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  第56页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你心里怕是巴不得我早些死了才好,往后再不用烦你!”
  谢长庚跪了下去:“娘,儿子绝无此意。娘你息怒,先用饭可好?”
  谢母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下去,口中道:“罢了,我知道你如今做了节度使,翅膀硬了,我怎么敢打你骂你?我辛辛苦苦生养儿子,到底何用?连这么一件事都不肯顺了我的心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这就自己了断,免得碍着你们的眼!”说着噔噔噔地走到桌前,从针线盒里翻出一把剪子,朝着自己的脖子便要扎下去。
  谢长庚急忙夺了。
  谢母推开儿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从小到大,都要你做过什么了?不过就这么一件小事,又没有逼你休了那妇人!你不是看我不顺眼,逼我死,是什么?”
  谢长庚道:“戚氏自己也答应,说愿意做娘的干女儿,娘你何必定要儿子纳她?”
  “你还说!你都这么开口了,她一个女儿家,难道还能赖着说不肯?可怜凤儿,这么多年,一直等着你,委屈求全,到头来,你却如此忘恩负义!早知道这样,当初逃难掉下水,我就该松手不活了的。如今害凤儿没了娘不说,连下半辈子都没了依靠!我日后死了,有什么脸去见凤儿她娘?
  谢母一边用手拍着地,一边哭诉。
  谢长庚望着坐在地上蓬头散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母,眉头紧锁,半晌,终于说道:“娘,你先起来。此事,容儿子再考虑。”
  一直以来,谢母在戚灵凤面前再三地保证,说儿子定会听自己的话,迟早将她接进门来。没想到这回,儿子仿佛铁了心地要拒,谢母一是失望至极,二来,更不愿在戚灵凤面前失脸,这才寻死觅活,以命相逼。
  谢母偷偷觑了儿子一眼。
  儿子虽然松口了,但面色却不大好看。她也不傻,自然看得出来,儿子这是勉强让步。
  这些年,他官越做越大,积威迫人,自己也是靠着儿子得封诰命,在乡邻面前风光无比。
  戚灵凤固然值得疼爱,但自己终究是要靠儿子的,老太太心里门清的很。他终于退让,自己能在戚灵凤面前挽回些颜面了,便也不敢再逼,怕真将他惹怒,和自己翻脸。
  “你一日推一日,到底要到何时才能把事情办了!”谢母埋怨。
  谢长庚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儿子最近事多,还请娘体谅。儿子尽快。”
  他将老母从地上扶起。
  “娘你饿了一整天,儿子先伺候你用饭。”
  谢母抹着眼泪,坐了下去。
  “庚儿,你不会怪娘逼你吧?娘就你一个儿子,凡事都是为你考虑。慕氏那妇人,看着就不是福厚之相,不是庚儿你的良配。凤儿却知根知底,又稳重,又孝顺,你身边有她照顾,娘才能放心。”
  谢长庚微笑道:“娘的好意,儿子明白。”
  折腾了一宿,谢母早就疲倦不堪,见终于逼得儿子露面让步,孝顺依旧,也就见好就收,吃了些东西,唉声叹气地躺下去了。
  谢长庚服侍老母睡了下去,从房里出来,停在门口,闭目,揉了揉额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管事还等在外头。
  老夫人来的次日,夫人便走了,现在又闹了这一出,内中隐情,管事岂会看不出来?分明后宅起火。知老夫人已进食,人也歇了下去,松了口气,但见节度使脸色晦暗,眼睛布着一层淡淡血丝,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压低声道:“大人放心,老夫人白天之事,我已安排过,将府里不相干的下人都调开了,知道的人不多,不会外传。”
  谢长庚颔首,叫他去歇息。
  管事应了,正要离开,又被叫住,见节度使停着,仿佛在想什么,便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天气冷了,明日你去库房,挑些上等的服玩,还有火蚕裘、连珠锦帐,照夜玑,都送去马场给翁主。”
  他提的这几样宝物,皆世所罕见,独一无二,从前西域几个小国进贡来的。
  管事一愣,反应了过来,忙应是。
  谢长庚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数日之后,他收到休屠城刘安的一则消息,亲自过去。
  刘安向他汇报,说前些日土人老首领的六十大寿,他带着节度使的贺礼和拜帖去贺寿,虽未见到人,但对方收了东西,叫人转话,向节度使道谢,说知道节度使事务繁忙,不敢打扰,叫他放心,他们自己会提防北人,不会将马河谷拱手让人。
  这意思,其实就是委婉拒绝了谢长庚想要会面的提议,不愿谢长庚协助参与马河谷的防卫之事,更不愿搬迁。
  谢长庚眉头微皱,登上城楼,眺望着远处马河谷的方向,沉吟了片刻,道:“北人权力交替,新王于数月前上位,天气又日渐严寒,他们会有动静,你加强戒备,不能松懈。”
  刘安得令。谢长庚事毕,出城而去,行到那条岔道口。左边回往姑臧,右边去往马场。
  他停马,迟疑了片刻,带着随从,转向往右道而去。
  ……
  慕扶兰坐在屋里,借着白天最后的一点余光,望着屋角桌案之上,那只数日之前,谢长庚派管事送来这里的宝箱,久久地出神。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
  又一天,要过去了。
  她看了眼外头。
  谢长庚那日走后,这几天,熙儿一做完读书的功课,就要去骑马。
  慕扶兰起先担心危险,自己总是在旁盯着,这两日,见他骑得很好,小马也十分温顺,从不会蹶蹄子,加上边上有两名护卫时刻保护着,也就放下了心。
  前几日,到了这个时辰,护卫已将熙儿送回来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还没回。
  她起了身,朝外而去,才走出内室,冷不防,侧旁伸过来一双臂膀,将她搂了过去。
  她闭了闭目,慢慢地回头,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男人的眼。
  “你何时来的?”她问。
  他不应,只低头,亲她的面颊和脖颈。
  慕扶兰扭过脸。
  “我出去看看熙儿,何时回来。”她说。
  谢长庚将她搂得更紧,低语:“我方才见过他了。已经叫人带着先去吃饭了。”
  他说完,将她抱了起来,转入内室,放在了床上,解了自己腰间那柄碍事的剑,随手搁于桌上,跟着压了下来,凝视着暮色之中,枕上这张美丽的面颜,手背轻轻抚过她的面颊。
  “天气冷了,我不是叫管事送了几样东西到你这里吗?你怎的不用?”
  慕扶兰说:“你来得正好。心意我领了,东西带回去吧,我用不着。”
  谢长庚和她四目相对了片刻,低声道:“慕氏,我知道委屈你了。你在这里再住几日,我会送走我母亲的。”
  慕扶兰微笑:“好。”
  他迟疑了下。“慕氏,有件事,我和你说一声。”
  他欲言又止,仿佛心事重重。
  慕扶兰没有说话,始终含笑望着。
  “我大约要纳戚氏了。”
  他终于说道。
  “并非我想。我有难处,你应当能体谅的。”他立刻又道。
  慕扶兰注视着面前这男子的面容。
  前世,她的这个枕边之人,也曾对她提过相同的一件事。
  她在心里冷冷地想着,面上却依旧微笑,说:“晚上你若还要留下,我去叫人给你备饭。”
  她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推了下去,坐起来,整理着自己方才被他弄得有点散乱的鬓。
  谢长庚仰在了枕上,望着她的背影。
  慕扶兰整理好鬓发,爬下了床,却被身后的男子握住了手腕。
  她扑在了他的胸膛上。
  “你是恼了?”他端详着她。
  “就算我收了戚氏,往后也是让她在家服侍我的母亲,于你并无大碍。”他说。
  慕扶兰道:“你如何方便,如何行事便是。你不必和我说这些的。”
  “既如此,我叫人送来的东西,你为何不要?”
  慕扶兰叹了口气。
  “好,好,是我错了,辜负了你的好意。我这就取出来用,可好?”
  她挣脱开他的臂膀,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下床,要去屋角打开那只送过来后便原封不动的宝箱,却被男人拖了回来,困在了床上。
  床帐落了下去。床脚渐渐发出轻微的咯吱之声。
  男人喘息着,发狠般地顶着她。
  白日收尽了它最后的一点余光。
  暮色四合,笼罩四野。
  昏暗的床帐里,慕扶兰在男子的身下,仿佛一叶无所凭附的小舟,她闭着眼眸,思绪也飘飘荡荡。
  她忆起多年之前,在她还是个小小少女之时,那日,君山老柏之下,她遇到的那名青衫男子。
  他帮她救起了小鸟,有她见过的最为明亮的笑容。
  他从山间石径而来,亦沿山间石径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一个错眼,就是她一生。
  谢长庚摸到了她的脸,触手一片湿冷。
  那湿冷源源不绝,从她闭着的眼睛里,不停地无声渗出,沿着她的面颊,流入鬓发,湿了发下的枕。
  他慢慢地停了下来,趴在她的身上,精壮的腰背之上,晶莹的热汗,不停地从扩张的皮肤毛孔里渗出。
  他咬着牙,低低地道:“你为何就是不肯体谅我的难处?”
  慕扶兰说:“我为何要体谅你的难处?只有你有难处吗?我体谅了你,谁又来体谅我?”
  谢长庚缓缓抬颈,盯着身下枕上这张女子的脸。
  雨落梨花,千娇百媚。她慢慢地张开眼睛,看着他,目光冰冷。
  谢长庚离开了她的身子,下床,穿回自己的衣裳。
  “莫要得寸进尺。与我母亲相比,你算什么?”他说。
  他走到桌边,抓起自己的佩剑,转身要走的时候,视线落到了那只宝箱上。
  他的身影凝固了片刻,眼角微微抽了一下,猛地拔剑,一剑砍落。
  箱应声,一分为二。裘与宝帐断裂。满箱的其余东西,从里倾泻而下,明珠滚落一地。
  他踩过地上的明珠,大步而去,打开门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仰着脸,看着手中犹提着剑的他。
  熙儿的目光里,带着不解和困惑,还有几分不安。
  他迟疑了下,小声地道:“谢大人,你怎么了?”
  谢长庚慢慢地将宝剑归鞘,伸出手,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深夜,他回到了节度使府,等着他的,是一个刚刚传到的消息。
  马河谷的土人遭人袭击,因对方假扮成他的手下,土人起先毫无防备,导致伤亡惨重,不但如此,连老首领也身中毒箭。
  土人认定是他在报复,逼迫他们搬迁,正召集人马,发誓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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