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索性如男子一般揖手为礼,笑吟吟的打个招呼。这三位姑娘都姓丁,大姐叫霞君,二姐叫霞蕊,小妹叫霞玉。
霞君问:“齐姑娘几时到的?”
“刚到,才去见过芬姐姐。”
雷芳有些得意,拉着我的手说:“你们前天看的那张图画,就是小笙为我画的。告诉你们,你们还不信。现在见着真人了,要还不信可以问她自己。”
霞玉眼睛睁得圆圆的,象一只好奇的猫咪:“真的?你会画画?”
我说:“画的不好。”
我的心思都在刚才那本册子上头,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霞君善解人意,说:“齐姑娘一路来肯定辛苦了,连衣裳都没来及换。咱们别在这儿扰她,让她先歇歇,回来上咱们再说话。”
雷芳点头说:“说的对。我让人烧水,你先泡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终于送走她们,我忙不迭闩上门,把那个木盒取了出来。
盒子静静的平放在桌上,我深吸了口气,掀开盒盖,把那本旧册子取了出来。
☆、第十六章 变故 三
我把原来那一册取出来,和今天雷芬给我的这一册放在一起比对,书册的大小薄厚,质料,字迹,全都一样。
我没急着把册子打开,倒是开始思量另一件事。
我本以为册子只有一本,可是现在又出现了一本。这一本写在上一本之前还是之后?我为什么要写这些册子?只是为了记录下一些修炼心得吗?
不,没有这么简单。
我的手按在上头,只觉得指尖微微发麻。
一定……一定有什么原因。
只是我现在想不出来。
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记下来?只是为了不忘记吗?还是为了……给什么人看?
我缓缓将册子掀开。
如前一册一样,第一页上只写了一句话。
不过与前一册上写的话并不相同。
那一册写的是“假做真时真亦假”,而这一册上写的却是“梦里不知身是客”。
这几个字写得疏朗寥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意味。
我深吸一口气,再掀开下一页。
这一册比上一册内容要少,通篇从头翻到尾,只有数千字,讲的是幻梦之术。
这法术我早已经学过,白宛夫人教过我,师公也有讲过。幻梦之术是极粗浅的一门幻术,佐以药香之类的东西,令人在幻梦中得见种种异象。世人常说的春梦了无痕,其实也可以归在这一门法术里,不过那是下三滥的把戏,跑江湖的才耍弄那些。还有就是暗算谋害人的噩梦之术,也可以归在这一类里。
这一册上怎么会净写这些呢?
我翻到最末一页,看到最后果然也有一行字。
“但愿长醉不复醒。”
与那一册一样,首尾的两句话遥相呼应。
我细细咀嚼这两句话,越想越觉得头绪繁杂,难以理清。
再细翻了一遍,上头只讲了一些梦咒梦理,还有便是些简单的修习之道。
其中有一句话倒让我微微有些意外。
从前我知道的梦术,都是如何令旁人做梦,春梦也好,噩梦也罢,都一样。可是这上头却说……能够窥视,甚至操纵旁人的梦。
我顺着那句子朝下看。
梦术并非象人们所知的那样浅显狭隘,人在醒着的时候犹有戒心,而在酣睡之时却是全无防备,梦境既影射过去的人与事,又透露出对未来的希冀憧憬。若精于梦术,可操纵人的喜乐,掌控人的生死……
掌控生死?
梦术怎样掌控人的生死?
我心急着翻到下一页,可是后面却没有再写这个,却是一些药物与口诀之类,药物十分普通,口诀也没有什么奇罕之处。
风吹在脸上微微的凉,我转头朝外看,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的轻轻摆晃,窗外细细的雨丝仿佛闪亮的丝线一样密密斜织,明灭不定。我倒没注意什么时候又下起雨来,站起身去关窗子,见着一点灯火影影绰绰由远而近。雷芳远远看见我,朝我挥了挥手,加快了步子,快跑进了廊下。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伞,胳膊底下还夹着被子和枕头,活象老鼠搬家一样,看起来好不滑稽。
“你这是做什么?”
雷芳笑嘻嘻地说:“晚上咱俩一块儿睡,好好说说话。”
我把伞和灯笼接了过来,她抱着枕头被子欢呼一声,扑到了床上。
她那副无赖顽皮样子活象一只大猫,我忍不住笑:“你先把鞋子脱了。”
“啊,我倒忘了。”她吐吐舌头,翻个身踢了踢脚,两只绣鞋一左一右的甩飞出去,一只掉在脚踏上,一只却甩到了柜子上头。
我收拾了一下,也吹熄了烛火,脱鞋上床,两个人并头而卧。
“你刚才在看书啊?那书怎么样?有用么?”
“嗯,和上次你给我那一册一样,都是极有用的书,不过我一时半会儿的还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瞧不出来才好,说明那书深奥啊。”雷芳嘻嘻笑:“你这次来多住些天吧。我姐一出嫁,家里可只剩我自己了。”
“恐怕不成,芬姐的喜事一过我们就得走。”我把锦都擂台的事情说了:“我师公说那是长见识的绝好机会,能见识到各门各派的拿手幻术,平时可是见不着的。”
雷芳顿时来了精神:“是么?听着不赖,要不,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我翻了个身:“你是练剑的,去看这个有什么用处?”
“瞧个热闹,长长见识啊。”雷芳说:“对了,你是光看呢,还是也下场去试试身手?”
“我的修为尚浅,师公不会让我下场的。”
“嘿,你有这么听话啊,你师公不让你下场,你就乖乖的不去?”
“这擂台是要签生死状的,打死不论。我要是敢去和人比试,就算胜了,师公也非狠狠惩治我不可。”
“生死状?怎么……比试切磋而已,何至于要人性命这么狠?”
“摆擂台的人拿宝物作饵引人前去,若是受不了他的利诱上了台,一来自家门派的路数被人看了去,二来……”
“那还有人去?”
这问题我也问过师公,明摆着是个坑,怎么还有人争着抢着朝里跳。
“俗话说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都是因为一个贪字。”
雷芳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儿,小声说:“喂,小笙,你将来会不会嫁人?”
“唔?我没有想过这个……”
“嫁人有什么好的……”雷芳的头靠在我的肩膀处,小声嘀咕,声音里睡意渐浓:“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多省事。偏偏想不开去给人当媳妇,伺候丈夫服侍公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连姓都得改成别人家的。所以我说我姐想不开,就算不练剑,难道一定要嫁人么?还有下午你刚见过的霞君姐,也订过亲了,她的剑法挺好的……可惜了,一嫁了人,剑法肯定荒废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么……”我懒懒的说:“嫁了人也可以练剑的啊……”
“谁爱嫁谁嫁,反正我不嫁……”
她的话越来越模糊,呼吸沉静平稳,已经睡着了。
我却没有睡意,转过头来打量她。
雷芳的眉毛生得浓丽,相貌虽然不如雷芬秀美,不过笑的时候很甜很爽朗。
不知她做梦没有,梦里见着什么。
我托着腮仔细打量她,听说人若睡着了做梦,眼珠会转的。
她的眼珠倒没转,不过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她做了什么梦?梦里有什么人?什么事?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的手指又缩了回来。
虽然刚才在册子上看到了窥视他人梦境的口诀,可若是用这方法偷看别人的梦,总有一种做贼似的心虚。
☆、第十七章 入梦 一
半夜忽然惊醒,我觉得透不过气来,帐子外头留的那支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了。
雷芳这莽丫头睡觉也不老实,胳膊横搁在我胸口,怪不得我觉得喘气费劲。
我把她的胳膊移开,又将帐子撩开一条缝透气儿。
外面雨声又紧起来,雷声沉闷,轰隆隆的在远处响起。
我轻手蹑脚下了床,点亮蜡烛,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雷芳睡意朦胧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我口渴了。”
“我也渴了……给我也喝口。”
我另倒了一杯给她递给她。
“又下雨了?”
“下得挺紧的。”
“嗯,照这样下法,明天姚家的人只怕到不了……”她打个了呵欠:“快睡吧。”
我却没了睡意,开了一线窗子,外头凄风冷雨,声声入耳。
刚才惊醒之前,我也做梦了。
做梦是常有的事,没有谁不做梦,只是有的能记得住,有的则记不住。
雷芳披衣坐起来:“你怎么了?”
“没事,你听,下雨的声音。”
“下雨自然有声音。”雷芳揉揉眼,探头看了一眼更漏:“天亮还早着呢,快睡觉吧。”
“刚才做了个梦,只是没记得住。”
“好梦还是噩梦?”
“不知道……你呢?”
不觉得欣喜,也没觉得惶恐。
只是……有些疲倦。
雷芳想了想:“我刚才好象也做梦了,梦见我正锄强扶弱呢,梦里头可真是过瘾,没啥顾忌,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可惜你没见着,我可威风着呢。”
“你可不要吹牛,怎么知道我看不着?想看就能看着。”
“咦?你怎么能看见?”
“有一门可以窥视别人梦境的幻术,就在今天芬姐给我的那册子上写着呢。”
雷芳顿时来了精神:“真的?你能看到我的梦吗?”
“我还没有试过,应该是可以。”
雷芳扯着我躺下:“快快,你快来看我的梦吧!”
我忍不住笑:“你现在醒着呢,哪来的梦让我看?”
“对哦。”她挠挠头,翻身直挺挺的躺平,拉高被子盖好:“我现在就睡,你等着。”
我看她死死闭紧眼,用力太大,眉头都皱起来了。这么紧张用力,能睡着才怪。
雨声淅淅沥沥的,夜雨凄寒,帐子里却暖融融的。我也躺了下来,看着旁边枕头上雷芳的睡脸。风紧了起来,刚才点亮的蜡烛被风吹得烛焰颤抖,扑地一声又熄灭了,屋里顿时一团昏黑。
雷芳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一句:“嗳,怎么想睡倒睡不着了……”
“你数数吧,数着数着就睡着了。”我将手指轻轻贴在她的前额上,心中默诵睡前才看过记下来的口诀。
“一,二,三……九十九,一百。一百一,一百二……”
规律的数数声中,睡意一点点漫了上来,我都不知道我和雷芳是谁先睡着的。
我茫然地站在一片白雾中,不知何去何从。
我在梦中,我心里隐约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