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小轿直接停在园中湖畔的亭子里,亭子取名幽远亭,倒是个坐观赏景的好去处。亭子六角,均摆着烧得旺旺的碳盆,暖如春日。
一华衣女子迎了上来,扶住欣瑶正欲行礼的身子,上下打量片刻,拉着手方笑道:“你我姐妹之间,何须行此大礼。”
燕红玉为老庆王嫡孙女,按品阶应封为县主,奈何老庆王行事乖张,风流成性,极不受先太后待见,故世子的一双儿女,均未有册封,否则,欣瑶须得正正经经行跪拜之礼。
欣瑶心道你虽不以县主自居,与我以姐妹相称,实则你却是我名副其实的小婶婶,现下虽不能明目张胆的跪你一跪,唤你一声小婶婶,可该有的礼数仍不可少,当下便深深一福。
燕红玉目有赞色道:“早就想请妹妹过府一聚,偏听老爷说妹妹身子有恙,才拖到了今日。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妹妹果然好相貌。”
燕红玉今日一身正红滚花狸毛长袄,头戴凤钗,眼波流转,盈盈浅笑,软语声声,饶是欣瑶听李妈妈描述过多回,也只觉得眼前之人姿色出尘,温柔可亲,并无一丝皇亲贵胄的高傲气度。
蒋欣瑶深知小叔叔的心必不会在眼前这个丰姿绰约的女子身上,不由暗叹了口气,笑道:“姐姐才是真正的大美人,便是我这个俗人见了,也移不开眼去,只觉得满目生辉,忍不住想要与姐姐亲近。”
燕红玉笑道:“不仅相貌好,嘴也巧得很。”
欣瑶适时的报羞道:“巧嘴也得遇着可心的人,若是那粗俗鄙陋的,我也是懒得理的。”
亭里的丫鬟们见欣瑶如此行事说话,心中暗赞不已,心道只这一言一行,便能看出萧家这个大奶奶,不是寻常俗人。怪道老爷一说起萧府,便对这个位大奶奶赞不绝口。
燕红玉拉着欣瑶在亭中入座,丫鬟们奉上热毛巾,热茶,瓜果,点心,欣瑶擦了擦手,拿起茶盖轻拨两下,湿了湿唇,笑道:“齐云山‘内山’茶,果然唇齿留香,滋味新醇。”
燕红玉一听,心下更是欢喜,笑意渐浓道:“妹妹好本事,居然能分清内山茶,外山茶,我吃了这些年,倒觉得味道都差不多。”
欣瑶笑道:“谷雨前的内山茶汤色清澈晶亮,叶底嫩绿,色泽有光,香气清高,回味无穷。当年因祖父好这一口,才略知一二。”
燕红玉知道蒋欣瑶出身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是侯府嫡女之孙,祖父曾官至三品,有这般见识,倒也不足为奇。
当即道:“这茶叶是新婚回门之时,祖母所赠,统共得了三两。芙蓉,把剩下的二两茶叶给大奶奶带回去尝尝。”
欣瑶喜上眉梢道:“正想着如何开口从姐姐这里讨要些回去呢,姐姐这样一说,妹妹我便着实不客气了。”
燕红玉未料到欣瑶这般干脆利落,并不藏着掖着,欢喜道:“前些日子妹妹的人在府里忙上忙下的,我正愁不知如何谢妹妹呢,正好借花献佛,也算全了我的心意。”
欣瑶嗔笑道:“如此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燕红玉奇道:“这如何说?”
欣瑶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道:“当日,我不过嘴唇一碰,差使了几个下人到府上帮帮忙,今日又是雪后赏梅,又得香茗,还有姐姐这般娇艳欲滴的人儿陪着,风雅之致。若是徐老爷在此,定会嫉妒我得了姐姐的厚爱,恨不能以身代之。所以啊,横看竖看,都是我得了实惠。”
此话一出,亭中诸人均捂嘴轻笑,燕红玉更是笑得心花怒放,一张粉脸笑中带嗔,嗔中带羞,煞是好看。
欣瑶见此,吁了口气,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燕十六啊燕十六,若不是你勾了小叔叔的心,使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我又何苦大冷的天,坐一个时辰的车,使出浑身解数,哄你那堂妹开心。
茶过半盏,燕红玉邀请欣瑶园中赏梅。
徐府园子里,不知为何,种植了大片的梅树,燕红玉嫁进府头一回逛园子,见着半园子光秃秃梅树,吃了一惊。寒冬腊月,百花凋谢,只这早梅傲雪依旧,给徐府萧索的冬日添了一抹亮色。
欣瑶并不称奇,当初修缮徐府里,小叔叔万事随她,只提出园中多种梅树。
徐祖母独爱梅花那一缕清香,当年祖父常常观梅思人,小叔叔其性随母,自家的园子里哪会少了它。
燕红玉兴致颇高呤了两首咏梅诗,亲自剪下四枝梅条,送了欣瑶两枝。一身红衣穿梭在梅间,青丝飞扬,显得人比花娇。
蒋欣瑶则苦不堪言,她身子弱,禁不起冷风,斗篷,手炉一个不少,还是觉得冰寒刺骨。
奈何她对着眼前这个女子,总有一丝不忍,不愿拂了主人家的雅性,遂咬牙坚持。
身后的微云,轻絮见园子风大,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随侍左右。
好在没多久,一青衣丫鬟上前回话说午膳已经摆好,请夫人,大奶奶入席,欣瑶这才松了口气。
席面仍旧摆在亭子里,欣瑶喝过一盏热茶后,浑身上下才有了些热气,方简单的用些了菜肴。
徐府的厨子显然是从王府带来的,除了用油稍重外,口味却还地道。
欣瑶有意说些逗人开怀的话哄小婶婶开心,虽妙语连珠,燕红玉却明显不如刚刚那般笑得畅快,眼神中多有闪烁。
第三十一回丫鬟们的伶俐
欣瑶何等耳聪目明之人,燕红玉眼神一闪烁,她便察觉到了,心下暗暗盘算了几回,渐渐少了话语,一顿饭下来,宾客皆欢。
用罢午膳,下人换了新茶上来。欣瑶打算吃完这盏茶,便打道回府。却听外头有人回话道:“淡月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穿着水红袄儿的年轻女子进得亭子来,径直走到欣瑶跟前磕了头,见着熟悉的人,不知为何眼泪竟落了下来,哽咽的叫了声:“大奶奶!”
欣瑶正欲叫起,却听燕红玉身后一青袄丫鬟笑道:“淡月姑娘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的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子就含了泪,许久未见着萧大奶奶,也该笑不是?”
欣瑶似未听闻,依旧捧着个茶盏浅笑盈盈看着燕红玉,身后的微云,轻絮却变了脸色。
淡月擦了擦眼泪,微微一笑,伶俐道:“奴婢在徐府吃得好,住的好,哪来什么委屈可受?奴婢从小跟在大奶奶身边,十年来一刻也没离开过,今日见着大奶奶,想着大奶奶素日里待奴婢的好,这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
徐宏远入了户部,奉靖王之命,暗中调查赈灾款的去向。今年夏天,湖广两地水灾频发,朝廷拨了五百万两银子赈灾安民,只是究竟有多少银子实实在在用在了灾民头上,却是个未知数,徐宏远只得从帐本入手。
偏户部的帐本明面上做得相当漂亮。一般人跟本看不出里面的蹊跷,徐宏远无奈,只得私下救助侄女帮忙。欣瑶便让淡月去徐府查帐。因需遮人耳目,淡月入府对外宣称是徐家老爷见萧府丫鬟伶俐聪慧,特意讨要来,专门在书房侍候。
徐宏远每日傍晚回府,会偷偷从衙门里带上一本帐本,第二日一早需得还回去,因此淡月一进徐府。便过起了黑白颠倒的日子,白日睡觉。晚上查帐。
徐宏远念其辛苦,特意从府里拨了两个老实的小丫鬟侍候日常起居。这一举动使得燕红玉从王府带来的几个大丫鬟心生不满。
……
水仙目中精光一闪,朝欣瑶福了福道:“大奶奶见谅,老爷对淡月姑娘颇为看中。书房里一刻都离不开她侍候,奴婢原是以为淡月姑娘在府上受了什么委屈,忍不住问上一问。不想却是思念大奶奶才伤心落泪,却是我多嘴了!”
水仙边上的芙蓉上前两步,轻轻捏着水仙的脸庞,笑得有些僵硬道:“你这小蹄子,口无遮拦,明明是主仆情深,非得让你说成那般。淡月姑娘一个人在书房里侍候已是辛苦之至。若再因你这番话受了委屈,别说老爷心疼,便是咱们夫人。也会心疼的不行。你啊,还不快给淡月姑娘陪个不是。”
水仙听言,赶紧走到淡月跟前,深深一福,讪笑道:“姑娘别恼,都是我嘴快说错了话。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淡月素来伶牙利齿,听了前头的话。心下恼怒,不想被这两人一唱一和,伏低做小的,倒不知如何应对。
只听得欣瑶身后的微云扑哧一声,笑道:“大奶奶,往日里淡月常跟我们说,这辈子都不想离开大奶奶身边,果不其然,瞧瞧,这才离了几天,便又是哭鼻子,抹眼泪的,真真是个没出息的。”
轻絮见状,含笑道:“要怪就怪大奶奶对咱们几个太好,十年的主仆情份,岂是那些三五年可比的?别说是淡月,奴婢我离了大奶奶几天,只怕夜里都能哭出声来。”
一句三五年,使得水仙的脸色变了几变,到今年年底为止,她跟了夫人整整五年时间,忍不住低声讥笑道:“既然这么舍不得,何苦到这里来!做给谁看?”
蒋欣瑶只当没有听见,低头喝茶。
淡月,微云,轻絮三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那淡月怒火中烧,又气又急,一个个的话里有话,合着当我们萧府的人都是傻子,听不出来。我呸,你当真以为姑奶奶我愿意在这里,若不是你家老爷求着我们家大奶奶,若不是大奶奶看在你家老爷是她亲叔叔的份上,便是十抬大轿请我来,姑奶奶我也不来。
她恨不能指着水仙的脸,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却见微云朝她轻摇了摇头,再看看大奶奶气定神闲模样,只得强忍着,手里的娟帕绞成一团。
这时,燕红玉方才出声道:“妹妹瞧瞧,这些个丫鬟尖嘴利齿的,倒比咱们做主子的还能说。果然是平日里咱们宠她们太过,竟无法无天的,没了个大小尊卑。芙蓉,水仙,还不快退下!”
燕红玉今日请欣瑶赏梅,其实已是暗中算计了许多天。
那日父亲把人带到后花园,燕红玉隐在一侧的梧桐树后暗中观察,男子身着锦衣,临水而立,衣带飘飘,身形挺拔。一阵风过,男人侧过半身,目光深邃的对着她藏身之处,淡淡一笑,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忧郁随着那笑,被风吹散,说不出的英气逼人,温润如玉。
就在那一刻,燕红玉头晕目炫,怦然心动。
新婚之初,燕红玉对于这门亲事,满意之至。宏远家世简单,父母早亡,为人自律,并无通房,小妾之流。
她嫁到徐府,上无公婆约束,下无妯娌小姑应付,新婚头一天,宏远就把徐府管家大权交于她。平日里对她更是嘘寒问暖,体贴有加,便是挑剔如祖母,也都叹说这样的男子,打着灯笼难找。燕红玉只觉得等待了这么久,老天终是怜她。
那日宏远把人领进府,事先是与她说过的。他说他刚入户部,一窍不通,萧府大奶奶身边有个得用的丫鬟,极善术算,理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