道:“朝廷不仁,莫怪我等百姓无义,这不是老朽一人的想法,所以你们义军占了霸州城,老朽等虽年迈体衰,却也不遗余力为义军奔走相助,老朽比谁都希望看到你们义军能推翻朝廷坐稳龙廷,百姓皆是劳苦人,目之所及只有温饱二字,至于谁打下江山,谁坐了龙廷,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朱家人可以坐龙廷,唐家人也坐得!”

唐子禾吃了一惊,她知道霸州百姓对朝廷颇有恨意,但她没想到霸州人对朝廷恨到这般地步。

难怪当初她占了霸州之后,城中百姓对反军并无太大的恶意,被官府荼毒这些年,百姓们显然将朝廷恨入骨髓了,巴不得有人来推翻朝廷,换一方新天。

“老朽等人今日来见元帅,就是为了告诉元帅,勿为朝廷的所谓告民书担忧,霸州百姓被梁洪荼毒太深,实在已不敢相信朝廷了,况且元帅领义军入城以来对我们秋毫无犯,爱民如子,百姓虽卑贱,也是有眼有耳有人心的活人,谁对咱们好,咱们就豁出命帮他,纵然城里有那么几个想升官发财的小崽子,老朽等狠狠敲打他们几下,他们也会老实了,元帅只管守城,来年打下江山,给咱们穷苦百姓一个好盼头。”

唐子禾动容,起身郑重朝众人施了一礼:“子禾必豁命保霸州百姓安危,若……若将来力有不逮,子禾会打开城门任百姓离开,历代兴亡皆庙堂之事,百姓何辜受此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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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营帅帐。

“侯爷,末将有一计,可破霸州。”伏羌伯毛锐起身抱拳,眼中精光毕露。

在这将才凋零的大明,毛锐勉强算是一位善战名将了,伏羌伯的爵位是袭自祖父毛忠,先祖本是西陲人,名哈喇歹氏,毛姓实为正统年间英宗皇帝赐姓。

毛锐之所以勉强称为名将,是因为他历经大小战数十,胜多败少,而且毛锐打的大小阵仗有一个共同点,绝大部分是平民乱,从平定湖广民乱,广西民乱。再到平定思恩土官岑浚叛乱,贺县僮族民乱……大明从弘治到正德,大大小小的民乱一样不落全让他赶上了,杀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实可谓生吃黄瓜活劈蛤蟆。

按前世的话来说,毛锐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封建王朝狗腿子,帝国主义的忠实打手,劳动人民必须专政的对象,这样的人实在应该和刘瑾一样被拉到法场上千刀万剐。

听毛锐说有办法破城。秦堪眉头首先一皱,并非对毛锐有意见,而是他知道,从平民乱经验颇为丰富的毛锐嘴里说出来的破城主意,大抵是尸山血海。残酷之极的。

“伏羌伯有破城主意速速道来。”秦堪表面上仍是一副和颜悦色。

毛锐道:“可用火攻。”

“如何火攻?”

“置千百陶罐,罐中装满火油,用投石机投入城中,罐破油溅,再命擅射者射火箭入城,届时满城火起,霸州必破。”

毛锐说完咧了咧嘴。仿佛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眼神却四顾而笑,仿佛对自己的主意颇为自得。

秦堪眼角抽了抽。

果然是歹毒的绝户主意,这法子他早在出征前便想到了。后来一想满城无辜百姓的性命,这个法子果断放弃。

“伏羌伯是否知道,霸州城里还有十数万百姓?”秦堪淡淡问道。

毛锐眼现杀气:“侯爷,霸州反军迟迟不降。城中百姓多已附逆,为免将士伤亡。纵火焚城亦是时务之举,相信朝中言官们也说不得什么,毕竟所有将士都看见霸州百姓在城头为反军搬石运木,显然他们已非百姓,而是反军的一分子……”

秦堪沉声道:“听你的意思,所谓破城,实则是屠城,或者说是灭城?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句话可令十余万百姓丢了性命?我朝廷王师之所以堂堂正正,是因为我们不滥杀无辜,不错杀百姓,我们如今攻城为何如此艰难辛苦?就是因为我们知道有无数无辜的百姓尚在城中,只要他们没有拿起兵器与我们相抗,所以他们仍是朝廷的子民,仍是陛下的子民,我们就不得不投鼠忌器。”

目光带着几分阴森地盯着毛锐,秦堪冷冷道:“伏羌伯,这个破城的主意,不提也罢,本侯敢杀东厂番子,敢杀白莲教众,唯独不敢对百姓下杀手,背不起这份杀孽。”

难得一句重话,令毛锐脸孔涨得通红,却不敢露出半点怒色,论爵位,论官职,论圣眷,哪一样都不是他毛锐能比的。

帅帐内的气氛有点沉重,诸将皆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任谁手里都攒着几百上千条人命,说实话,毛锐建议焚城诸将内心其实并没什么抵触,换了他们是主帅肯定二话不说答应了,偏偏这位秦侯爷却死活不肯滥杀百姓,然而他是一军主帅,他若不答应,诸将自然不能多说什么。

奇怪啊,这位秦侯爷的“凶神”恶名是怎么得来的?瞧这做派简直是万家生佛的活菩萨呀。

监军苗逵见帐内气氛沉重,于是打破沉默道:“既然侯爷觉得不宜火攻,那霸州该如何破之?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了,待过几日天降大雪,将士们怕是耐不住寒冷,士气也会低落很多,如何破城还请侯爷和诸位将军早日拿定主意。”

秦堪沉吟道:“目前尚不知唐子禾究竟是领着五千人突围了,还是故布疑兵之阵实则仍留在城中,逆首不知下落,我军不可贸然攻城,再等几日,待那突围出去的五千人有了下落,再发起攻城比较妥当。”

…………

诸将三三两两散去,秦堪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满脸苦涩。

秦堪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做事一直想做到两全其美,京营将士都是爹娘生养的,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所以他既想付出最小的伤亡代价将霸州攻破,又想利利落落将霸州城里这股反军全歼了,至于带领反军窜到河南山东四面开花的刑老虎,杨虎等人则不足为虑,没有了唐子禾,他们只不过是一股寻常的反军而已,朝廷只需派遣将领围而剿之,他们成不了大气候。

很想两全其美,可事实上却无法两全其美。战争永远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欲攻陷一座坚固的城池,方法无非只有离间,挖地道,诈城门等等,或者干脆明刀明枪的架起云梯用成千上万人的性命相搏,成王败寇。

秦堪已实在想不出好办法了,战争终究是一种暴力行为,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能靠暴力去夺取,以人命换人命,丝毫无法取巧。

“侯爷,这两日晚间子夜总有几小股反军骚扰我大军营盘外围,说是袭营又不像是袭营,往往在营盘边沿袭扰一圈便飞身远遁,待咱们去追时反军早已借着夜色掩护不见人影,没过多久他们又来,还有霸州城内,隔一两个时辰便听得里面敲锣打鼓,我军以为他们又想突围,抄起刀剑严阵以待时里面又没了动静,一晚上反复好几次……”丁顺在秦堪身前轻声禀道。

秦堪眼皮都没抬,懒洋洋道:“这是反军的疲敌之计,这都看不出来?”

丁顺苦笑道:“当然看得出来,可是他们每次闹腾的时候,咱们不能不当真,十次假的里面万一有一次是真的呢?全军上下谁都不敢大意,所以反军的疲敌之计还真是奏效了,将士们被反军折腾得颇为疲累。”

“这是小事,对袭扰营盘的反军悄悄布下大网,狠狠宰他们一回就老实了,至于城中反军如何骚扰我们,我们想个法子骚扰回去便是,咱们不得安宁,他们也别想消停,这些事情军中将领都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侯爷,今早有锦衣卫探子从天津赶回来了,唐子禾说的天津城外的伏击有了结果……”

“什么结果?”

丁顺苦笑道:“果然是西厂所为,侯爷还记得当初天津大白镇官道上的那次伏击吗?他们和伏击唐子禾的是同一伙人,领头的是西厂大档头,名叫武扈,据说是奉了刘瑾之命,而且挑起白莲教仓促起事也是刘瑾的意思,其目的是为了搅浑天津这滩水,然后混乱中取侯爷性命……”

第五百四十六章 决战前夜(上)
丁顺的话说到一半,秦堪全明白了,他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

“也就是说,他们伏击唐子禾之事,这个黑锅由我背了?莫名其妙背了半年多,而我却毫不知情?”

丁顺陪笑道:“是这么个意思。”

“唐子禾也因为这事恨了我半年多,当初她在天津衙门的时候曾心灰意冷说过不造反了,后来却改变了主意,这件事大约对她的刺激不小,而我初至霸州竟然没头没脑约她出城欲招降她……”


秦堪愤怒地攥紧了拳头,咬牙怒道:“刘瑾这死太监,被千刀万剐了还莫名摆了我一道,此仇……”

丁顺小心翼翼提醒道:“侯爷,此仇提前报了,他被千刀万剐可跟侯爷脱不了干系。”

秦堪想想也是,终于颓然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再说这仇想报也报不了,刘瑾死无葬身之地,连肉都被京师百姓一条条买回家生啖之,想报仇都没地方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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