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传话,但慕扶兰却有些担心。他若没法在短期内说服刘后,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自己说话,恐怕会引刘后怀疑。一旦张班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到时就算他再想抓谢长庚的证据,也不会冒着被刘后怀疑的风险再为自己做说客。
希望虽然有,但变数也很大,她没法完全放心。
而谢长庚那里,这两天完全没什么反应。他依然早出晚归,晚上回来,仿佛看不见房里还有个自己,一个人睡那张榻。
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以慕扶兰的猜测,经过那天书房里自己和他那样的一番对话,他应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干出在刘后那里阻挠张班游说的事。
等谢长庚明天走了,希望张班能尽快游说成功,自己好脱身出京。
天渐渐黑了,侍女掌灯进来,屋里亮了起来。
风从窗外吹进来,灯火扑闪个不停。
“翁主,风大,小心冻了。”
侍女走过来关窗,小声地劝。
明早谢节度使就要离京,翁主却极有可能要被太后留下做人质。
这几天,众人心情也都很是低落,连走路说话都比平日要小心。
慕扶兰压下杂乱的心绪,转身往里去,房门忽然被人一下推开,竟是慕妈妈疾步走了进来,满面笑容。
从翁主年初嫁到谢家开始,侍女们就没在慕妈妈的脸上看到她露出过这样的笑了。不禁全都停住,看着她。
“翁主!好事!好事!”
她朝着慕扶兰奔了过来,激动地捉住了她的手。
“方才管事说,节度使那里传来了话,明早带翁主一道去河西,叫咱们收拾东西!”
谢长庚带翁主去河西,那就表示刘后改变了主意,不再扣她为人质了。
侍女们反应了过来,一下都松了口气,个个欢喜,压抑了多日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起来。
“快收拾东西去!”慕妈妈说道。
众人应了一声,忙碌了起来。
慕扶兰看着慕妈妈带着侍女们忙着收拾明早动身的行装,心头起先那阵茫然过后,渐渐若有所悟。
张班今天已经见过刘后了,不大可能会为同一件事又进宫游说。但现在却忽然传来这样的消息。
她沉吟了片刻,慢慢地吁出了胸中的一口气。
第24章
齐王府的宴客大堂里, 今夜灯火辉煌,几乎聚齐了当朝所有的高官显贵。
满堂的青紫被身,最显眼的一位,自是今夜主客谢长庚。
他明早要出京回河西, 向有声望的齐王为他专门设了这场夜宴。觥筹交错间,笙歌鼎沸,众人向谢长庚敬酒,欢声笑语,奉承不绝。
酒过三巡,谢长庚起身离席,回来经过通往宴堂的一道曲廊之时, 方才空荡荡的阶下多了一人,金冠华服, 月色照着雪白的脸,双目幽幽地盯着自己, 正是齐王世子赵羲泰。
谢长庚走了过去。
“谢长庚,里头那么多人,他们向你敬酒,替你践行,满口奉承。可是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一巨寇,他们的眼里,你就是太后跟前的一条走狗。等哪天太后用不着你了, 我瞧你是如何下场。”
赵羲泰在他的身后说道。
王孙公子多情人。
素昧平生的齐王世子,为何对自己怨恨至此, 谢长庚心知肚明。
这样的言语挑衅,对于十四岁后的谢长庚来说,原本根本就不入眼,又何须计较。
但今夜,或许是酒水作祟,他想起那妇人从前对自己说定亲时便已有意中人,想起那夜她梦中呼出的人名,忽觉面酣耳热。少年意气,一时强横。
他慢慢地停步,转过头,和赵羲泰对望了片刻,走了回去,停在他的面前。
“那又怎样?你的父王还不是将我这个巨寇,这条走狗奉为座上贵宾?”他说道。
“赵世子,我日后的下场,你未必看得到。但现在的你,却仿佛不是很好。”
“你想得到的妇人,是个少有的美人?可惜,她是我的了。你能做的,只是躲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想她。连给她送封信,都要假托你母亲的名义。”
他看着月光下面容发僵的赵羲泰,脸上露出一丝带着刻意恶意的微笑。
“我会对她很好的。你放心便是。”
他拍了拍赵羲泰的肩,转身扬长而去。
……
谢长庚当夜回得很晚,带着一身践行宴的酒气,应是喝了不少酒。他入浴房,换了身中衣出来,和往日一样,径直上榻,闭目便睡。
忙了大半个晚上,行装早已收拾好了,慕扶兰一直在等他回,见他醉酒,也就罢了。
夜极是深沉,耳畔隐隐传来深巷里的三更鼓点之声。慕扶兰醒着,隔着帐,望着窗里弥漫进来的一片浅淡月光,出神之际,忽然听到对面那张榻上传来一下轻微的窸窣之声,望去,见是谢长庚盖在身上的那张被子滑落在了地上。
两人貌合神离,分床而睡,这于慕扶兰身边伺候的人而言,早不是什么秘密。慕妈妈知道那张榻于谢长庚而言偏短,早就在榻尾拼了另张榻。长是够了,但仍见窄。此刻他翻了个身,盖被便滑了下来。
冬夜空气寒冷,榻上的那个身影沉沉而眠,丝毫没有觉察,一动不动。
慕扶兰看了许久,终于从从床上爬了下去,走到近前,捡起掉在地上的盖被。
男子仰卧着,闭着眼,脸微微向里,大半被隐没在了黑暗里。朦胧的夜色,勾勒出他一道年轻而清隽的面容轮廓侧影。
慕扶兰靠到榻前,将被子放了回去,才碰到他的身体,他倏然睁开眼睛,醒了。
快如闪电,慕扶兰还没反应过来,感到手腕一紧,竟被他一把给攥住。
他的手劲极大,叫她痛彻入骨。
她吃惊,忍着痛说“是我。你被子掉了,我给你盖回去。”
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慢慢地松了力道,放开了她。
慕扶兰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他很快便彻底醒了,慢慢地坐了起来,说“有水吗。”声音低沉而干涩。
慕扶兰点亮烛火,倒了水,端过去递给他。
他喝了,又躺了回去,片刻后,闭着眼睛,问还站在近旁的她“你还有何事?”
慕扶兰说“多谢你帮了我,我很是感激。”
他没有反应,依然闭着眼睛,仿佛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慕扶兰站了片刻,回到桌边,吹熄了烛火。
屋里光线再次暗了下去,只剩窗边照入的一片月光。
她转过身,正要回到床上去,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慕氏,给你的王兄传个信,叫他老实些,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免得真正惹祸上身。他若自寻死路,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他。”
慕扶兰的心微微一跳,慢慢地转回去,朝向榻上那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这样的人,通常死得很快。倘若再身居高位,则祸害愈烈。非我贬你王兄,无论是能力抑或王术,远不及你的父王。他老老实实守成,你们慕氏还能把这个王做下去,他若没有自知之明,想着靠他自己去反刘后,国灭只在朝夕。”
他推开被,人坐了起来。
“从前他第一次见我,表露了他的不满。如今四年过去了,他除了对我愈发的不满和怨恨,别的,我看是没有丝毫的长进。”
慕扶兰明白了,他只在泛泛而论,并不是知道了长沙国现在暗中正在做的事。
她说“那么长沙国往后,该何去何从?”
谢长庚没有作声。
“你也知道,刘后视我慕氏如眼中钉。即便我王兄没有反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道到时坐以待毙?”
“上回是走了张班的门路,才侥幸得以避过兵灾。一直要靠他去游说刘后?我怕张班没那么大的能力。”
她又说道。
谢长庚哼了一声“一个张班便能替你们挡去一场兵灾,难道我谢长庚还不及张班?”
“你是说,还愿意护我长沙国?”她问道。
“护你区区一个长沙国,于我又有何难?”他回答她。
或许是余醉使然,这个寂静的深夜,他对着她说话的语气中,流露出平日罕见的傲然。
慕扶兰沉默了片刻,问他“那么,我慕氏需要为你做什么?”
交换,都是交换。
就仿佛从前,父王用保举他入仕的条件换来长沙国四境的几年平安,那桩婚约,便是用以让交换得以体面实现的工具。
他沉默着,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是从床上爬下来的,衫子整齐,只是单薄,罗衣松松披在肩上。月光从身畔的窗子里照入,她隐在衫下的一段身子曲线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夜色仿佛渐渐凝固,寒气变得愈发深重。慕扶兰在桌边的昏暗里站了良久,渐渐感到发冷,毛孔悚然。
“有需要了再说。”
他收回目光,再次躺了回去。
第25章
第二天清早, 谢长庚和慕扶兰动身出京去往河西。
因那边最靠北的边城休屠城出了异状,他需尽快赶去,故二人虽一道出京,但行程不同。
他只带着几人轻装上路, 慕扶兰则乘坐为长途而设的马车,在一队随从的护送之下,循着去往西北的官道,白天行路,晚间落脚驿舍,向河西节度府所在的姑臧城而去。
临出门前,慕扶兰问谢长庚去那边之后, 自己日后如何安排。
他的回答很干脆,说他是以夫妇之名半迫半求地将她从刘后手里要过来。她必须先去姑臧。到了那里之后, 等过些时日,她要回, 再寻个借口回去便是。
他的表态叫慕扶兰放下了心,但随之而来,便是难熬的等待。
她的梦里,全是熙儿那天频频回头望着自己的不舍眼神。
分开才几天,她便不停地在想念他了。
她多么想立刻回去,和她失去后重又回来的熙儿在一起。
她赶路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和谢长庚同日而语, 但为了能早日到达那边,再早日回长沙国, 她亦是一路紧赶。
同行之人不知内情,见她不知疲倦似的行路,以为她想早日过去和谢节度使团聚,又怎敢偷懒?这一行人上下齐心,晓行夜宿,终于于这日到了姑臧城。
姑臧号称西北蕃卫,天下要冲,是本朝于西北的军政中心,又地处边界,民风悍不畏死,出健马,有精骑横行天下之美誉。
慕扶兰到的那日,下了几日几夜的大雪刚停,覆在高大厚重城门上的积雪和冰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城中商贩众多,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节度使府邸位于城北,谢长庚十天前就到了,人现在不在此地,还在休屠城没有回来。
管事将一行人迎进去。安顿了下去,第二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