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寒金  第100页

太后,阿猫想着陛下从前对阿猫很好,忍不住就来这里了……”
  慕扶兰吸了口气,道:“我知道。”
  她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身后的水灯,转身而去。阿猫默默跟随。
  回到药庐,慕扶兰停下了脚步,阿猫却似心事重重,没有留意,险些撞到了她,又慌忙告罪。
  慕扶兰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说:“我见你这些时日似有心事。你从小长在谢家,我看待你,和旁人是不一样的。你若有什么难处,或是想法,尽管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阿猫迟疑了片刻,仿佛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慕扶兰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等你愿意和我说的时候,你再来告诉我。先去歇息吧。”
  阿猫低下头,慢慢地去了。
  慕扶兰回到自己屋中,片刻之后,听到有人叩门。
  阿猫来了。
  慕扶兰起身过去开门。
  “太后,我真的有件事……这些时日,一直想告诉你的……又怕是我看错了……就不敢说……”
  阿猫立在她的面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无妨,你说便是,说错了,也不打紧。”
  慕扶兰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床边,坐了下去。
  阿猫心一横,终于说道:“您还记得几个月前在岛上时的落水之事吗?当时我见他们寻不到您,又是害怕,又失伤心,我真恨不得自己也下去寻您,可是阿猫不会游水,我就在水边大声叫您,不小心摔了一跤,我抬起头的时候……”
  她瞪大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当时那令她不敢相信的一幕。
  “我抬起头,看见太后您仿佛被什么托着,送出了水,当时太黑了,天又下着雨,我实在看不清楚,恍恍惚惚,只觉那是一个人,影子仿佛和陛下有些相像……但是阿猫真的没有看清,等我爬起来跑过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慕扶兰的唇边原本带着微笑。渐渐地,她的笑容凝固了。她盯着阿猫,脸色渐渐苍白,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双目圆睁,声音蓦然提高。
  平日的她,在人前总是那么的和气高贵,对阿猫更是如同家人般亲善,阿猫还是头回,见到慕扶兰如此失态模样。
  阿猫被吓住了,怔了一怔,声音一下小了下去,怯怯地道:“太后,阿猫就是怕看错了,这才不敢和您提的……倘若是真,阿猫想,定是陛下成了神,又记挂您,一直没去,那日才显灵救了您的……”
  慕扶兰双目直直地盯着阿猫,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手背渐渐起了青筋,自己却似丝毫没有感觉。直到阿猫吃痛,又惊又怕,眼眶发红,这才突然回过神来。
  她放开了阿猫的手,站了起来,转身,跌跌撞撞奔到窗前,“砰”的一声,一把推开窗户,迎着外头涌入的新鲜空气,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那夜她失足落水,分明已是深沉水下,然而,就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凭空又获得了一股依托的力量。
  那一刻,她知道了,有人在救自己。她被一双臂膀带着,正向生而去。
  而那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
  在她苏醒之后,她不停地告诉自己,那是她在闭气临死之前的幻觉。
  他早就没了,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然而这一刻,她的心脏,几乎就要爆裂。
  她感到心口疼痛无比,犹如有锥子,在不停地扎刺。
  她双手扶窗,人慢慢地蜷了下去,犹如死去。
  “太后!你怎的了!”
  阿猫终于回过神来,奔上来,扶住了她,高声喊人。
  慕扶兰一动不动,半晌,缓缓睁眼,苍白着脸,一字一顿地道:“替我准备车马,今夜便就上路,我去上京!”


第98章
  夜色深沉。护国寺后, 太监曹金立在一旁,望着前方那道在塔林中已独自伫立许久的身影,心中十分不解。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先帝之人人, 先帝去后,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弃用,没想到太子继位之后,继续对他委以重用,处处信任,他感激之余,自然倍加忠诚效力。
  河西之西, 尽头的天山脚下,有座孤城, 名金城。这两年,北人在被迫远离河西之后, 便将目光投向了天山。金城之中,虽只驻了区区两千士兵,但就是这两千人,不但多次击败前来侵犯的异族,击碎了他们想要夺走这个据点的企图,孤城更是岿然耸峙,成为了天山之南的安全保证, 那条从前朝开始已断了数十年的连通河西与西域的通道,再次畅行。
  商人的驼队, 重又往来在西域和河西之间,络绎不绝。不但如此,今日,朝廷收到了一个消息,西域的大宛、安息、月氏诸国,仰慕东方上国的繁华与兴盛,奈何从前道路不通,如今畅行无阻,将遣使者东行,朝拜天子,互通有无。
  这个消息,令满朝文武倍感荣耀,但是不知何故,今日少帝退朝之后,并不见他如何兴奋,反而在天黑之后,悄然出宫来了这里,举止反常,令人费解。
  少年的目光,一直落在塔林的深处,忽然,背影微动。
  “曹金,你从前是如何认得先帝的?”他没有回头,只问。
  太监沉默了片刻,说:“奴婢天生卑贱,下体不全,七岁之时,被父母以两贯铜钱卖给了一个走货长江的船主。那人把奴婢当狗一样养,奴婢在他船上干活,受他欺辱。十三岁那年,那人丢失了一包客人的货物,赔了些钱,当夜在船上吃酒,拿奴婢泄愤。他脱了奴婢衣裳,用绳子绑起奴婢,取火烛烧奴婢的下体。奴婢疼痛难忍,求他,只要放过奴婢,奴婢愿为他做任何事,他却笑得更是大声,就在奴婢痛得将要晕厥之时,奴婢看见一个比奴婢大不了几岁的人忽从水底钻了出来,上船杀了船主……”
  他口中分明说着凄厉往事,语调却十分平静,仿佛全是旁人之事,直到说到此处,语调方顿了一顿,转为低沉。
  “那个人,便是先帝。当时他带着伤,脸色苍白,从头到脚,湿淋淋的,还流着血。杀了船主后,他把尸体丢进水里,坐在船主方才吃酒的地方,倒了一杯酒,喝了,转过头问奴婢,要不要跟他,替他做事。”
  “此便是奴婢当年得以效劳先帝的前情。”
  太监说完,见身前的少年没有作声,迟疑了下,躬身道:“陛下,不早了,该回了。”
  少年继续伫立了片刻,默默转身而去。出寺后,在随行的护驾之下,如同出宫那般,悄然入宫。
  少年神思有些恍惚,步伐沉重,行到元宸宫的宫门之外,宫人跪迎,禀道:“陛下,太后方到京了,此刻人就在御书房里。”
  少年抬眼,望着前头透出一片明亮灯火色的宫门,眼睛里迅速涌出欢喜的光芒。他几步并做一步,匆匆登上宫阶。
  在这少年的身上,再不见平日的君威,他几乎是奔着,朝里疾行而去。
  殿内不见宫人,只有一个女子,她向窗而立,虽背对着,但少年仍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娘亲!”
  他心情激动,情不自禁,脱口如此唤她。
  慕扶兰转过身,视线落到了他的脸上。
  她应是急行赶路方入的京,一张脸容之上,犹带几分倦色,但目光却是肃静的,前所未有。
  少年立刻捕捉到了来自于她的异常,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惊惧之感。
  他的心微微一沉。他停了脚步,立在她的面前,笑着说:“娘亲,你怎突然回来了?为何不提早叫人告知儿子,儿子好去接你?”
  慕扶兰看着他的一双眼睛,和他对望着,没有说话。
  少年迟疑了下,轻声道:“娘亲,你怎的了?你可有事……”
  “熙儿,我来,是要问你,你可有事,欺瞒于我?”
  她一字一顿,说到“欺瞒于我”时,声带微微厉色。
  少年唇边的最后一丝笑意也凝固住了。
  他和自己的母亲对望着,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他朝她跪了下去,深深叩首,以额触地。
  慕扶兰望着跪在自己脚前的这个少年,眼前忽然掠过前世那最后的喋血一幕,心在这一刻,陡然再次绞痛了起来,便如同许多年前,她方重生于这个世界想起她失去了的熙儿时的那种感觉,一模一样。痛彻心扉。
  一时之间,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世界里的那个男人,他未曾死去。他还活着。
  她紧紧地握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的声音有些飘忽。
  少年还是如片刻前那样跪在她的脚前,没有开口,肩膀渐渐颤抖。
  “我要你说!”突然,慕扶兰厉声喝道。
  少年一震,终于抬起了头,眼眸泛红。
  “您还记得那一年,您带我出河西,为躲避兵乱,入了蒲城的事吗?出来后,我曾对您说,我做了那个梦。是真的,在蒲城的那一夜,我做了那个梦。娘亲,你当时对我说,我的那个梦,只是一个梦,您叫我不要去想。回来之后,我想听您的话忘掉它。可是我一直忘不掉,因为后来陆陆续续,我又梦见相同的事。您虽然没说,但我知道,您不会希望看到我总梦见这种事的,所以我再也没有告诉你了,我在您的面前若无其事,我不想你为我担忧。”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有一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醒来之后,我的心里难过无比。娘亲,我总觉得,我梦见的东西,仿佛真的发生过。可是我不愿意相信,父皇他会如此待你。那天晚上,我再也睡不着了,我拿出了他从前赠给我的那把宝剑。抽出来后,我不小心割破了手,血流在了剑上……”
  “娘亲,你或许以为我在胡说。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就在我的血染在剑上的那一刻,我想起了一切,从前的事,全部。我也终于明白了娘亲你所有的苦痛,你面对他时,为何那般态度。”
  “这一辈子,哪怕他对我再好,我也无法原谅他了。我只要一想到娘亲你在死后被人倒悬城头的样子,我便不能原谅。他必须要受到惩罚。所以后来,我利用了他的愧疚之心,拿走了他的皇位,也终于逼走了他。娘亲,我不该欺骗你的,但是倘若他还在你的面前,他还活着,娘亲你又怎么可能真正放得下过去,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少年双目通红,声音哽咽,朝她再次叩首。
  “娘亲!求你原谅我……”
  慕扶兰闭目而立,恍若入定。
  “他没有死,那么一直在哪里?”
  良久,她终于睁开眼眸,问。
  少年顿了一顿。
  “金城……”他低低地道。
  慕扶兰转过身,迈步。
  “娘亲!”
  少年伸出手,一下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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