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锦  第52页

明大义识大体,岂会跟你这个小女子一样不明是非黑白,乱打无辜呢?上回我抓他,是因为他是李府的鹰犬,我们这是各为其主,既然现在阚大侠已经弃暗投明了,我刘小挚宰相一般的胸襟,又怎么会计较前嫌呢?我和阚大侠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一笑泯恩仇,又岂是你这个小女子会懂的,你说是不是啊,阚大哥?”
还不等阚育开口,栊晴就已经抢道:“我说你还要不要脸啊,你自己胆小如鼠,还要说我是小女子,有本事跟我单挑啊!”
“好男不跟女斗,君子动口不动手”,刘小挚撇撇嘴,“我从来不跟野人动粗……”
阚育自觉插不上嘴,索性走远了一些,他抬眸瞅了瞅独自袖手在桂花圃前袖手徘徊的梅荨,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来,她就很自觉地离开了。刚开始他见梅荨脸色不豫的走开,还以为是因为他的到来,打扰了梅荨与刘小挚的机密谈话,以为是梅荨不信任他。
阚育双手抱剑,缓步踱到梅荨身后的左侧,轻拍了拍她的右肩,本想跟她开个玩笑,却不料梅荨压根就不回头,仍是步调不变的往前走,淡淡地道:“有什么事么?”
阚育垂头一笑,大有一种在众人面前讲了个冷笑话的感觉:“你怎么都不回头看看?”
梅荨听到他的声音在自己左侧,而方才他敲的是右肩,转身笑道:“这个我六岁就不玩了,下次要玩,寻个新鲜点儿的。”
阚育回头见栊晴二人还兀自吵着,便紧走两步,赶到梅荨跟前,同她并肩而行:“你在想什么?安乐公主选亲的事?”
“不是,在想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梅荨立在竹篱前,望向里头的皎皎桂花,双眸有些迷离,“从前没有用心去关心身边的人,以至于好多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这些事情很重要么?”夜风迎面拂过,带着细细的桂花香,阚育深吸了一口气,隐隐有些沉醉。
“很重要”,梅荨沉声道,“重要到关乎全局的胜败。”
梅荨口中的以前的事,实际是指她前世的事,之前不管是河道贪墨,济宁侯,朱雀女尸还是夏贽案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前世根本没有发生过,而这一回却不同,宏治下诏安乐公主自择驸马前世就已经发生过,也是这个时候,不偏不倚。
上一世,宏治自觉身体每况愈下,择立储君之事更成了他心头的一块巨石。自古以来,废嫡立庶都是会遭到朝廷上下,六部九卿反对的,按照这些文官的说法这就是动摇国本之大事,千年前,晋国就因为废长立幼,弄得三年无公族,致使群臣做大,后来被一分为三,晋国从此灭亡。
虽然宏治为这宗事筹谋了很久,把几位皇子都封了亲王,把他们的身份拉到了一条线上,还默许齐王与沂王在朝中发展自己的羽翼,但是真要把这宗事拿到台面上来,他心中还是缺乏底气的,更何况最有分量的内阁和手握军权的将军都还没有表态。
因此,他先召了李舜在紫宸殿密谈。
李舜老谋深算,他深知皇帝这是要寻人给他打气,既然时机已经成熟,他又怎么会不努力抓住呢,李舜再向皇帝说了一大通废话,绕了个大圈子后,方在龙耳旁吐露自己支持沂王。
内阁已经表态,那剩下的就是攘夷侯晋崇钰,在李舜表明态度的后一日,他就宣布了安乐公主选亲的事。
思及此处,梅荨不由失笑,这个世上的事情有时候真是奇妙,她费劲周折,翻云覆雨,将整个京城搅了个天翻地覆,到头来还是回到了事情既定的轨迹,只是过程略加改变了而已。不管之前怎样,眼下决定成败的就只有这一步,晋崇钰一旦没有选择荣王,那她再想翻盘就难上加难了。
人定胜天?
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过去的事不管多么重要都已经过去了,多想无益”,阚育望着她清冷的面颊,温声道,“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梅荨轻轻摇了摇头,月光映在她的眸中有些朦胧:“现在的每一刻钟都是过去的延续,没有过去,就不会有现在,就如同灰烬一样,因为过去曾是熊熊烈焰,才会落得如今的焦黑凄冷。”
“这个比喻很恰当,不过我觉得应该换一种方式”,阚育笑得竟有些像童稚,连他自己也感觉这是头一回发自内心的笑,“你看圃里的桂花,过去是一粒种子,经过寒冬风雪,现在才会繁花似锦。”
梅荨不禁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很难想象,这番话是从一个杀手嘴里说出来的,她不由笑道:“你跟小晴才接触了这么一会儿,就得到她的真传了?”
阚育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不由一红,好在现在是晚上,灯暗看不清楚,他默了片刻:“你……会一直住在这里么?”
“不知道,看形势发展吧,不过这段时间暂时是不会走的,眼下是关键时刻,荣王要是有事寻我,而我却在梅府,到这里就要一个多时辰以后了,这段时间发生什么都是可能的,在战场上,这就是遗误战机。”
阚育的眸中一阵雪亮,比圃中的芬芳还要绚烂。

  ☆、第六十八章 三策

“夜已经深了,回去歇着吧,只要把精神头养足了,就算是前世的事也能想的起来”,阚育的声音与此刻湛蓝的夜色一般,深沉静谧,格外的好听。
梅荨的眉间却不禁一跳,“前世”一词对她来说太过敏感,而且她现在怀揣的心事就跟前世有关。梅荨定了定神,方摇摇头道:“我还要再等一个人,你先走吧。”
“小主人都没睡,哪有下人先歇着的道理”,阚育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我习惯晚睡,反正也无所事事,还不如呆在这里听你说话。”
“阚育,既然你现在选择替我做事,那就要守我的规矩”,梅荨转过身,敛容道,“我对下属从来不说废话,更不想把说过话再重复一遍,念你是新人,这顿罚暂且记下,若是以后再犯,两罪并罚,规矩还没背熟就去寻刘叔,他会教你的,你走吧。”说毕,就转身朝石桌行去。
阚育的喉头哽咽了一下,旋即木然的迈步离开,那个高大的身影显得落拓极了,像一只在月光下独自舔舐伤口的鹰隼。
不是难过她把自己当下属,而是难过她竟然连一句废话都不想跟自己说。那该是有多卑微啊?
“阚育?”小晴一面调皮地喊着,一面飞奔到他跟前,眨着眼道,“你去哪里,你房间不是在西边么?你往东边去做什么?练剑么?”
阚育顿了一下,苦笑道:“你说的对,是去练剑。”
不管是谁,在难过的时候都希望寻到一种寄托,对他而言,三千烦恼丝都可以被自己手中的这把剑挥落斩断,尽皆化成三千繁花剑。
“太好了”,栊晴拍手笑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等等我,我也要去”,刘小挚不知道什么时候闪了过来,三人团团朝东跨院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一个小厮就引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玉冠男子匆匆走了进来。
那男子身材适中,穿着一套绯红色四爪团龙盘领,腰束蓝田玉带,面色微沉,眉宇间油然生出一种威严阴鹜之气。他走到离石桌还有十来步远的时候,伸手挥了挥,又一步不停的朝前头继续走去。
后头跟着的青衣小厮立即会意,自觉的返身离开了。
“梅先生,你让本王好找啊”,沂王走至玉兰树下,心头的愤懑全部压制在了紧蹙的眉尖上,脸部却强装出一种宽和的笑容,因为多年的伪装技术,所以看起来并不违和,“本王急的都上火了,这几日胃疼的厉害。”
梅荨早在他快到的时候,就起身了,她欠身打算施礼,却被沂王端住胳膊:“这些虚礼就免了,本王等着你给我开一剂良药,好好治治本王的病症。”说罢,就在她对面落了座。
一个绿衣丫鬟托着茶盘捧了两盅茶上来。
“王爷见谅,我这几日确实身体不爽,今日方才略略好些”,梅荨坐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请王爷稍安勿躁,这宗事不是谁先下手谁就能抢的来的。”
“本王……”沂王对她故意避而不见心中很是气恼,本来想说他怎能不着急,但看见梅荨的脸色确实比上回差许多,一来怜香惜玉,二来他确实倚重这位谋士,他只好硬生生把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吞了下去,改口道,“……是担心你的身体,你可是本王的智珠,要多多保重身子才是,方才我接到你在这里养病的消息就匆匆赶来了,等明日本王再带御医过来给你瞧瞧。”
“多谢王爷的好意,只是王爷如果带御医过来,那只怕这里我也呆不住了”,梅荨浮出一抹轻轻浅浅的笑容。
“是本王欠考虑了”,沂王失笑道,“你来这里本就是要避开围堵在梅府的人,本王要是请御医来,就兴师动众了,只怕更加打扰了梅先生静养,那明日本王就差人送些补品来。”
“王爷不用费心,我这里到处都堆满了药材,已经搁不下了”,梅荨轻轻巧巧地端起茶盅,低头吃了起来。
在大洹,端茶有送客的意思,不过在这里,梅荨这个动作,一则是堵住沂王的口,表明自己坚决不会接受他的馈赠,二则是借这个机会在心中快速的做个梳理。
宏治下旨安乐公主自选驸马,李舜的处境岌岌可危。宏治这步棋虽然高明,却不是死局,关键就要看对方怎样落子了。
沂王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将晋崇钰纳到自己麾下,那他朝思暮想的储君之位就唾手可得了,至于李家会有什么下场,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事成之后,怎么将李舜与李砚云灭口。
“王爷有什么问题,梅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梅荨轻轻搁下茶盅。
“本王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要知道安乐让你做什么事,她给你的那块锦帛上头写了些什么,这一定是那日要回答的三个问题之一。”
“王爷果然是要放弃李舜了”?梅荨蓦然转冷的眼神止住了沂王正要张开解释的嘴,轻笑道,“我可以说王爷你这个选择很蠢么?”
“这……”沂王不禁瞠目结舌,因为平素装大度装就久了,所以心胸也变得宽广起来,他没有恼怒,而是有些羞窘的涨红了脸,讪笑道,“还请梅先生指点。”
“三个问题只知道一个,你觉得赢取的胜算有多大,更何况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一知半解的,眼下正是同舟共济解决问题的时候,王爷你怎么能自斩臂膀而去寻一双不知道在何处的翅膀,你不觉得风险太大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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