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父亲。
不论遇着什么事情,都显得淡然从容。他只那样站在那里,一个字也不用说,满厅里的人眼睛都无法从他身上移开。有时候气宇比相貌重要得多了。
笛声初起时有如细丝,似乎有只手在心弦上轻轻拨了一下,令人愉悦战栗。身不由己。我微微眯起眼,这曲调清雅平和,与这里的风,水,还有花香气融在一处。我有一种隐约的感觉,明明这吹笛人就在近前,可是听着笛声,却有一种远山空旷,迷茫而沉寂的感觉。
人在这儿,可心不在。
我缓缓睁开眼转过头。一曲终了,文飞恰也朝这边看过来。
那双眼睛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是深潭,不可见底。引得人朝下沉坠。我越是想拉住思绪,可越觉得那股吸力人不可遏止不能抵抗。
“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说话的是那两位陈姑娘中的那个妹妹,她穿着一身鹅黄的锦蝶双花衫子,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很是娇艳。
刚才有如迷咒一样的气氛被她这一句话打破,涂姑娘也笑着说:“真是动听,小时候我也学过几天音律,可是这曲子从没听过。”
厅里其他人也都纷纷说没有听过,只有许贵红的一张脸板得紧紧的,似乎对她来说。听到的是纶音妙曲还是鸡鸣狗吠都没有半点分别。
巫真小声问我:“巫宁,你知道吧?”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仍然被人听到了。魏关转过头来,笑盈盈地问:“原来巫宁姑娘知道?”
我看了她一眼:“这是首古曲,说的是一位才子爱慕一位姑娘,却不敢表明心迹,等到他终于鼓起勇气,那位姑娘却不幸病亡了。才子沉郁了数年。后来有一日经过与那姑娘初遇的地方……这曲子就叫初遇。”
人生若只如初见……虽然爱人逝去令人悲伤,但这曲子里却只有初见时的平和。喜悦,淡然,只是……曲子在最美处便完结,留下的是淡淡伤感的余韵。
文飞看过来,他的目光沉静似水。我也看着他,仿佛是约定好的一样,又象是在对峙,谁也不肯先表露什么。
“曲子美,曲名也美啊。”
涂姑娘转过头来,有些似笑非笑地说:“巫宁姑姑真是博学广记啊。”
“哪里,我对音律不怎么精通,不过家父有时会讲一些旧事逸闻。这曲子凑巧听过,就记住了。”
有个小丫鬟进来说:“三姑娘,老爷让人传话进来,请巫宁姑娘去小书房。”
涂姑娘有些意外的转过头来:“巫宁姑姑,我爷爷有请你呢。”
她的语调有些酸意,令人奇怪。
为着文飞我还理解,可是涂庄主请我过去,一定是问父亲和那信的事,她有什么可酸的?
“好,那我便先过去。”
巫真的眼睛有些不听自己使唤,我站起来时她根本没留意到。这会儿才转过头来:“涂庄主那里……”
“外头热,你就别跟着跑来跑去了,我去去就回。”
巫真点了点头。
我随那个丫鬟一直走,出了花园的门,前面带路的成了涂七。我笑着说:“涂七爷,真是不敢当,还劳动你来给我领路。”
“哎哎,这个爷字别人说得,你可说不得,你要不嫌弃,称我声七哥好了。我这也没别的好忙了,正好一路过来走走。巫前辈一向可好?我也有些年头没见着他了。”
“父亲很好。”
到了书房的院门外涂七便站住了,有个书僮出来引我进去。
涂庄主身材高大,国字脸,很是庄重威严。不过他对我倒很和气,说父亲的信已经看了,又问我路上的情形,现在住哪儿,我一一答了。
“我家也还有个丫头,比你岁数大些,不懂事,你在庄上若闷了让她陪你逛逛,等忙过了这两天我再找你来说话。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不要客气尽管说,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我知道,多谢伯父。”
涂庄主虽然脸上笑呵呵的,可是看得出来心事重重。不知父亲在信上都写了什么——我不知道信的内容,可我本能地感觉到涂庄主的心事与父亲的信有关。
父亲的性格我了解,他是宁可一言不发,也不肯说一些敷衍客套话的。信上一定写了些不怎么中听的言语,
涂七还等在门口,我有些过意不去,再三请他别送了,他笑着说:“庄子大,人又杂,我送您到园门口就回去。”
我的心有些慌,远远可以看见荷香阁,心有些惴惴的,身体里仿佛有一半神魂迫不及待地朝那里靠近,另一半则沉甸甸地朝下坠,这种矛盾无法调和,我在回廊转角处站住了脚,深吸了口气。
太阳快要落山,水面上映着霞光,红彤彤水光象是一池跃动的火焰。
“巫宁姑娘?”
我微微一怔,慢慢回过头来。
文飞缓步走过来,微笑着问:“怎么一个人站这里?”
他的口气不象是初见面的陌生人,听起来仿佛象是多年知交一样。
是的,很奇怪。
我心里也是这种感觉。
明明是初见的人,却一点不觉得陌生。似乎冥冥中,早已经了解过,熟识过。我静静地看着他,外衫下头的单衣襟口和袖口雪白不沾尘,晚霞映着他脸上有一抹彤色,比刚才在水阁里时看起来,多了几分尘世烟火气。他不笑时让人觉得很遥远,可是言谈又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咦?你在这儿做什么?走走走,入席去。”
几个少年人过来,年纪都差不多,他们都穿着锦衣华服,独有文飞一个穿着半旧布衫,却更显得卓尔不群。
第二十六章 旧人三
他们本来嘻嘻哈哈的过来相谈甚欢,等看到我们两个人站在这里,顿时都静了一下。其中一个看起来腼腆斯文地出声说:“文兄,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巫姑娘。”
那几个少年都严谨起来,殷勤又不失分寸地一一说了他们的名字。那个腼腆的穿月白锦袍的少年最后一个说:“在下姓闵,闵道。”看着他一副羞怯怯的样子,象个姑娘,特别怕生似的,可是却比旁人多问了句:“巫姑娘是今日才到庄上的?前几日没有见你。不知巫姑娘你是哪里人?”
“我今日方到的,我家住在万华山。”
另一个人说:“那路程可真不近。前面开席了,巫姑娘同我们一起过去吧?”
“不了,我妹妹还在荷香阁,我去寻她。”
“令妹随涂姑娘去后院了,女眷们与我们是不同席的。”文飞说:“她们已经去了,巫姑娘也快些过去吧。”
我以前没和岁数相近的年轻的男子这么打过交道,同父亲一起去京城时,那位王爷家中的世子倒能算一个,可是他身上的纨绔习气我并不喜欢。
太阳终于落山,西方天际的霞彩黯淡下去,象抹上了一层烟灰般。
很快这一点绚烂光亮也会完全消失。
我进花厅时涂姑娘笑着说:“哎呀,正要遣人去寻你,再不来我们可就先吃了不等你。”
我也笑着答:“不等便不等,我不信偌大的涂家庄还能让客人挨饿不成?”
“来,咱们坐一块儿。怎么去了这么久?爷爷恐怕是人上了年纪就变得罗嗦起来了?”
涂三姑娘亲亲热热地拉着我的手,非让我坐了她上首的位置。涂家庄上这次来的客人着实不少,光姑娘们就坐了一张长桌,八九个人,有的下午见过。有的没有见过。涂姑娘的话看似无意,我也答得淡然:“涂庄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涂家庄实在太大,来来回回的光在路上耗时候了。”
巫真笑着说:“你走了之后我们玩得极开心,魏姑娘还做了首诗呢。”
魏关脸上微微发红,小声说:“做得不好,取个乐罢了。”
众人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将那两位陈姑娘里头的妹妹给忽略过去了,吃完了饭天已经黑透了,涂姑娘又让小丫鬟打着灯笼送我们回客房。巫真小声说:“那位小陈姑娘说话不慎。恐怕是得罪了涂姑娘了。”
“她说了什么?”
“还是你走前说的音律的那事儿惹起来的。涂姑娘说论曲韵音律之美,南边强于北地,被那位小陈姑娘抢白了两句。还说若是涂姑娘自认南边的好,正好她是北边来的,两人可以比一比……”
“她们比了?”我大为奇怪,涂三姑娘可不象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更何况她是主人家。又比那位小陈姑娘大些,该不会同她一般见识才是。
“比了呀,那位小陈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激越处声似裂帛,响遏行云哪,涂三姑娘的箫吹得也好。可是两人这么一比,就显得不如小陈姑娘有声势了。”
我想了想,问一句:“她们比试时,都还有谁在?”
“都在呀,嗯,除了你,那位涂少爷和文公子也在。”
我猜就是。
“你呢?你说什么没有?”
巫真摇摇头:“她们说话,我哪儿插得进去。”
我暗自懊悔不该这么问她:“嗯。不说这个。回去把明天要穿的衣裳预备好。你穿哪件?”
巫真想了想:“我喜欢那件红的。”
“红的是好,你要喜欢你就穿吧。”
可她再想了想。又摇头说:“还是算了。那位涂姑娘看起来是极喜欢红色的,况且明天是人家的好日子,她必定要穿的鲜艳,我还是穿那件粉的吧,你穿哪件?那件黄的?”
屋里收拾的洁净精致,看来是专招待女客的,与外院那简陋的客房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儿比。我鼻翼轻轻张翕,转头看时,屋角的小屏风后摆了一只青瓷熏,袅袅烟气正从里面吐出来。
我把门一掩,示意巫真拿起茶壶来递给我。
她不解我的意思,递过茶壶来。我旋开上面的瓷盖,将茶水注进去。
里面燃的香被茶水一泡,无声无息的湮灭了,烟气也不再涌出。
“怎么?”
我微微摇头,把瓷盖旋回原处,跟她说:“把窗子开开吧。”
巫真会意地把窗子全都打开,还回头和我说了句:“这天气热,要是下场雨就好了。”
“你要怕热就洗个澡先睡。”
我们简单收拾了下便躺上床,巫真贴着我耳边时才问:“那香不对?会是什么人做了手脚?”
“香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绝对熏不死人,只是……若这香味闻上一夜,明天只怕便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