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并不好吃,不知那些节度使怎会如此喜爱?”
大郎有些感兴趣,便道:“哪日也想法子弄点来尝尝……”
六郎急急地抢过去道:“说到鹿肉,我也说个笑话给大家听。”也不看众人的眼神,自顾自地道:“我听人说某人家法严峻,诸子轮流为之准备饮馔,稍不如意就会遭到笞杖。”
蒋长扬几乎已经能猜到六郎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也猜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忙咳嗽了一下,笑道:“这位父亲一定是个爱美食的。”
六郎只作没听见,继续不管不顾地道:“儿子们都千方百计地搜求珍异食物,但很少能使父亲满意。一次,一个儿子为父亲准备了熊白与鹿修,以熊白裹鹿修,熊肥白而鹿修瘦,味道非常奇特。父亲吃了很满意,儿子以为这下一定可以得到奖赏了,奈何父亲吃了还是罚如常数,理由是有此美味,为何没有早点弄来?你们说这个儿子冤枉不冤枉?”
全场鸦雀无声。杨姨娘吓得泪都缩回去了,紧紧攥着帕子,害怕地看着何志忠,什么声音都不敢出。
何志忠慢条斯理地道:“六郎,把你面前的鹿肉端过来给我尝尝。”
六郎淡淡一笑,双手奉上:“父亲大人请用。”
何志忠夹了一箸,放到口里细细嚼了,半晌方道:“可惜没有熊白。你不是辛辛苦苦弄来熊白鹿修的那个儿子,我也不是那个不分功过,严厉苛责的父亲。”
“父亲大人说笑了,儿子不过就是说个笑话而已……”六郎面色不变,垂着两只手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
牡丹注意到,他已经不再称呼何志忠为爹爹,而是称为父亲大人。说这样的故事,本身就已经是怨气十足,再配上这样的表情语气动作,说他不恨何志忠都没人相信。
“我可不是说笑。这个故事说反了,我是给儿子弄来熊白鹿修,反而被儿子苛责的父亲。”何志忠不气不恼,指指座位:“坐,家宴嘛,当着你妹妹和妹夫的面,不要这样客气。”
何志忠让他不要客气。六郎的脸色终于有些变了,他站直了身子,不甘心地看着何志忠道:“父亲大人,儿子说这个笑话说错了,儿子给您赔不是。您知道,儿子从来都不会说话,不会讨您欢心。”
“啪!”何志忠终于摔了筷子。
六郎和杨姨娘,还有下面坐着的孩子们齐齐打了个寒颤,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何志忠。
何志忠的胸脯起伏了几下,又伸手拿起筷子,不看六郎,淡淡地道:“先吃饭。”
六郎仿佛豁出去一般:“父亲大人……”
何志忠猛地抬眼看着他,目光如刀:“你不用急,我说先吃饭。”
杨姨娘壮着胆子奔上前去,将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站在桌旁的六郎给扯坐下,低声道:“先吃饭,先吃饭。”
六郎“笃”地一下坐下去,拿起筷子来风卷残云一般拼命往口里塞吃食,除了何志忠,所有人都停下筷子来看着他吃。
到了后面何志忠都放下了筷子,淡淡地道:“也罢,你出了这个门以后兴许就再也吃不到这些了,更不要说什么熊白鹿修,一次吃个饱吧。”
六郎闻言一顿,愣怔片刻,猛地将筷子和碗一推,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爹爹,我错了,您饶了我罢!”
何志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吃饱了?可我们还没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要不吃就下去等着。”
六郎的哭声渐渐小了,终于消失不见,他抬起头来,冷淡地看着其他人,又看着何志忠:“都别吃了,把我料理了再吃吧。”
“行。是我高估你了,还想和你吃最后一顿饭。”何志忠看了堂外立着的家丁一眼,喝道:“进来把六公子请下去。等我们吃完饭再请他上来。”
六郎看到依言上来“请”自己的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和家里其他人面无表情的面孔,惨然一笑:“什么六公子,别说出来让人笑话了。”
何志忠道:“现在你还是,稍后你才不是。下去!”
杨姨娘再也忍不住,“啪”地一下跪在何志忠面前,哭道:“老爷,老爷,求您饶了他,他年少不更事,就是把他打残了也好呀,千万别赶他出去。”
何志忠冷冷扫了她一眼:“你也要让我这场家宴办不下去?”
杨姨娘往后缩了一缩,绝望地看了看一直垂着眼不语的岑夫人,默默起身立在了角落里。
何志忠再次拿起筷子招呼众人:“吃,吃呀,难得丹娘和成风都回来,咱们一家子这么齐。”他的唇边甚至露出一丝笑容来,可牡丹却看到他的手和胡子是抖的,眼睛分明发红——这是全家人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餐饭。
其他人都配合地拿起筷子,却没人夹菜,都在自己的碗里拨拉,蒋长扬觉得有点尴尬,索性闷着头大吃。何志忠含笑看着他,骂大郎等人:“你们一个个都不如成风,你们母亲辛辛苦苦备了这么一桌好饭菜,难道不吃就要扔了么?”
大郎垂着眼领头夹菜,众人齐齐跟上,沉默而沉闷,就连甄氏也不敢发言,只敢睁着一双眼睛叽里咕噜地到处乱看。三郎悄悄瞪着她,示意她低调,低调再低调。
好容易看到何志忠放下了筷子,众人都暗自吐了一口气,纷纷跟着放下筷子。这样的饭,吃下去也不消化。
何志忠在吴姨娘奉过的盆里洗了手,抬眼看着众人道:“我不想让大家把这顿饭吃成这个样子,但到底还是被破坏了。就像我希望这个家不要像这个样子,但到底还是被破坏了一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破坏了规矩的人必须受惩罚。”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最后的晚餐(二)
饭桌被撤去,何志忠看向立在门口的管事,管事垂手行礼:“都安排好了。”于是包括还在吃奶的何泽在内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正堂开到了供奉着何家祖先的小祠堂。
蒋长扬偷偷拉了牡丹,小声道:“我们跟着去不好吧?”虽然牡丹是女儿,可他是外人,没有谁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会觉得光彩,岳父在女婿面前尤其要留面子的。
何志忠听见了,回头轻声道:“没什么不好,你们且当做前车之鉴。”言毕入内坐定,淡淡地道:“把六公子带上来。”
六郎被两个家丁搀到门口,猛地推了那两个家丁一把,低吼道:“我自己有脚,我自己会走!”然后昂首挺胸地走进祠堂,站在何志忠面前,抿紧了唇倔强地看着何志忠。
“跪下!”何志忠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很硬。
六郎硬撑着站了片刻,终究是敌不过何志忠的低气压,有些困难地跪了下去。杨姨娘远远地站在祠堂外头,看到他还不算太利索的腿,猛地捂住嘴,一声抽泣起来。
何志忠头也不抬地道:“把杨姨娘给我带下去!”
“老爷,婢妾不敢了。”杨姨娘拼命将哭声给吞了回去,将帕子塞进嘴里死死咬着,全身忍得发抖。这种时候叫她回到房里去等结局,那不是要她的命么?
岑夫人轻轻道:“让她留着罢。”
何志忠这才罢了,转而问六郎:“六郎,你可知错?”
六郎一听这话似有转机,立即膝行上前去抱住何志忠的膝盖,哽声道:“爹爹,孩儿知错了。孩儿再也不敢了,求您给孩儿一条生路。”
何志忠垂眸看着他,缓缓道:“你知错了?”
六郎拼命点头:“知错了,知错了。儿子不该不听您的话,贪图歪财赌钱,贪功自私,害了家里人。”他觉得他的错认得是不错的。
何志忠却抬起脚来使劲将他踢开,指着他吼道:“你不知错!到现在你还根本不知错!如果你知错,你就不敢在家宴上冷嘲热讽,为了你自己的事情破坏所有人的心情!如果你知错,你就不会认为是我亏待了你,所有人都亏待了你!如果你知错,这个时候你就根本不好意思来求我!你还以为和从前一样么?我在和你说笑斗气?”
六郎慌了,忙道:“没有,没有,儿子是真的知道错了的。”
何志忠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是的,六郎会有这样的反应,一会儿认错哭闹哀求,一会儿却又刻薄倨傲,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还以为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和他玩闹。
何志忠的目光缓缓扫过一旁显得很紧张不安,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孙子辈,还有默然无语的儿子儿媳们,沉重而缓慢地道:“六郎,我问你,你违反家规扔下生意,跑出去赌钱,还借着家里的名义举贷,你母亲和哥哥想法子替你还了钱,把你从狱里弄出来,你不但不感恩,还不敬嫡母,不想还钱,闹得家宅不安,有这回事没有?”
六郎点头:“有。儿子是鬼迷心窍了。”
“我再问你,那香料铺子是我和你哥哥们出生入死拼搏得来的,全家人都靠着它活命,你却罔顾家里人的安危,贪图蝇头小利,与心怀叵测之人勾结,引狼入室,给全家人惹下滔天大祸,险些断送了全家人,事后仍不思己过,有没有这回事?”
说起这个罪名可比刚才那个大得多,六郎犹豫了一下,不想正面回答:“儿子笨,没想到人家事先挖好的坑……”
何志忠猛地提高声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难道我和你哥哥们每天出海做生意遇到的就都是老实人和好人?你只管回答我有没有?”
六郎不情不愿地点头:“有。”
“那就好了。其实还是你自身品行不端。”何志忠叹息了一声,沉声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六郎,你记得么?我在出海之前曾经说过,咱们家要是有谁不听打招呼,去斗鸡赌钱,我就要把他的腿给敲断……”
可怕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六郎“嗷……”了一声,猛地跳起来,护住自己那条伤腿就要往外跑:“谁也不能敲断我的腿。谁敲我的腿我和他拼命!”
何志忠看了外头的家丁一眼,家丁立刻上前拦住了六郎,将他死死架住,六郎发狂地喊叫着:“既然这么恨我为啥要生我?不如当初就把我溺死才干净!”
“老爷,他已经断了一回腿,受过惩罚了呀。您若是要真的再敲断他的腿,还不如杀了他更干净些!”杨姨娘发疯似地哭号起来,要往祠堂里冲,吴姨娘面无表情地将杨姨娘给死死勒住,随她怎么挣扎怎么抓怎么挠都不放手。那韧劲就连甄氏看了都不由呲牙,暗想自己这亲生婆婆真是真人不露相,以后得悠着点。
岑夫人微微皱起眉头来,把脸侧开。大郎忍不住上前低声道:“爹爹……”难道真的要敲断六郎的腿?六郎固然可恶,但何志忠真的敲断了他的腿,只怕自己也会病倒吧?
何志忠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使劲喘息了几口,摆手示意大郎退下,很困难地道:“说到底,是骨肉至亲,叫我亲自敲断你的腿,我做不来,但这个家无论如何都是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