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念诵,疼痛似乎真的在渐渐减轻。
我知道,并不是不疼了,只是这条幻术,它将疼痛暂时阻断了。
这并不是一条很艰深的幻术,但是……只怕它就象师公说的那样,是邪路上的。虽然幻术之中又划成山阳山阴两大派,可是两边的门派都对邪术魇术这些避如蛇蝎,仿佛沾上一点边,就要身败名裂一样。
疼痛消失了,我也睡意全无。
我弹了一下手指,指尖释放出一小团柔柔的只有我自己能看到的光亮。
我把压在枕下的那本册子拿出来翻看。
我想不起来旧事,可是近日却莫名的知道这些幻术。
册子的绢色陈旧,泛着黄色。虽然绢书,竹书,纸书,甚至木雕书和石书铜书都并没有什么稀奇,可我总觉得,这本册子应该不那么简单。
这没有什么根据,纯粹是一种感觉。
是的,感觉。
上头的字看起来不象是一次写成的,而是分了几次,可能用的笔还有不同,所以能够分辨出来,大约是分了七八次将这本册子写完的。字迹清秀挺拔,字里行间的论述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意味。但是到了最后一页上,最后那行字,虽然看起来象是与第一页的字相互呼应互为首尾,可是第一页的字透着一股灵动希冀之意,最后一页的字却是一股凝重沉肃的感觉。
写这本册子的过程里,一定出了事。
也许,就是巫真说的情变。
也或许,是师公说的,我成了一个作恶多端的人。
我用手指轻轻临空描摹最后一页上头的那句话。
真做假时假亦真。
渐渐的,一种悲郁愤恨的情绪从心底升起。
写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情一定极痛苦。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巫真说的应该是真的,可师公也没必要骗我。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假,又在哪里?
对不上……他们所说的事情,都不完全,连在一起更是完全拼嵌不到一起去。
中间缺了很大一段。
应该是很重要的,很漫长的一段。
巫真所说的是我和她的孩童时代,少女时代。她说我遇到了文飞,后来文飞却将我抛弃另娶。师公说,我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女魔头,杀人无数,最后身败名裂而亡。
中间呢?
从文飞情变,到我成了恶名鼎鼎的巫姬,中间的过程在哪儿?
风紧了起来,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帐子给吹得圆鼓鼓地胀起,我伸手想把帐子重新系起,夜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令人觉得清爽。
白天浮华嘈杂,想事情反而不如夜里清楚。
我的手顿住。
中间缺失的那一段往事里头,应该还有一个人。
我不能相信自己因为被一个伪君子抛弃,就性情大变丧心病狂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
人即使死后重生,性格喜好也应该不会变。
这其中真假掺杂,世人所见所闻的也许不是真的那部分。
风吹得帐子拂到我脸上来。船上用的可不是轻纱罗帐,这样粗糙厚重的麻线帐子,触到皮肤感觉有些刺刺的不舒服。
那本册子就摊开来放在我的膝上。
书页静静的,好象风没有吹到书上头。
这绢书的册页很轻薄,怎么风吹不动?
我捻了捻书页,拎着书脊把书提起来,就放在脸前。
风依旧在吹,帐子在动,我的头发在动,可是书页一动不动。
这里头有什么玄奥?
书当然不会说话,它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我把书合起来,揣在怀里,贴紧心口。
如果它会说话该有多好,可以解答我的所有疑问。
虽然那过去一定不美好,真相或许是血淋淋的惨痛。可是即使这样,我仍然想要知道。我想知道我的过去,我不能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做过什么。我不能相信自己真象师公说的那样作恶多端——就算我真的做了,起码我得知道我之所以要那样做的原因。
师公给我用的药好,第二天我身上的伤就不怎么疼了,只是坐船太闷,船又太小,师公和雁三儿摆开棋局,倒是很消磨时间。我躺得气闷,趴在窗口看河上头的船。朝远处望,帆影点点在,竖立的桅杆象是树林。我们的船已经够小的,可是有比我们还小的小舢板,在大船的缝隙间灵活的穿插,有的舢板上有菜,向大船上的人叫卖。
看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有条小船一直缀在我们后头。
刚才船多显不出来,可这会儿河面宽阔,很多货船停在上一个码头卸货,这条小船还是不紧不慢,既不超前,也不堕后,更不转向,离着不算太远,与我们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如果说这样还能算是巧合,那么那船上没有船夫摇橹操桨,可是船却一直在前行,这可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我猜着……那船上的人,或许是巫真?也可能是别人。
可是此时我希望那船上是巫真。
就算不为了从她那里得到我想要的答案,知道她就在不远处,我心里已经觉得一阵欣喜。
她是我的亲人啊。
和齐靖齐涵不同的亲人。
“小笙,别往外探头了,小心掉河里去。”
雁三儿又输了一盘,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扯回舱里:“你看你,半个人都探出去了,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我低下头应了声:“没看什么,就是太闷了……”我忽然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用甜腻腻的让自己直起鸡皮疙瘩的腔调说:“三叔公——你给我讲故事吧!”
“啊?”雁三儿愣了:“讲什么故事?”
“讲你和我师公,嗯,年轻时候的故事!你们一定做过很多了不得的大事情吧?”
雁三儿笑了,不无得意地说:“那是自然,那时候的天下和现在可不一样。那会儿我们也年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可真没少做。”
我纠正他:“三叔公你不是练剑的么?哪来的刀可拔?”
“那就算拔剑相助吧。”雁三儿叹口气:“哪象现在,人经得多了,见得多了,心就死了,血也冷了。”他摸摸我的头:“我曾经想,要是人可以不长大就好了,永远留在少年时,无忧无虑的……”
☆、第十三章 往事 三
我犹豫了一下,拿不定主意后面船上究竟是不是巫真在跟着,万一不是,而是别的仇家,那我知情不报可是要坏事。
“师公……”我扯扯他的袖子。
“什么?”
“后面有个船,一直跟着我们……”
师公和雁三儿的脸上一点都不意外,我马上明白过来——他俩肯定早知道了。老江湖了,哪还需要我指点。
“嗯,”我小心地问:“会不会,是巫真?”
师公摇了摇头:“若是她,怎么能让你发现。”
呃,这倒也是。
阳光照进舷窗,洒在他的脸上,发上衣上象是镶了一层金边,连脸上都有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晕。我忽然间就想起昨天他替我抹药的那件事,脸腾一下有如火烧,急忙把脸转开。
“不要紧,不是什么厉害人物,由得他跟着吧。”雁三儿指着前头说:“今晚船到明荣山,咱们去栖云寺住一晚如何?老和尚们念经讨厌,可是素斋做的着实不错,连青菜豆腐都别有风味。”他咂咂嘴:“上回吃还是送柳敬沅的时候,经过这里,他认识寺里住持……”
他问我意下如何,我眼睛瞅着外头就是不转过头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晚上船就泊在山脚下的小渡口,雁三儿说我伤没全好,要背我,师公说还是他背。我的意见不重要,等同于一件行李,他们怎么分派我只能服从。
一趴到师公背上,我就开始脸热,而且一路走来,越来越热,到最后差不多全身都热起来了。
师公脚步缓了一会,轻声说:“不舒服么?”
“没,没有……”
师公站了一站,继续朝前赶。这山看起来极高,那栖云寺在一座山峰上,四周云雾霭霭,栖云二字果然聚得贴切。
可是,这寺建的如此高,未免离俗世太远,静是静了,没香火供奉和尚们吃什么?念经可填不饱肚子。
远远的有钟声传来,雁三儿加快了脚步:“走走,快些,和尚们开饭了。”
我好奇地问了一声:“钟声就是吃饭么?”
“对,这会儿敲的就是饭钟,饭毕再敲的话就是晚课的钟。”
我想了又想,忽然忍不住笑了。
雁三儿问我:“丫头你笑什么?”
“嗯,我就是想起来一句话。”我小声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雁三儿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笑声在山间回荡,远远地传了出去。
栖云寺是一间古寺,不知为何人所建,石阶上墙壁上满是青苔,开门的僧人穿着一领粗麻布的僧衣,脚下是一双草鞋,神情肃然。栖云寺的住持是一位老僧,胡子眉毛都皓白如雪,一样穿着粗布的僧衣,但是眉目慈悲,气宇高华,谈吐简洁风雅,令人不由自主为之心折。
“打扰方丈了。”
“远客临门,何谈打扰。”
雁三儿捧上两锭金做香油斋饭钱,那和尚眉梢都不动一动,似乎雁三儿给的是两块石头一样。
这寺不俗,这和尚也不俗。
等斋饭送上来,我认为,最不俗的特色在这儿呢!
一样的白米一样的青菜豆腐,怎么在这儿吃着就这么爽口鲜美?尤其是那汤,里头放了山菌熬的,乳白的颜色,比我喝过的什么鱼汤肉汤那些都要好喝。
“好吃吧?”雁三儿反而吃的不多,摸摸我的头:“小丫头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又受伤害病,吃些好的补补。这汤里头有药材,对你的伤有好处。”
“有药材?”我摇摇头:“没喝出药味儿来啊。”
“这可是方丈的菜谱和药方,他出身世家,饮食医药上头比旁人懂得那是多得多了。”
“那……那他干嘛当和尚?”
雁三儿笑笑,他对旁人总是一脸杀气的样儿,对我倒是一直都很温和:“我也是听说的,他家中已经没有人了。”
“哦……”
一句话说来轻飘飘的,可里面无限沉郁苦涩。
“本来要是只有我们两个大男人,留在山上住一宿也没什么。还带着小笙,恐怕不便,坏了寺里规矩不好,咱们回来便下山去吧。”
师公点了点头,说一声好。
我还没吃完他就推碗出去了。等雁三儿带我出来,等了好一会儿,师公才出了寺门。
“你做什么去了?难道去找和尚谈禅去了?”
“不是。”
师公没多说,又把我背了起来,朝山下赶。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在山峰的东边。
“说实在的,山上是真清静,思远和尚是个会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