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  第19页

该也是这几日到的上京。
  前世后来发生的那些变乱不论。慕扶兰幼时在上京居留的那半年时间里,姑姑和长居京城的齐王妃的关系很好,齐王妃常入宫作陪。慕扶兰那时,确实经常在宫中见到齐王妃,但后来姑姑死去,自己回了长沙国,此后便再无往来。
  慕扶兰想了下,叫侍女接了过来,叫那管事替自己向齐王妃道谢,关了车门,叫侍女拿去盖,自己依旧像方才那样,靠坐了回去。
  片刻后,宫门缓缓开启,里头传出太监拖长语调的喊话之声:“太后圣驾出宫——”
  太监话音未落,列队于宫门之外的两列御林军便齐齐下跪。众命妇也急忙各自下了马车,跪在地上相迎。
  人数虽众,四下静悄无声。
  慕扶兰随众下了马车,跪在马车旁,看见刘后在仪仗的簇拥之下,乘了一顶坐辇而出,到宫门前,被太监扶上一辆六驷宫车。
  谢长庚也现身了。他带着一队护卫,骑马在前,引宫车出发上路。
  在冬日五更乌沉沉的天色笼罩之下,这一行人马,迤逦列队,穿过上京空旷的街道,出了城门,去往城外的敕建护国寺。
  慕扶兰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恍若入定。
  护国寺里有高僧,据说梵磬经诵,亡灵便可消孽解冤。
  前世,谢长庚在做了皇帝之后,便在护国寺的塔林之后,替他那个死在了敌人手中的元后修了明堂,让寺中僧人为她日夜诵经,超度亡灵。
  然而她的一缕魂魄,几度徘徊,悠悠荡荡,终究还是舍不了尘缘里的最后牵绊。
  十年里,她始终不去,看着他追封自己为元后,往她头上安了一堆好听的谥号,在宫中给她辟灵殿,在塔林给她修明堂,超度她的亡灵,乃至后来杀戚灵凤。
  但他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可笑而虚伪。
  护国寺渐近,天也渐渐亮了。
  慕扶兰睁眼,悄悄掀起暖帘一角,窥了眼前头。
  谢长庚领着护卫,始终行在刘后宫车的近旁,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杨太监带着他的几个徒弟,骑马丛后。
  慕扶兰知道谢长庚是不会在上京久留的。加上现在,他节度的河西边境也不算安宁,北人一直虎视眈眈。估计年底过去,到了明年初,他就会回河西了。
  慕扶兰担忧的是他走后自己的去向。
  倘若他们是对寻常夫妇,她的去向便很清楚。
  丈夫喜爱妻子,便会带她去往河西赴任。
  倘若以孝为大,她便回谢县老家,侍奉他的母亲。
  而现在,这两种去向,显然都不可能。
  慕扶兰相信自己到京城后的种种表现,还不至于引出刘后的过多猜疑。
  她思虑的,是王兄也曾担忧过的第三种情况。自己最后会被刘后以某种借口留在上京,做长沙国的人质。
  倘若可能,她急需在刘后的身边弄一个人,好让她能及时得知刘后的动向,预先防备。
  不但现在急需。倘若能够度过这一关,在宫中有了自己的耳目,往后回了长沙国,也是有所助力。
  慕扶兰的视线在那个名叫曹金的太监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放下了暖帘。
  来到上京,从曹金来传话的那一刻起,认出这个年轻太监就是十年之后谢长庚身边的那个大太监,慕扶兰便猜测,极有可能,他现在应该就已是谢长庚在刘后身边的细作了。
  谢长庚为人本就谨慎,尤其在他做了皇帝后,十年间,慕扶兰亲眼目睹,他对人极不信任。
  他识人善用,手下能臣无数,却没有一个完全引为心腹的臣子,包括他的那些旧部。
  后宫之中,更是如此。
  他不允戚后入寝殿一步,对饮食格外戒备。他勤于政务,夜夜批阅奏章直到深夜,案头却必有宝剑横卧。他睡觉的枕下,也藏有匕首,至于嫔妃,御幸完毕便被送走,不允留下共同过夜。
  将近十年,绝无例外。
  唯独这个曹金不同。
  谢长庚平日不但只吃曹金试过的饮食,也允许他留在寝宫里,近身应召。
  倘若不是有旧,一个前朝留下的太监,怎么可能得到他如此的信任?
  身下乘坐的马车,突然颠簸一下,慢慢地停住。
  前头方向,也隐隐传来一阵安顿车马的喧声。
  “翁主,护国寺到了。”
  管事的声音在车外响了起来。
  慕扶兰再次撩起暖帘,朝外看了一眼。
  前方便是山麓,山间晨雾缭绕,一条径直修往半山的宽达丈余的笔直山阶,将护国寺的寺门和山脚连接了起来。
  朝阳刚刚升起,照在雄伟的寺院大门之上,一群僧人正快步从山门里出来,迎接刘后驾临。


第18章
  也不知道为何,当慕扶兰的视线从那两扇开启着的山门之上掠过时,突然之间,一种犹如和前世有所牵扯的奇异感觉,向她袭了过来。
  后山的塔林,前世的明堂,她横剑自刎的熙儿。
  一幕一幕,交织在了一起,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生出了一种感觉。
  冥冥之中,仿佛她是受了牵引,终于才在今天,来到了这个地方。
  慕扶兰的心口蓦然狂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想将这感觉抓得再紧一些。
  但它却稍纵即逝,犹如电光火石,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迅速睁开眼睛,再次望向山门。
  什么都没有了。
  那里朝霞初举,晴空轩朗,两扇山门大开。
  她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犹如魂魄也被方才那种突然而至,又突然而去的感觉给带走了,一时无法归位。
  “翁主,到了呢。”
  侍女并未觉察她的异样,爬下了马车,见她还那样坐在车里望着山门,背影一动不动,出声提醒。
  不远之外,谢长庚正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下来时,转头瞥了这方向一眼。
  茫然间,慕扶兰手指一松,暖帘落下。
  她定了定神,慢慢地转过头,起身下了马车。
  刘后被下山来的僧人们迎接入寺。一众随从,包括慕扶兰在内,也全都入了山门。
  一时之间,寺中钟磬齐鸣,梵音四起。
  僧人对刘后毕恭毕敬。为迎接她今日的到来,也应谢长庚的要求,于三日前便不许其余香客上山烧香了。除此,一应接待的准备,也无不妥当。
  唯独寺中长老慧寂大师不曾露面。
  慧寂大师是得道高僧,精通佛理,本是寺中住持方丈,数年前,将主持方丈的位子让出后,便不再过问凡俗之事。
  刘后原本希望慧寂大师能亲自为自己诵经,但听住持说,长老入了后山塔林参禅,不见俗客,也不知何日方能出关,知刘后今日来礼佛,只叫代为转话,道心诚,佛陀便灵。
  刘后虽感失望,却也不敢勉强,只能作罢。
  一个上午,刘后都在虔诚礼佛,诵了半部的消孽地藏经。中午用过素斋后,略作歇息,待午后诵完另外半部,今日方算功德圆满。
  刘后在佛堂虔诚诵经,随驾的命妇自然也一同陪诵。念了半天的经,个个口干舌燥,加上早上起的又早,到了中午,无不疲倦,恭送刘后到了歇息的地方,也就各自散了。
  慕扶兰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近旁有人叫了一声自己,转头,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带着几个仆妇站在一旁,含笑望着自己,认出是齐王妃,脚步一顿,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朝她走了过去,见礼道:“早上多谢王妃的好意。本该那会儿就亲自向王妃道谢的,只是当时有些不便,王妃莫怪我失礼。”
  齐王妃笑容慈蔼,上前几步,伸手托住了慕扶兰的手,笑道:“我是前几日才到的上京,一到,便听说你也来了,很是欢喜。想起你小时候那会儿,常在宫里见你,知你怕冷。小事而已,何必客气。”
  慕扶兰再次向她道谢。
  这里是刘后歇息的地方,不便久留,两人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离去。
  慕扶兰吩咐侍女去将裘盖取来还了。齐王妃推辞,说只是小物件罢了,叫她留着便是。
  “东西虽小,却是王妃好意借我御寒的,怎能不还?本就想着等下亲自送还给王妃的。”
  齐王妃客气了几句,笑道:“翁主若不累,顺道去我那里坐坐如何,咱们叙叙话也好。”
  慕扶兰点头。齐王妃便挽住慕扶兰的胳膊,领她去往自己歇息的地方。很快到了,进去后,叙了几句话,齐王妃忽然问:“我听说,当世有个有名的郎中,姓李,人称药翁,各地游医,这些年仿佛落脚到了你们那里。不知道翁主有没有听说过李神医的名字?”
  慕扶兰便猜到了齐王妃和自己示好的目的。
  是想为她的儿子,齐王府的世子赵羲泰打听寻医之事。
  赵羲泰比她大了几岁。慕扶兰小时候住在宫中时,齐王妃入宫常带儿子。那时的齐王世子,虽然从小体弱,但那会儿,记得他情况也还好,就是平日被禁像普通孩童那样奔走跳跃而已。
  时间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慕扶兰对这个幼年在宫中的玩伴,还是留有印象。
  大约是从小被限制太过的缘故,他不大爱说话,十分安静。
  慕扶兰记得他对自己很好,入宫的时候,经常会带一些来自外头的有趣的小玩意儿给她。
  她原本也很愿意和他一起玩。但后来有一次,看到他在御花园里,拿石头把地上的一条蚯蚓切成一段一段。蚯蚓挣扎扭动,他显得很是高兴。
  这一幕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有些害怕。后来便不大跟着他了。
  再后来,姑姑死去,她回了长沙国,就此再无往来。
  最后得知的他的消息,是他被谢长庚抓为了人质,比自己先死去了。
  见齐王妃望着自己,慕扶兰点头:“药翁这些年,确实在洞庭落脚了下来,但也时常外出。我来上京之时,他人便出去了,不知何日才会归来。”
  齐王妃双眼一亮,忙道:“消息确切就好。翁主,我听说这个李药翁有神医之名,无论何种病症,药到病除,是真是假?”
  慕扶兰对上齐王妃投向自己的两道期盼目光,摇了摇头。
  “不瞒王妃,我从小也随药翁学过些药理,他是我的师傅。师傅常说,世上没有包治百病的神医,他更不是神医,不过一寻常郎中而已,得此虚名,受之有愧。”
  齐王妃既不提她儿子,慕扶兰就不问。只是想起赵熙泰这个幼年玩伴,前世最后的下场比自己也是好不了多少,颇有一种命运反复无常之感,便又道:“王妃若有求医之人,日后等师傅回了,不妨寻师傅看看。不管能否除病,师傅医者仁心,必会尽力。”
  前几年,眼见儿子渐大,身体却一直不好,齐王妃急着想替儿子娶妻成家,误信一所谓的“神医”,用了虎狼之药。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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