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  第60页

我跟你们讲个好法子,不用花钱的。那湖心岛边的柳荫底下地方大很大,随便找个地儿一窝,那些船上的人唱曲都能听见,旁人花钱咱们听乐儿。”
我们忍不住笑,巫真说:“看来你老人家常带人来听白曲。”
“嘿嘿……”
船果然泊在柳荫下,笙管丝竹声响清晰可闻。岛边泊着不少大船,上边挂着红艳艳的灯笼,大灯笼下面一字排开的小灯笼各具特色,有鱼儿灯莲花灯走马灯六角宫灯,不一样的灯上各写着一个花名。什么月娇、春香之类,船夫指着那些灯笼说:“你们看,那些都是有名的姑娘,若是哪个被点了,另坐船走,就把灯笼也取下来一块儿挂着走了。”

第三十章 旧约 二

上面琵琶一响,船夫也来了精神:“这肯定是一品红,她的嗓子最好,调门儿起的比别人都高。”
巫真骇笑:“你连这都懂啊?”
“嘿,她从十一岁开始上船唱,我就在下头听啦,听的多了就知道了,过门儿一响就知道是谁。姑娘们拿手的曲子都不一样,还有位步步娇,她一切伴奏的家什都不要,只敲着小鼓点儿唱,唱得那叫一个脆亮。”
我心中有些恻然,十一岁就上船卖唱卖笑讨生活,大概唱不到二十就要下船了。
可下船之后,也许会更糟。
这种时候我不会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天色暗下来,我们这船舱里只一盏小油灯,微弱的火苗在夜风里微微晃动。巫真把她买的糖花生和小面果子拿出来摊在小桌上头。
我捏了一粒花生没吃,大船上面一品红宛转莺呖地唱起曲来。
曲子里唱的是花好月圆,湖上水波轻响,长长垂下的柳枝拂在头顶的蓬盖上,说不出的凄清。
想来大船上定然是热闹不堪的,未必有人认真听曲。
巫真托着腮,看着是在侧耳倾听,可是眼神有点飘,不知在想什么。
船舱里地方窄,文飞虽然坐得远一些,中间隔着也就一尺远。
互相……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虽然是在客途中,他却没象一般人似的不讲究,头上,身上,离得近了还是闻到一股清新的皂角味儿——还有点淡淡的墨香。
巫真轻敲着桌沿打拍子,轻声说:“在水上听歌果然不一样,在山里听歌,那声音敞亮。在水上听,这声音柔宛……”
“那是人家唱歌的人本来声音就柔和宛转。”
巫真坚持:“就是不一样。”
远远的又有乐声近了,听着曲子新巧欢快,倒让人精神一振。船夫更是激动:“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打擂台的来了。”他见我们不明白,兴致勃勃地解说:“这一船是桃家巷的船,桃家巷的大姐就是一品红,在我们茂城那是数一数二的。这又来的是另一家,是惠秋坊的,那家的妈妈很是下了力气,栽培了好几个姑娘。象怜月儿,小海棠。还有一个柳娥,那都是亮堂堂的好嗓子啊……这两家常打擂台,各有绝活儿。只要一遇上了,那可够热闹的。”
巫真打趣他:“你老人家光知道他们嗓子好,就不知道她们长得怎么样?”
船夫认真地说:“真不知道。要说她们每一个,只要开口我就听得出谁是谁。可是这长相么……嘿嘿,我一穷摇船的哪有福见着她们的长相好不好。”
这说的也是。
歌声能白听到。可是姑娘却不能白看到。
“不过,倒有人见过。也是我们船行里的,那一回是有客人坐船经过这儿,听着船上有人唱歌,就也应和了一曲,引得船上的姑娘出来见了面。据说那都跟仙女儿似的……”船老大瞅一瞅巫真,又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我觉得,那肯定没有两位姑娘这么……这么……”
文飞微微一笑。把话岔开:“听曲子吧。”
这船夫拿歌伎来同我们比,当然是极失礼。文飞岔开话,巫真倒也没为这个计较。
果然这惠秋坊的船一来,更加热闹了,两船上你一曲。我一曲,越唱越是热闹。乐得我们这里听白曲的高兴。忽然旁边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好,我先是一愣,接着便反应过来这肯定不止我们一条船的人在这儿听白戏,船夫一拍脑门儿:“糟啦,那边船上会来赶人的。走走走,咱们走吧。这什么人啊,听就听吧,还叫什么好儿啊,合着还当自己是花钱的大爷哪。”
巫真推了我一把:“她们唱的也就这样,不如你唱的好听呢。”
船夫拔了篙,我们的船缓缓从树影底下滑了出去。
“巫宁,你也唱一曲呗。”
我用手护着摇摇不稳的烛火,另一双手也伸了过来。
文飞在烛光下朝我微笑。
“唱吧,我也想听。“
“好,不过要借你的笛子一用。”
“好。”
他的笛子随身带着的,便取了出来。
我仰起头,想了一想词,轻声唱:“煌煌明月光,夜夜思故乡。”
巫真和着我的调子,一起唱:“茫茫天地远,凄凄遥相望。”
巫真的嗓音比我要清亮,歌声仿佛展开了翅膀的水鸟,轻灵地从水面上掠过。
远处那鼓乐丝竹声渐渐低了下去,文飞的笛音响起,宛转相和。只听过了第一段,他便能跟得上我们的歌声。
夜晚的湖面上沉静安谧,歌声,笛声,还有桨片打水声,规律地,柔和地交织在一起,让人觉得心中安定。
隔着烛光,文飞的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和我的光,象两条线,试探着,期冀着,缓缓接近,触碰,交缠在一起,紧紧相系。
有什么东西,低沉而缓慢地,从他的双眼中铺展出来,缓缓地,朝我涌过来。
象是暮春时浅浅的花香,夏季微醺的风,又象是秋夜里淡淡的酒香……
心底有什么东西,随着这目光缓缓的萌发生长起来。也许是本来就有的,现在恰好苏醒了。也许是本来没有的,现在刚刚发生。
我觉得心跳得极快,怦怦,怦怦地响。一时间竟然怕旁人听到了——可这声音,这世上,只有自己能听得到。
也许,还有另一个人,也听得到。
就如同我觉得在这一刻我看懂了他。
同样的,他在这一刻,也应该看懂了我。
“云叠千重雪,风起又一春。”
“一杯酒,一双人,醉乡梦成真。”
巫真轻声说:“将来咱们再来,再到这湖上来泛舟,听曲。”
我看了一眼文飞,他缓缓放下笛子,说:“好啊。”
我莫名地觉得有些伤感,却说不出原因来:“那就一言为定,只是不知道那时候我们都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了。”
“嗯,那还用说?一定是有名的侠客,侠女了。”巫真咯咯笑,不当心一下子将油灯碰翻了,船舱里顿时一团漆黑。
文飞也在黑暗笑出声来。
这象是一场梦,又如一幕戏,只是戏中的人——是自己。
当时只顾沉醉,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日后会怎么样。
也许,是不肯去想。
我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一时间看不清东西,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模糊的的轮廓,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清晰。
父亲站在我的面前,他的手缓缓放下。
我看看身周,一时竟然想不起这是何地,发生了何事。
我还沉浸在往事里,湖上的曲韵还在耳边萦绕未散。
那不是现实,那只是曾经发生的过往,深埋在我的记忆深处。
当时的一切都那么美好,青春年少,花前月下,心第一次为别人跳动……

第三十章 旧约 三

回过神来我连站都站不稳了,父亲扶了我一把,让我和昏睡不醒的雷芳躺在一块儿,给我们盖上薄毯。
“你的体力真力都消耗过巨,好好歇一会儿吧。”
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心里还是有无数疑问。父亲让我看到了事情开始时的那一段,但是之后的一切,我还是不了解。
“父亲……”
“嗯?”
“涂庄主为什么要自杀?明华居……又是什么地方?”
他的手轻轻覆在我的额上,温温的暖。
我的意识朝下沉落,听着他的声音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涂家庄原不姓涂,那里原来叫莲华山庄,明华居就是莲华山庄主人的居所,那块匾成了他的心病……”
是涂庄主占了别人的庄子?不止,肯定还做了旁的事。只是抢了庄子,用不着便自尽。或许,还有什么其他,更不名誉的事情。
怪不得,我就觉得那庄子的精致恢宏绝不象涂家所能拥有……那样的亭台,楼阁,花池,廊柱,曲桥……象一卷长长的,瑰丽而明亮的画轴。涂家庄三个字,实在不配它。
那荷香阁外面盛开的荷花,香气浮动如一个梦境。
“涂安雄的名字是他后来取的,从前他只叫涂四……他不过是莲华山庄的一个小厮,后来,山庄主人的儿子早亡,女儿离奇失踪,莲华山庄渐渐衰败……”
我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累,而且,好象很久没有这样放心的大睡一觉。
也许因为我回到了父亲的身边——
在久远的过去,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父亲大概就是这样温和地念书,讲故事。哄我睡觉。
我睡得很香,等醒来的时候,在睁开眼之前,先听到了潺潺水声。
“齐笙。”
雷芳推了推我:“这是什么地方?”
我揉揉眼,翻身坐起来。
难道我经历的一切都是梦?父亲,还有,我看到的过往——难道全是梦境?
我们睡在一张石床上,雷芳正奇怪的抚摸那块石头:“热的。”
是温热的,不过,可能是被太阳晒热的。
毕竟,我们头顶可没有屋瓦遮阳。
已经是午后了,阳光西斜,吹来的风暖而柔,让人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这是不是在梦里啊?”
雷芳眼睛一眨一眨的。
说实话,我现在也觉得恍惚。
父亲呢?他在哪里?他是不是根本没出现过?
看来梦术也有不好的地方,最明显的就是这一点,总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分别。
“这儿还是后山。”
雷芳从床上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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