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全然不曾反抗。
再后来,事情便一日日崩溃,终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想到这,心一紧,谢姝宁深吸了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朝着宋氏一点点靠近,口中努力用雀跃的语气喊着:“娘亲娘亲,阿蛮帮着乳娘将赏钱都发下去了呢!”
似是这会才察觉她进来,宋氏背对着她的身影明显一僵,旋即便止了哽咽声。
——不哭了!
谢姝宁暗暗长舒一口气,提心吊胆的模样总算是消了些。前世那一幕发生时,已是年后的事,如今才刚入腊月没几日。况且先前她跟桂妈妈出去时,母亲还好好的。这会芝兰斋里也并没有旁人来过,母亲哭成这样想必同她惶恐的不是一回事。
果然,宋氏背对着她,飞快便取了帕子将脸上泪痕抹去,这才红着眼转过身来,强笑道:“阿蛮回来了。”
谢姝宁朗声应了,而后就着她伸过来的手爬到炕上,凑近炕几去瞧。
炕几上整齐铺开的纸张依旧还是她先前看过的那些,几张白纸,几张墨字已干的信。信是写给江嬷嬷的,里头照着谢姝宁的意思多加了几句。宋氏落笔时只当那些话是谢姝宁说着玩的,虽哄着她照实写了却并没有在意。可谢姝宁让她写下的每一个字其实背后都有其隐义在,以江嬷嬷的老练应当一看便知。
谢姝宁飞快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放下心来。
这时,宋氏突然伸手将信纸抓起,三两下折好便要塞入信封,一边对谢姝宁道:“等信送到延陵,江嬷嬷见着后若是身体无碍,想必就会加紧入京的。到时,也就有人能降你了。”
谢姝宁攀住宋氏的胳膊,悄声询问:“娘亲,你方才为何要哭?”
“娘亲只是突然有些想你舅舅了。”宋氏苦笑。
竟是这样!
谢姝宁不由愣住。什么都想过了,她便凑巧不曾想过母亲竟会是因为太过想念舅舅才忍不住哭的。但母亲若这般想念舅舅,那为何前世竟直到最后也未曾联络舅舅?这般想着,她便开口提议起来:“娘亲既想舅舅了,为何不也给舅舅去一封书信?舅舅若是还以为我们在延陵,可如何是好?我跟哥哥可都还没瞧见过舒砚表哥呢。”
宋氏哂笑,道:“你舅舅远在千里之外,这信件一来一回也得许久,何必费这个麻烦。”说着她却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喃喃起来,“他若是知道了,不逼得我跟你爹爹和离才古怪。”
好在声音虽轻,耳朵尖得厉害的谢姝宁仍听见了。
舅舅的性子她也知道,那样的事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旁的且不说,陈氏便是个妾,只怕舅舅也不会愿意母亲继续留在谢家。以他来看,母亲是该被捧在手心里的姑娘,即便已经做了孩子娘,依旧也只是那个跟在他身侧要糖吃的小小女童。所以他是定然见不得母亲留在谢家过这种日子的。
这也就难怪母亲会想要将事情瞒下。
然而这事瞒下去,对他们而言根本根本没有一丝好处!
谢姝宁便拽住了宋氏捏着信封的那只手,摇晃几下撒娇道:“娘亲扯谎,娘亲方才都哭了,想必是心中情难自禁,想舅舅想得厉害了。既这般,这会子才更该好好给舅舅写一封信送去才是。”
“看了几本书,你倒是能出口成章了。”宋氏摇着头轻笑两声,并不赞同她的话,“你舅舅的脾气不好,又最不喜京都地界的人事。”
谢姝宁无言以对,半响才憋出几句话来劝她:“可那到底是舅舅呀!他要是寻不到我们,可不得急得团团转?况且舅舅虽脾气大,可娘亲不是总说,舅舅是最明白事理的人吗?好好说,他岂会不听?娘亲不肯告诉舅舅实情,他若是急坏了可怎么好?”
宋氏顿了顿,才看看架在砚台上的笔,道:“这么说来,倒真的该写了……”
“这是自然!”谢姝宁望着她,重重点头。
宋氏便提起了笔,叹口气,“这些日子,阿蛮似懂事了不少。”
屋子里两人写着信的当口,芝兰斋里大发赏钱的事便开始在府里传开了。
往年的腊八,府里也是发赏钱的,可腊月里事头多,这会发的银子比不得除夕磕头时能领到的数目,所以众人也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可谁知今年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谁也不高兴去芝兰斋当差,只觉得那是个苦差事,又不能讨陈氏跟三老太太欢心,所以多少人都费尽心思不肯前往。
如今倒好,那些人这会可将肠子都悔青了!
芝兰斋里的主子出手极阔绰,便连那看院门的婆子领到的赏钱都堪比玉茗院里的一等大丫鬟。
这样的话一传开,仆妇们那颗渴财的心便都被笼络住了。一时间,人人都想换去芝兰斋当差。甚至有那胆子大的还直接求到了陈氏面前,将自己原先不愿去芝兰斋的由头重新抹去,换了副殷切模样。
陈氏气得几欲咬碎了牙,当面不提,背地里狠狠将众人骂了一通,“一群见钱眼开的东西!”
早在三老太太的父辈时,陈家的家境便不行了。陈氏更是从来便没有享受过富贵的日子,到了三老太太身边后,日子虽好过了些,可也从未试过像宋氏这般挥金如土。霎时,她便气红了眼睛。转个身,计上心来,她冷冷盯着地砖瞧,口中一字一顿地道:“手里有几个臭钱便想要摆正室派头,我便赏你个机会罢了!”
第032章 敲打
吃过了腊八粥,腊月二十三便要祭灶,年前还要“扫年”,去尘秽、净庭户,以祈求新岁平安。
所以自进腊月开始,直到正月尾,这段日子里当家的宗妇都是极忙碌的。谢家三房往年都是由陈氏操办的这些事,今年突然多了宋氏,两人身份处境皆变得尴尬起来。陈氏当自己是地头蛇,也从未想过要将这些彰显身份的事分给宋氏一道筹备。然而这一回,她却是要忍痛分些给宋氏了。
次日一早,谢元茂夫妇俩带着孩子去给三老太太请过安后,三老太太屏退了其余人,要留谢元茂单独说话。陈氏不明所以,只让人将谢琛送回去,自己却不肯离去。
三老太太便斜睨了她一眼:“年前的事可是都备妥当了?”
“还差了些许。”陈氏听出来她这是不愿自己留在这,便摇摇头说了,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点着气味逼人的熏香,三老太太半张脸隐没在灰暗的光线中,坐在软椅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黑檀木的佛珠。她留了谢元茂说话,这会却又不提,甚至连瞧也不瞧他一眼。
时间久了,谢元茂便有些坐立难安起来,不由主动开口:“母亲近日身子可好?”
三老太太年轻力壮,身子自然是好的,可她听了,却只漫不经心地笑一声,道:“老都老了,活着便已是不易。”
她说的每一个字落在人耳畔,似乎都带着香炉外弥漫青烟中袅袅的甜腻气味。可是那甜腻到了极致,便开始叫人作呕,然想呕却又是呕不出的,犹如黏在肌肤上的糖脂,极难受。
谢元茂心底里其实是有些怕她的。
他七岁便离了生母,到了彼时尚不足二十的三老太太跟前过活。虽只隔了半个宅子的距离,可对年幼的他而言,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般遥不可及。他心中忐忑,故而从不敢违逆她的话。唯一的一次,大抵便是同陈氏成亲的事。陈氏是他的表妹,他对她也的确只有兄妹情分,所以并不愿意娶她。可他心中又明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陈氏是非娶不可的。
拖延来拖延去,他索性大着胆子约了人出门游学去了。
原本说定,等到归来便同陈氏完婚。
可这一去,便是足足数年。
若真就这般也就罢了,偏生多年后,他来了趟京都不慎摔破了头,等到醒来竟就都想起来了。想到这,谢元茂不由苦笑,他那大舅子宋延昭最不喜京都,看来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地方并不好……
“母亲还年轻着,何必说这样的话。”谢元茂努力镇定心神,不去嗅空气中弥漫着的甜腻,“不知母亲留儿子下来,有何事吩咐?”
三老太太将手中佛珠转得快了些,抬眼看看他,正色道:“老六,你如今也大了,有些话我本不想多提,也省的你嫌了我这老太婆。只是,这些年来你在外头,只顾着沾染铜臭,在课业上疏忽了许多。你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是耕读起家的,并不比京中其余簪缨世族能承蒙祖宗荫佑,使点门路便能寻个好差事。你的几个堂兄弟都在朝中为官,三房又只你一个男丁,你也该正经走走仕途才是。来年的恩科,你便下场去试试吧。读了这许多年的书,也不至于几年光阴便真的就全荒废了。”
闻言,谢元茂不由微微吃惊,旋即脸色凝重起来,点头应道:“母亲说的是,儿子明白。”
“你既明白,便也该收收心了。”三老太太的语气却显得愈发轻柔,“宋氏那,你也少去些。住在芝兰斋中也不是个事,倒不如直接搬去书房的好,一来清净,二来也好多做些功课。虽是年节时分,读书的事却也不能放松了。”
谢元茂眼皮一跳,道:“芝兰斋里也是置了小书房的,并无大碍。”
三老太太便蹙了蹙眉,转了话锋:“这些年来,你虽不在府里,可想必如今也清楚了。三房人丁单薄,又无人能支撑门户,在谢家就犹如那藤蔓,是攀着长房这株大树而存的。可这样的日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说着,她忽然叹了一声,“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温柔乡乃是英雄冢啊……”
“母亲不必说了!”谢元茂听到英雄冢三字,心口登时一紧,慌忙道,“儿子今日便收拾了东西搬去外书房,一切等考完了试再提。”
三老太太面上露出点轻浅的笑,似满意地点点头,夸赞起来:“你一贯都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知道,宋氏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事到底是天意弄人。瑾儿如今年纪也大了,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将来靠谁去?”
谢元茂凛然,这话的意思是说陈氏必然为大,还是要他同陈氏圆了房?
“好了好了,这些便都先不提了,你下去收拾东西吧。”话点到即止,三老太太摆了摆手,便不再言语。
谢元茂有心问问明白,又怕问了反倒不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