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  第36页

目光似有若无人我身上掠过,虽然我是站在师公身后的……但是那目光中淡淡的有若实质的探询之意,却让我一下儿就感知到了。
  我抬起头来,那人的目光与我一触即收。
  就这么电光火石间,我忽然心里一动,朝他微微一笑。
  他似乎有些愕然,但是目光平静的转开了。
  我也又复低下头去,就象刚才没抬起来过一样。
  雷庄主的欢悦倒一点儿也不显得勉强,看起来对这个姚家来的孙女婿并无成见。他们商议明日的事情,几时起身,几时告别,上路动身,走哪条路,嫁妆如何运送等等问题。主要不是雷庄主谈,是他旁边的那位雷家庄的管事,手里捧着写好的贴子一项一项的念出来,大到物什随从宾客安排,小到一线一盒的安置。我听着都头晕脑涨,只觉得天底下的麻烦事,再没有比结婚更可怕的了。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将那张贴子上写的事项一一议完,师公起身,我也跟着出来。
  外头雨还没有停,一把伞下头,仿佛自成一个小小的世界,外面的一切都被雨幕隔开了。
  师公低声问:“看着了?怎么想的?”
  我老老实实地说:“咬人的狗不叫。”
  师公脸上仿佛掠过一丝笑意,也许是我的错觉。
  “说的不错。当年我遇到他的祖父姚自胜时,也就是这般年纪。制毒用毒下毒的功夫且不论,单论这份内敛沉稳,他就比他祖父还强得多。功夫不好可以再钻研,性情才是最重要的。”
  我瞅着他心情好,拿准时间问:“那……师公你看重我偏爱我,是不是因为我……性情好?”
  师公转头看我,眼风嗖嗖的好象小刀子,削得我把头低下去了,才又抬步朝前走。我急忙举着伞跟上。
  过了半响,听得他慢悠悠的说了一个字。
  “是。”
  
☆、第十八章 姚家 二

  雷芳吃得太多,自己把一盘子饼全吃光了,又喝了粥,撑得瘫在椅子里,有气无力地问:“哎,你见着姚正彦啦?”
  “你没见?”
  “没有……我想去偷偷看来着,没看着。他长什么样儿?嗯……配得上我姐吗?”
  “呃……看上去……”我实在不好形容。难道也对雷芳说会咬的狗不叫吗?我怕她马上暴跳如雷,说不定就要操剑去砍了姚正彦。要说看上去不错?那可太违心了,我说不出来。
  “没怎么看清楚,既然是长孙,应该是稳重且有城府的人物吧。”
  雷芳啧啧有声:“我最讨厌有城府的人。”
  可是没城府的人……
  在这世上很难活下去啊。
  少年人总是不喜欢那些深沉的有心计的中年人老年人,可是那些中年人老年人,也曾经是少年人。
  “唉,不想动啊……”
  我没好气地说她:“你吃太多了。别躺着了,我们去芬姐那儿帮帮忙吧。”
  “还帮什么,该装箱的都装完了,我刚才是让我姐赶出来的,嫌我乱转惹得她烦。”
  “去吧……”我小声说:“现在不去,明天……人就走了。”
  这一走,就是天高水远。
  再也见不到,
  雷芳脸上也慢慢落了下来,她从来不知道愁滋味,可是现在那种迷惘,失落,惶惑……
  种种情绪堆叠混在了一起。
  屋里静得很,帘外雨潺潺。
  我有一种感觉,这一瞬间,雷芳似乎长大了。
  人的长大,有时候,需要漫长的过程。
  有时却只需要一瞬间。
  “走吧。”
  虽然下着雨,可是雷家庄上人人忙碌,仆佣们来来去去,个个都似无头苍蝇一般。雷芬住的那个院子显得格外幽静了,枝上桃花落了数瓣,沾在阶前。
  雷芬坐在帘前,悠闲自在的样子,仿佛明日就要离家出嫁的人不是她一样。看到我们进来,她并未起身,只是信手撩起纱帘,笑着说了句:“你们来啦,正好水滚了,咱们来喝茶。”
  雷芳平时最不耐烦同雷芬喝茶,嫌罗嗦费事。可是今天居然点头说:“好。”
  雷芬吩咐她的侍女石榴去取了茶具来,我和雷芳静着。雷芬的动作分外舒缓,不紧不慢,仿佛就算天要塌下来,也要先把这道茶沏好。
  她递了一杯给我。
  茶色青青,水气冉冉。
  雷芳也端了一杯,在鼻端轻闻茶香。
  “明天我就要出门了。”雷芬轻声说:“小笙,多谢你赶来送我。小妹,以后你要听爷爷的话,不要再任性。”
  “花红百日终有谢时,而且眼下不过是暂时分别,咱们以后还有再见之期的。”
  雷芳没出声。
  有滴水落进她面前的杯子里头,茶水泛起轻微的涟漪。
  我垂下眼帘,喝了茶,就告辞出来。
  她们姐妹两个肯定还有话要说,我就不要在这儿碍事了。
  雷芬和雷芳虽然平时性情不合,但是毕竟是亲姐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变得小了,细如牛毛般飘飘洒洒。我陪师公一起用了晚饭,他忽然轻声说:“今晚你留在这儿。”
  他语气很淡,我手里端的茶盘却晃了一晃。
  “师公?”
  难道,要出什么事吗?
  “不必惊慌。”
  师公缓步走到窗前,雷家庄已经处处掌灯,在雨中看着点点灯火,带着一点点细碎的金芒,十分瑰丽。
  “我希望是我想多了。不过姚自胜这个孙子……总让我不太放心。”
  您说的太对了,我也对这小子十分不放心。
  “其实这趟姚家来迎亲,老雷请我过来——也是因为他不放心。”
  我安静听着师公说话,不出声。
  “早年有件恩怨……虽然雷家与姚家并不算结了仇,可是……”
  可是后面,他又停住了,我急得不行,又不能开口催问。
  过了一会儿,师公又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让你知道也好。将来你一个人要出门的话,总该知道什么人该防备,什么事该避讳。”
  我把手里的茶盘放下,眼巴巴的看着师公。
  “姚自胜可以说是姚家这几代,最厉害的一个人物了,他能忍,耐忍,做事不择手段。他初出茅庐,就干了一件让当时所有人都不能忽视的事情。”
  “当时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他的夫人做寿,许多后辈和同道中人前去拜寿。可是寿筵上陡生惊变,有人用一只毒蜈蚣暗算了那位夫人,又三言两语,挤兑得那位前辈当场自尽……”
  我的心怦怦直跳。
  这件事,巫真也说过!
  当时,她和巫宁也在场,并且也参与了这件事情。
  可是,这和,和姚家的人有什么关系?
  我轻声问:“难道,那个用毒伤人的,就是……”
  “用毒蜈蚣伤人的,并不是姚自胜,可是那只蜈蚣,却是他养的,剧毒无比,当时那一场寿筵上能人异士可不少,却没一个能解得了那种毒。后来,伤人的那个人送了解药来,送药的那个人亦是个少年,他就是姚自胜。”
  这与巫真讲的那个,是同一个故事。但是,在巫真叙述的故事中,并没有提到众人的名姓。在她的故事里,着重讲了文飞的出现,文飞与她们的初遇,文飞对巫宁的负心……
  现在,这故事中的另一个名字,也浮现了。
  姚自胜——
  但师公讲的这段故事中,并没有提巫宁和巫真。
  一样,巫真讲述时,也没提到师公。
  “师公,当时,你也在场吗?”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一下头:“是,我也在场。我那时初初拜师学艺,也是随一起去拜寿的,所以适逢其会。那一场变故,死了德高望重的涂老前辈,却一下子崛起了好几个少年俊秀的后辈,姚自胜就是其中一个,他下毒解毒,神乎其技。现在提起那一件往事,大概,有不少同辈的人还记忆犹新。”
  我又问:“那,第一次来下毒的那个人是谁?”
  师公并没有回答我。
  我想,也许那是一个更让人忌惮的人物。
  连姚自胜这样的人也甘为驱使,那个人,岂不是更厉害吗?
  
☆、第十八章 姚家 三

  “我告诉你这段往事,并不是要给你讲个故事听。”
  我马上老实起来,乖乖坐好。
  别惹得他不快,那就什么都没得听了。
  “上一代的许多风云人物,都是从涂家庄那一场变故开始崭露头角,可是后来的际遇,却是大不相同,正邪难辨。有的人,你觉得他是邪派出身,可是他偏偏正气凛然,成就非凡。有的人……却在放出光亮之后,飞快的坠落——快得,让人来不及惋惜。”
  我安静地坐着,可是心里却绝不平静。
  成就非凡的人是谁?飞快坠落的人是谁?
  傻子都知道,成就非凡的绝不是我。除非身败名裂死状凄惨也算是成就的话,那我上辈子可以算是“非凡”。
  “所以……您的意思是……”
  “你要记住两句话,第一句是,千万不要行差踏错。众品烁金,积毁销骨……你是好是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认为你是好还是坏。”师公脸上没有半点和软的表情,甚至是疾言厉色。我都记不清楚距离上一次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来,有多久了。
  “是。”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十来岁的女孩子。十来岁的少年人,就算再懂事,也会年少气盛,也会冲动,也会骄傲,会做一些——事后明明后悔莫及,还嘴硬不肯承认的事。
  “那,第二句是什么?”
  我隐约感觉到,这第二句,更重要,比第一句还要重要得多。
  这第二句,应该与我有关。
  “如果你有了比别人宝贵的东西,比别人强大的本领……在你能真正保护自己,不受任何欺骗,伤害和抢夺之前,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拥有的一切。”
  他的语气在两个地方加重了。
  一个是永远,一个是任何人。
  这两个词,平时都已经不普通。
  现在从师公口中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其中全是惨酷冷厉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明白了吗?”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
  “不明白也没关系。一天不明白,你就一天别出师。一直圈在家里,虽然没出息,可起码不会丢了小命儿。”
  外面牛毛似的雨雾象是一张网……密密的笼罩着一切。
  这样的天气,让人觉得烦闷,无力,困惑,迷茫……又不知道该如何挣脱。
  过了一会儿,我才开口,声音有点不大自然:“师公,您再多说一些姚家的事儿给我听吧。”
  他看了我一眼:“你想知道什么?”
  “那个姚自胜啊……他,他后来的事。对了,姚正彦说他祖父已经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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