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  第21页

一名男童,三两岁的样子,仿佛被山门外的动静给吸引了出来,安静地站在门槛后的一个角落里。
  就在那个小小身影映入眼帘的一刹那,慕扶兰的心,仿佛被什么给狠狠地撞了一下,猛地爆裂了开来。
  她竟然仿佛看到了她的熙儿!那个小时候陪伴她在谢县那座阴冷的老宅里,渡过了一个又一个晨昏的熙儿!
  一定是她看花了眼!
  她极力睁大眼睛,想看得再清楚一点。
  一个僧人却出来,牵住了男童的手,带着他往里去。
  那孩子便被带了进去,但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转身的时候,回头,张望了一眼慕扶兰的方向。
  很快,那个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山门之后,看不见了。
  慕扶兰的瞳睛放大到了极致,整个人无法动弹,就连呼吸,也停住了。
  她有一种感觉。
  山脚之下,那么多的人,那个酷似熙儿的男童,他临走前的回眸张望,是在寻望自己。
  他在寻望自己!
  这一瞬间,她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猛地转过身,在周围之人惊讶不解的目光注视之中奔了回去,迈步便上山阶,追向山门的方向。
  刘后已上宫车,在御林军和太监们的护卫之下,宫车当先,缓缓离去。
  谢长庚从随从手里接过马缰,正要上马,回头又瞥了眼身后,不期竟见她撇下众人回去,独自疾步登上山阶,转眼便上了十数级,背影匆忙,仿佛上头有什么紧急之事在等着她。
  他眺了眼夕照中的山门,除了一些还在执礼的和尚,没有什么异常。
  他皱了皱眉,立刻翻身下马,疾步追了上去,大步登上山阶,从后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人都走了,你又上去做什么?”
  他压低声,用只有自己和她能听的到的音量,叱问于她。
  慕扶兰气息紊乱,喘息不停,回过头,对上了身后那个男子投向自己的两道满是不悦的严厉目光,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极力抑住此刻胸口之下那血液激荡的心跳,闭目,定住心神,慢慢睁开眼。
  “……好似丢了只簪子,想是落在中午歇息的地方了,一时情急,想回去找……”
  谢长庚的视线扫了她乌黑的发鬓,慢慢地松开了抓着她腕的手,说:“我叫人回去替你找便是了。”
  “多谢。”
  慕扶兰没看他,低低地道了一句,垂眸转身,一步步地下了台阶,登上马车,放下暖帘,坐了下去。
  谢长庚这晚回来,隔着帐帘,对人已在床上的慕扶兰说了一句:“叫人找遍了你去过的地方,说寻不到簪子。”
  “你还是再好好想想,不是丢了,是到了什么人的手里吧。”
  他又说了一句,语气听起来克制而平淡,但不善之意,却呼之欲出。
  “晚上回来,才知我记错了。早上出门并没戴,簪子就在首饰匣里。劳烦你了。”帐中传出一道低低的回应之声。
  谢长庚一顿。
  床帐低垂,她人在里头,却始终不露脸。
  他耷眉冷脸,转身去了。
  慕扶兰不敢让他看到自己。
  她怕自己的眼神或是表情,会泄露她此刻紊乱不堪的心绪。
  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着傍晚在山门前看到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告诉自己,那是幻念。
  是她太过思念熙儿,才会将别的孩童看成她熙儿的模样,将那孩童的回首,也执意当成是在寻望自己。
  但在她的心底深处,另一念头却又如火,令她辗转不宁,恨不得这夜快些过去。
  她要再去一趟护国寺,去找那个她傍晚时分在山门外匆匆一眼遇见了的孩子。


第20章
  次日早,谢长庚离去后,慕扶兰穿了身寻常人家的衣裳,坐马车出城去往护国寺。
  慕妈妈还以为她是昨日有所感触,今天才特意单独再去礼佛,和侍女准备了香篮等物,便随她一道出了门。
  马车行至护国寺的山门之下,慕扶兰叫车夫等在此处,自己登阶而上。
  和昨日山门之外香车宝马熙熙盛盛的景象不同,今日这里一片清幽。那条笔直通往山门的石阶上,不见半个人影。日光照着林头,藤萝薜荔,空山深处,传来阵阵清脆的鸟鸣之声。
  慕扶兰到了山门,知客僧出来。因昨日来的人实在太多,加上她今天穿着普通,自己也未表明身份,便如寻常上山的女香客那样,被引到了观音堂去。
  她跪在蒲团之上,虔诚叩拜祝祷过后,留下慕妈妈和侍女,自己出了观音堂,向知客僧打听昨天看见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的个头到这里,穿僧袍,却又没有剃度……”
  她极尽详细地向僧人描述自己那一眼的所见。
  “他是长老跟前的俗家子。”
  “长老很早以前便吩咐我,倘若有人寻来问此稚子,叫我引人至他面前。”
  “女施主请随我来。”
  僧人说。
  昨夜整整一夜,还有今早,在来的路上,慕扶兰坐卧不宁,患得患失。
  她怕自己听到寺里并没有那样一个孩子的话。一切不过只是她的幻象而已。
  而现在,因为这个僧人的话,那虽然渺茫但却牵住她心肝的某种希望,看起来竟仿佛还能继续保有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她便已经感激得几乎就要落泪了。
  她克制住那种瞬间涌向自己的情感,向僧人道谢,随他去往后山的塔林。
  僧人引着路,和她说着关于那孩子的来历。
  那孩子是个孤儿,出生不久,便被弃于后山塔林,身上带了生辰八字,天煞地孤。想是将他带到这俗世的父母恐惧,怕他会给自己带来不祥和灾祸,这才将他弃了。他的啼哭之声引来了长老,长老后来便将他养在跟前。
  僧人说,那孩子如今快要三岁了,还是不会开口说话。长老对他却很是喜爱,不知为何,也分外的看重,破格竟以徒儿唤他,论份位,和住持方丈一样,却又不曾替他剃度正式收入门中,只道这孩子还另有尘缘,在收养他不久之后,便对自己这般叮嘱。
  慕扶兰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昨天傍晚那孩子回头看向自己的一幕,心跳止不住地再一次地加快。
  “到了,此处便是塔林,长老就在里头,女施主循路进去便可。”
  僧人停步,指着前方一条石径说,向慕扶兰合十行礼,随即转身离去。
  慕扶兰沿着石径,穿过身畔那一座座静默而庄严的舍利塔,慢慢地朝着塔林深处走去,终于,在她行到了一座塔旁之时,慢慢地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屏住了呼吸。
  前方不远之处,就在塔林之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带着一个稚童,两人各自握了一把扫帚,正在清扫着落在塔林周围地上的落叶。
  那稚童头梳一只冲天小髻,身穿一件改小了的旧僧袍,手中握了一柄小扫帚,正效仿着老僧,一下一下在扫着地。
  他的神情稚嫩,动作却一板一眼,认真无比,身后的那片地,被他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没有落下。
  慕扶兰双眼一眨不眨,望着面前的这个孩子,一种唯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再熟悉不过的亲近之感,便向她迎面扑来。
  从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归来之始便犹如被剜走一块的空落的心,就在这一刻,被一种不敢置信般的狂喜和心安之感,彻底地填满了。
  他就是她的熙儿,她知道。
  他转世而归,就像从前曾经对她说过的那样,回来陪伴她了。
  她双眸泛红,喉咙堵塞,想立刻就奔过去,将他小小身子抱入怀里,再不放开,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母亲,从今往后,再不分离。她会尽己所能地保护他,直到他长大成人,开始有他自己新的人生。
  可是她又害怕这样的自己会吓到了他。
  “熙儿!”
  她上前一步,试探着,颤声唤出了他的名字。
  那孩子停了下来,握着手里的小扫帚,抬起头,望着忽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又美丽的女子。
  片刻之后,他迟疑了下,睁大一双明亮纯真的眼睛,慢慢地问:“熙儿是我吗?你就是我的阿母,来接我的娘亲吗?”
  或许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的缘故,他的吐字有些吃力,但却一字一字,清晰无比。
  就在听到他用稚嫩嗓音问出这话的时候,慕扶兰再也忍不住了,落下眼泪。
  “是,你是熙儿!我便是你的阿母,来接你的那个娘亲!”
  她哽咽着回答,用力地点头。
  她何来的福泽啊,竟叫上天待她如此恩厚。纵然前生那么多的遗恨和痛,这一辈子,竟还能让她和她的熙儿用这样的方式相遇再做母子。
  她向那个小小身影奔了过去,一下便将他搂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亲吻仿佛雨点一般,不停地落在他的一张小脸蛋上。
  熙儿被她抱入怀里,起先一动不动,乖乖地任她不停亲吻自己,慢慢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欢喜的光芒。
  “我梦见过娘亲来接我。你和我梦里的那个娘亲,一模一样。昨天熙儿就看见你了,可是不敢叫你。”
  “原来你真的是我娘亲呀……”
  他的一张小嘴凑到了慕扶兰的耳边,欢喜,又带了几分羞涩,轻轻和她耳语。
  慕扶兰的眼泪流得更凶,将他抱得也愈发得紧。
  “娘亲你不要哭……”
  熙儿伸出一只小手,替她擦起眼泪。
  “好,娘亲不哭!”
  慕扶兰急忙忍住眼泪,对着熙儿露出笑容。
  “师父!我有名字了!”熙儿眼睛发亮,兴奋地仰起脸。
  “她就是我的娘亲!我的娘亲来接我了!”
  慕扶兰这才回过神,急忙擦去眼泪,轻轻松开熙儿,转向那个方才一直在旁静静观望的老僧。
  怀着无比敬重感激的心,她向面前这手握扫帚的高僧恭敬行礼。
  “长老,熙儿是我的孩子,我能不能将他接走?”
  道谢过后,慕扶兰问道。
  老僧的目光平和而深沉,凝视了慕扶兰片刻,说:“此子本非空门中人,因缘际会,从前寄居于此。如今女施主找了过来,骨肉重聚,天道人伦,老衲怎敢不放?”
  慕扶兰深深拜谢,慢慢定住心神,思忖了下,很快便做了决定,对熙儿说:“娘亲的家,在一个名叫长沙国的地方,那里离这里很远。娘亲现在还有事,不能立刻和你一道回去。娘亲先叫人把你送回家,你在家中等着娘亲回来,好不好?”
  熙儿一愣,眼睛里露出忧愁的神色,两条小胳膊紧紧地搂住慕扶兰的脖颈,迟疑了下,轻声说:“娘亲,你会不会不回来,又不要我了?”
  慕扶兰心又酸又热,将儿子再次拥入怀里,重重地亲了一下他的额。
  “熙儿放心。熙儿是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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