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愿让她听,怕也是担心有些事会过早污了她的心。可她更明白,自己并不信任母亲的能力。江嬷嬷还在延陵,桂妈妈亦不是多少能干的人,她必须陪着母亲!
然而宋氏是不想她留下的,便好言劝说:“阿蛮听话,等到晚间再同哥哥一道过来用饭,夜里娘亲还给你说嫦娥奔月的故事可好?”
谢姝宁苦恼不已,闻言索性一把松了她的袖子,寻个角落便躺倒闭上双眼,口中道:“阿蛮已经睡下了!”
见她如此,屋子里的几人皆是哭笑不得。
宋氏也没了法子,摇摇头将百合打发了出去,只跟桂妈妈坐在炕尾,轻声说起话来。
好在声音虽压低了些,谢姝宁竖起耳朵也能听得清。
“先前六爷的那封信中,曾信誓旦旦地同我说,陈氏昔日是他表妹,今朝在他心中仍是。可我又不是傻子,陈氏是谢家明媒正娶的妻室,难道会因为他对陈氏无男女情爱便休了不成?更休提陈氏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牵一发而动全身。”宋氏的声音平静无波,同谢姝宁熟知的那个母亲似隐不同,“来时的马车上,我还同阿蛮说陈氏不过是他的表妹,那话也不知是想安她的心还是安我自个的。黄口小儿亦知前景坎坷,我又怎能不知?我如今能倚仗的不过是一双儿女同六爷罢了。可真要较起真来,一切都是站不住脚的。”
桂妈妈无言以对。
谁都知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家为谢元茂娶了谁,谁便该是正室。宋氏这般的,不过是外室,进了谢家门也只能是个妾。他们如今没有直截了当地将话说白了,不过是因为陈氏尚无子嗣,而宋氏已儿女双全,且当年宋家对谢元茂又有救命之恩。对人丁单薄的谢家来说,膝下有无子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了。
也正是因此,如今的局面才能僵持住。
可是……
谢姝宁睁开眼,盯住宋氏的背影。
只见她摇了摇头,似嗤笑了声,而后深吸一口气道:“兴许我真是个傻子也说不准。乳娘过去曾说,内宅如战场,不见硝烟,可那青砖地面的缝隙间全是积了经年的血渍。我生活无忧,从来没有将那话当成真的,可如今却是顿悟了。两军对峙,你不动,可不代表敌也不动。”
桂妈妈便安慰她:“太太休要这般说,左右都会有法子的,只要六爷的心在您这,一切都好说。”
“好说?”宋氏肩头一垮,“原本他的心小,装下了我们母子便再也装不下旁的,可如今他不是宋忘之,而是谢元茂了。他的心大了,能装的东西也就更多了。青桂你知道吗?夜里只要想一想,我便觉得浑身发颤,若是有一日真要做妾,我是留还是走?我的心,可早早就都全部摘给他了呀!阿蛮跟翊儿又岂能没了父亲?”
说着,话语中已然带上了哭意。
谢姝宁听得眼角发红,恨不得立刻扑上前去告诉她谢元茂不值得她这般。
“罢了,不说这些了。年礼的事,你想个法子让人使钱去打听打听,方才陈氏说的那些话有几分是真的,长房几位的喜好究竟是不是如她所说的那般。”
话毕,宋氏突然扭头朝着谢姝宁的方向看了看,吓得她立即闭上眼,一动不敢动。
第035章 病来
许是见她不曾动作,宋氏也并不曾唤她,只继续轻声同桂妈妈道:“已是这般处境,该来的终归是避不开的。我自个儿倒也罢了,可为着翊儿跟阿蛮,怎么着也该硬气些才是。”
桂妈妈道:“您这般想便对了。”
此后两人又絮叨了几句,桂妈妈便出门去打听宋氏吩咐的事。
谢姝宁这才又睁开眼,从角落里爬起来凑到宋氏身边去,用自己短短的两条胳膊环抱住宋氏依旧纤细如同少女的腰肢,细声唤她:“娘亲……娘亲……”
此时此刻,她颇有些语塞,只能这般一声声地唤着,似只有这般,才能叫她心中好受些。
“阿蛮,你喜欢这儿吗?”宋氏忽然问道。
谢姝宁怔住,身子僵硬,半响才抬起头来将身子转到宋氏面前去,迟疑着道:“娘亲喜欢吗?”
这么长久以来,她竟从未想过母亲也许根本便不喜欢京都,只是为了他们兄妹两,不得已才留了下来。她可以没有夫婿,可两个孩子却不能没有父亲。母亲也罢,这天下人也是,只怕都是这般想的。可谢姝宁重活一世,想的也就愈发通透了。若真到了迫不得已时,母亲跟父亲之间,她势必会选母亲。若真能离了谢家,也并非坏事。
只可惜,谢家这样的人家,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家血脉流落在外。民不与官斗,便是想斗也是斗不过的。
谢家在京都经营几代,又同几位国公侯爵家结了亲,想要收拾个商贾出身的宋家,不过易如反掌!
这一点,谢家人明白,谢姝宁了然,宋氏又岂会不知。
有些路一旦走了,便再无回头的机会。
火盆中的炭燃尽了,一缕缕白烟袅袅升起,似拼命挣扎。谢姝宁侧目望过去,耳中听得宋氏道:“滴水成冰,雪大得能将人给埋了,这样的地方娘亲一点也不喜。”说着,她悠悠叹口气,喃喃起来,“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吃。”
也不知她是后悔带着孩子们入了京,还是后悔当初让谢元茂来了京城。
可她,终归是后悔了。
而谢姝宁,也看清了这一点。
当天夜里,她浑身烧得滚烫,在噩梦中辗转醒不来。许是先前徒手玩了雪,心中又郁郁难安,先前早已经痊愈了的风寒竟是又发了。蔷薇起夜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嘤咛声,点了灯进来一瞧,吓得不行,急急忙忙冲去禀了宋氏。
谢元茂当日便已经搬去了外书房,这会内门落了钥,已是不能去寻他了。
宋氏便随手披了厚衣起身,急声吩咐桂妈妈:“速速去请了长房的杭太医来,我先去阿蛮房中候着!”
可月上梢头,时已夜半,这会子人都已经睡下了,哪那么容易请。没一会,这事便惊动了玉茗院。陈氏已经清醒,靠在枕上略一想,又让人吹了灯睡下,权当什么也不知。玉茗院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无,芝兰斋里却灯火通明。
宋氏进了东跨院,见着谢姝宁的模样便忍不住惊叫了声,“蔷薇,阿蛮何时开始烧的?”
“奴……奴婢不知。”蔷薇被唬得后退一步,战战兢兢地回道。
宋氏只觉得一股热血自心头涌上,叫她耳畔“嗡嗡作响”,竟是听不清蔷薇的话了。不过此刻她也顾不得旁的了,只飞快地扑上前去,又指派丁香跟百合去打水,取干净衣裳。蔷薇则生怕被宋氏责怪,急忙去柜中取了厚厚的棉被出来给谢姝宁加上。
可饶是这样,谢姝宁白胖的小脸热得通红,身子却是不停地冷得发颤。
宋氏见了又怕又心疼,不顾病气可能会过给自己,一把将谢姝宁搂进怀中,将被子厚厚盖在她身上。
好在夜里也都是温着水的,丁香没多久便打了水进来。擦净了身上黏腻的冷汗,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谢姝宁的呼吸声才渐渐趋于平缓。屋子里的人多了,便有些气闷。等着杭太医来的时候,宋氏便将人都给打发去了外间,自己抱着谢姝宁不肯撒手。
自责间,她忽然听到怀中小人细碎的梦呓。
“箴儿别怕……娘亲在……”
“娘亲,阿蛮怕……好怕……”
模模糊糊的话语叫人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可宋氏明明白白听到了怕字。
她只觉得心口一疼,忍不住伏下头去,在谢姝宁滚烫的脸颊上亲了下,“阿蛮乖,别怕,娘亲在。”
像是听到了她的话一般,梦呓声渐低,谢姝宁的身子动了动,缓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而后又无力地闭上,呢喃起来:“果真是梦,娘亲已经去了呀……娘亲早就已经不在了……我怎会见着娘亲……”
宋氏闻言如遭雷击,抱着谢姝宁的手不禁一颤。
正当此时,桂妈妈领着杭太医赶来了。
留了杭太医在里头给谢姝宁诊断,宋氏心惊肉跳地听着桂妈妈禀报。
桂妈妈大大喘了一口气,“这一回是长房的二夫人帮的忙。奴婢去时,正巧遇上二夫人,二夫人便让人去请了杭太医来,因而才少费了许多周折,这便回来了。”
宋氏还想着方才谢姝宁的几句呓语,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疑惑询问:“这么晚你怎会遇上二夫人?”
“奴婢也不清楚,二夫人穿得好好的,身边也只跟了个丫鬟。”
宋氏听了也没在意,满心都搁在了谢姝宁身上。
她的阿蛮,怎么会说那么古怪的话,莫不是烧糊涂了?
可幸而杭太医来的及时,谢姝宁并没有大碍。吃了一帖药重新睡下,到寅时,烧便退了。宋氏一夜无眠,到这会才总算放心了些,在谢姝宁身侧躺着歪了歪小憩了会。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听到谢姝宁在唤她,宋氏睁开眼一瞧,便对上了谢姝宁因为生病而含了水汽的眼。
她轻笑了声,摸了摸谢姝宁的额,“昨儿个夜里,你可快吓死娘了。”
谢姝宁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只以为宋氏在说她突然发烧之事,不由哑着嗓子劝慰:“娘亲莫担心,阿蛮已经好了。”
宋氏眉眼弯弯地点头,又训她:“往后可不能在玩雪了!”说完,不等谢姝宁开口,她又招呼起桂妈妈来,等人进来便问,“什么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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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忧虑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红日高悬,积雪消融。
桂妈妈道:“辰时三刻了。”
“竟已经这般迟了?”宋氏闻言不由微惊,“年礼的事耽搁不得,最迟今日便要将事情打探清楚了。若不然,眼看着这年便到了。延误了可担待不起。”
桂妈妈应了,等到晚间便递了消息回来。
“玉茗院的那位说的倒都是真的。长房老太爷好风雅,喜欢念书,寻个孤本想必便妥当了。老太太信佛,送个观音大士的玉雕想必也可。至于剩下的几位老爷夫人,也都同那位说的差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