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  第55页

 一团摇晃着的昏黄灯火里,她看到门外,立了一道蓑影。
  那人低头,身影穿过门框,走了进来。
  残水沿着他身上那吸饱了水的斗笠和蓑衣的边缘,缓缓地滴落,仿佛他是冒着前半夜的那场风雨,行了夜路,才到了这里的。
  慕扶兰未免惊讶,亦有几分不解。但见他一句话也没说,进来停在门边,就开始脱起雨笠和身上的蓑衣,便也不问他哪里来,或是为何连夜冒雨而来,只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见他脱了斗笠和蓑衣,递给过来,便将蜡炬放在一旁的桌上,接了,将雨具摆在门边的屋角沥水。
  “我肚子饿。你这里可还有吃的?”
  她听到他问。
  她转过头。
  雨具并未将他和夜路风雨完全地隔离开来。他的鬓脚眉梢透着濛濛的潮气,衣衫大半也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体上。
  他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一脸的倦色,模样带着几分狼狈。
  慕扶兰迟疑了下,说:“厨娘不睡这里,但厨下应还有昨晚多出来的一些吃食。你要是不嫌,热了拿来你吃。”
  他揉了揉额角,低声说:“好。”
  慕扶兰瞥了他一眼,压下心中疑虑,叫他等着。
  她出了屋,唤起睡在隔壁的侍女,来到厨间,找出昨晚剩下的吃食,起火,热好,带了回来。
  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她叫侍女再去睡,自己提着食盒,推开了门。
  桌上,蜡炬还亮着,静静地照着屋。
  那人却不见了。
  慕扶兰将吃食轻轻地放在桌上,拿了烛台,朝里而去。
  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潮湿的衣裳,解下的腰带,凌乱地挂在椅背上。床前的地上,脱着两只男人的靴,一只倒着。
  那人趴在枕上,占了她先前睡觉的位子,脸向着床里还在睡梦中的熙儿,睡了过去。
  房里静悄悄的,他的背影一动不动,发出低沉而均匀的呼吸之声。
  慕扶兰托着手中的烛台,望着床上相对卧着的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她收了衣裳,慢慢地退了出来。
  她打开窗户,将湿衣晾在窗前。
  她吹了烛火,在黑暗中,独自抱膝,坐于椅中,望着窗外那片迷蒙的夜色,等待着天亮。
  ……
  谢长庚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
  一道朝阳的光,从窗户里射入,将屋子照得红彤彤的。
  他的床前,站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仿佛正在观察着他。
  谢长庚的视线,一时顿住。
  那孩子仿佛已经等了很久,见他终于睁眼,脸上立刻露出带了几分拘谨的欢喜之色,小声地说:“谢大人,你醒啦?”
  阳光照到床前的那片地方,略微刺眼。
  谢长庚闭了闭目,很快便想起了一切。
  昨夜,他为了避开自己的母亲,几落荒而逃,冒雨驰了百里多的夜路,来到这里之时,人又冷,又饿,又倦。她去给他弄吃时,他本只是想躺下,假寐片刻而已。不想脱衣一沾枕头,闻到枕上残留的一缕淡淡暖香,人一下便彻底放松了下来,合眼便睡了过去。
  习惯早醒的他,竟一觉睡到此刻,才醒了过来。
  他慢慢地翻了个身,和身侧那孩子对望了片刻,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你娘亲呢?”他坐起身,看了眼四周。
  “娘亲在外头!大人你等等,我去叫她。”
  熙儿转身,口中嚷着“娘亲!谢大人醒来了!”一路奔了出去。
  片刻之后,门口出现了一道纤影。
  那妇人手里拿着他的衣裳,走了进来,放下去,说:“饭在外屋,洗漱了就能吃。”
  说完,她走了出去。
  谢长庚默默地穿回自己干了的衣裳,走了出去,看见水打来了,饭也摆在了桌上。
  他洗漱过后,很快吃完,走了出去。
  昨夜那段风雨夜行之路,如同梦境。眼前的马场,阳光灿烂,一望无际。
  马场管事带着人,早已在等着了,向他汇报前次火灾过后的修复和整顿情况。
  既来之,则安之。谢长庚亲自巡了一遍马场,结束之后,半天便过去了。
  他却还不想回。他将那孩子叫了过来,问他这几天在这里都是如何过的。
  熙儿说:“早上娘亲教我读书习字,读完,我就和我的小龙马玩。”
  谢长庚微笑道:“小龙马已经可以让你骑了。你想骑马吗?我来教你。”
  他看到孩子的眼睛里露出惊喜的光芒,分明就要应好了,忽又看向他的身后,奔了过去,喊道:“娘亲!谢大人说他可以教我骑马!”
  谢长庚转头,看见那妇人快步走了过来,牵住孩子的手,对他摇了摇头:“熙儿!谢大人事情很多,你不要打扰他……”
  谢长庚走了过去,打断了她的话。
  “我这趟来,就是看一下马场的,今日已是无事,无妨。”
  他说完,吩咐管事去取一套小马的辔头和马鞍。
  小马也被随从牵了过来。谢长庚亲自上好辔头马鞍,走了过来,从慕扶兰的手中牵出熙儿,将人抱了起来,送坐到马鞍之上。
  “你不必担心,我会护好他的。天黑前送回来。”
  谢长庚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
  ……
  整整一个下午,熙儿被谢长庚带着,不见了人影,直到黄昏,天快要黑了,才从外头回来。
  熙儿满头满身的汗,洗澡吃饭,整个人仿佛都还沉浸在刚学会骑马的快乐里。直到被抱上床,安静了下来,白天的疲劳,才袭了过来。
  他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娘亲……谢大人说下次有空,再带我骑马……他什么时候才下次有空……”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低头,见熙儿闭上眼睛,已是沉沉睡去。
  她起了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对那个立在窗前的男子背影说道:“坐下。”
  傍晚回来之后,他说后背伤口酸痛,叫她给他看看。
  谢长庚转头,看了她一眼,关上窗户,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自己解了衣裳,坐到桌边,背对着她。
  慕扶兰挑亮烛火,照了照。
  两处伤口基本已经愈合了,只是颜色发白,皮肉发软,微微肿胀,显然是昨晚被雨水浸泡所致。
  “不是叫你不要淋雨吗?昨夜何必冒雨来此。”
  她用药水替他擦拭,淡淡地道。
  “你再替我揉揉吧。”
  他含含糊糊地说,答非所问。
  慕扶兰装作没听到,转过了身。
  “这地方有些小,我都是带着熙儿睡的。晚上你若也睡这里,我就叫人另铺个铺……”
  一双手从后伸了过来,攥住她的腰,将她拖了过去。
  慕扶兰跌坐到了男人的大腿之上。
  她起身,他不放。挣扎间,也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撞了下桌案。
  桌脚微微移了一下,桌上的蜡炬没立稳,“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灯灭了。
  屋里一下陷入了昏暗。
  慕扶兰心跳加快,整个人,发肤绷紧,毛骨悚然。
  他仿佛感觉到了她肢体的变化,停了下来。
  “当心吵醒了熙儿。”
  片刻之后,耳畔微微一热,他说道。
  慕扶兰停住了。
  男人的臂膀,慢慢地缠着她的腰肢,缠紧了,将她整个人,搂入了胸膛里。
  他低下头,张嘴,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和她耳鬓厮磨着。
  “慕氏,你不必怕我。你安心跟我,我会对你好的。”
  昏暗中,慕扶兰听到他在自己的耳畔,低低地如此说道。
  他说完,站了起来,将她抱起,仰放在了身后的桌上。
  裙裾被推了上去,堆在了她的腰上。
  冰冷坚硬的桌面,紧紧地贴着她失了保护的身子。
  慕扶兰闭目,以手压面,眼眶酸胀。
  曾经,她是那么的安心,跟着他,做他的妻。
  男人仿佛感觉到了来自身下这小妇人的顺服和听从。他被一种奇异的快感驱使着,整个人热血沸腾。
  他的五指,紧紧地握住了她肌肤温暖的腿,让她缠着自己的劲腰,就在他迫不及待贴向她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
  “禀大人,城里来了人,说是老夫人那边有事了!”
  谢长庚定住,胸膛之中,发出一道长长的呼吸之声。
  他慢慢地松开了握住她腿的手,离开她,将她的裙裾放了下来,自己也整了下衣裳,随即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节度使府派来了一个下人,说老夫人昨夜便连夜收拾东西,闹着要回去,管事不敢放行,老夫人就绝食,从早上起,粒米未进,管事请他尽快回去。
  慕扶兰人在里头,隐隐听到了外头说话的声音。
  片刻后,谢长庚入内,点了灯,神色懊恼,对她说了句“我有事,先回了。”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脚步又停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快步走了回来,将她从桌上抱了下去,送到内室,放在了熙儿身边的床上。
  “睡吧。我有空了,就来看你。”
  他俯身下来,替她盖好被,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面颊,随即转身匆匆而去。


第54章
  谢长庚赶回城中, 已是下半夜了。管事还没睡,正焦急地等在前头,得知他回了,赶忙奔出来迎接, 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谢长庚命人取来饭食,携着,来到老母住的院落,推门而入。
  谢母面向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戚灵凤带着秋菊,正跪在床前,双眼红肿, 在苦苦求着谢母进食,看见谢长庚现身, 掩面痛哭:“大人,非我撺掇老夫人如此, 昨夜我是真心求老夫人认我做义女的,不想老夫人发怒,执意不肯,以至出了这事。我若有半句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秋菊也忙磕头:“大人,您不知道, 老夫人昨晚连夜说要走,被戚娘子给劝住。不想一早起, 老夫人就什么也不吃,连口水也没喝过。老夫人年纪大了,戚娘子怕她支撑不住,已在这里跪求了一整天,怎么劝,老夫人也是不听。”
  谢母呻吟,有气无力地道:“我是不想活了,你们都别管我!”
  阿猫在旁,咬着手指,瞪大眼睛,一脸的不知所措。
  谢长庚命人全都出去,关了门,端着粥,走到床前,对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老妇人低声说道:“娘,您起来,儿子伺候您用饭……”
  话音未落,谢母抬手,一把将他手中的碗扫到了地上。
  “哗啦”一声,碗碎了,粥洒了一地。
  谢长庚顿了一顿。
  “娘,儿子不孝,倘若惹您生气,您尽管打我骂我,千万不要气坏身子。”
  谢母颤巍巍地坐了起来,怒道:“你也知道你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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