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由地心真火转化而来的生命之力。冯妙君过往三年的修行全靠自行摸索,就如药师以身试毒,纵有收益,身体内部也多少受了损伤。这实不不可避免,然而只要坚持服用血树花粉数十日,这些损伤都能被妥善修补。
这就是培元之效。
她还处在长身体的蓬勃之年,表现没有那般明显。如是上了年纪的老妪服之,只消十余日就能消去鹤发皱纹,重回二、三十年前样貌。
冯妙君也没料到粉蜜的效果这么强力,所以她拿自己的私房存货偷偷兑了一大杯清水喝掉,结果足足调息了半个时辰,待到收工时就是一喜一忧。
喜的是,自己浑身皮肤都渗出了黏腻的灰浆,细闻还有淡淡腥臭味道。这对喜好干净的女孩来说很不可思议,但冯妙君心里有数儿,她辛勤修炼三年,纵使所学驳杂,也该迎来“洗髓”之变了。此前迟迟没有感应,她本就内心微急,不料吃下血树粉蜜之后,立刻就就将它榨出来了。
人生下来都是肉体凡胎,吸红尘浊气又食五谷,身体中慢慢便积有腌臜之物,反侵入血液与骨骼当中,阻碍灵力的运行。而将它们都驱赶出去的过程,就叫做“洗髓”,只因血自髓中来,这便是个由内而外、轻身养灵的过程。
天地灵气衰退至今,修行之法适时而变,早没有了统一的境界度量标准,但“洗髓”却是修行者公认必过的关卡,此后道行进境不说一日千里,也比从前要高效多倍。
同时她也暗暗喊糟。云崕昨个儿可是跟她说“一早出门”,结果现在太阳都升起老高了。恐怕他又要变脸。
反正都迟了,不差这会儿功夫。冯妙君把心一横,干脆先沐了个浴洗去污物,才把头发搓干,去找国师大人了。
此时她的感受就是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自由呼吸,无一不舒坦、无一不自在。人下地走上两步,仿佛都能朝上飞起。
当然,这不过是洗髓轻身之后的错觉。
走到云崕房间门口,她先在左门框上轻敲一下,右门框上轻敲两下,空气中就浮起一面八卦盘。她在震位、艮位、离位各按一记,八卦盘也不见了。
现在,她才能够敲门,否则会被守护房间的风雷禁制劈得渣都不剩——云崕原话。至于八卦盘上的位置是固定的么?当然不是,国师大人随心所欲,想设哪几个方位,就设哪几个方位,保证无迹可循。
她敲了敲门,一重两轻,这是和云崕约定的、表明身份的暗语。
里面静悄悄地。
冯妙君皱眉,又敲了两下。
还是无人应答。
她左右张望,注意到房间的窗户也关得密不透风。当然,如今即将入冬,夜寒露重,多数人也会关窗睡觉。
她想了想,往后退开两步,默默站定,不再敲门,也并未推门而入。
约莫过了一刻钟,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她没听到脚步声。
云崕站在门内,静静望着她。冯妙君扬起笑容:“大人,天不早了。”
她笑得胸无城府,云崕却问她:“方才怎不进来唤我?”
“您想起来时,自会起来。”实则是她相信他没出意外。冯妙君口里答着,见他穿着中衣,脸色微显红润,发丝散乱披下,显然刚刚睡醒不久,眼中的迷离将往日的锋芒都掩盖掉。
这一刻的云崕,看起来居然有两分呆萌。
他伸手捂嘴,打了个呵欠,一边往屋里走道:“进来给我束发。”
她要干的杂活真是越来越多了,这家伙给不给她涨薪水啊?冯妙君撇了撇嘴,拿着篦子比了比,嘴里哼唧唧道:“太高了,梳不着头顶。”
她矮,他高,手都快够不着人脑门儿。
云崕二话不说,坐到镜前,任她用手指打散发结。
她的动作,灵巧而轻柔。
云崕的发丝乌黑、坚韧、顺滑又有光泽,抓在手里是种享受。冯妙君只觉古怪,发为血之余,只有气血格外充盈饱满之人,才会长出这样的头发。比如少年们的头发总是蓬勃生长,随着年纪增大,发丝渐渐枯瘦干黄、容易掉落,发际线后退,步入老年之后不是掉尽就是白发疯长。
头发的好坏,和身体的好坏紧密相关。云崕如果体况不佳,怎么会有这样的外在表现?
冯妙君一边思索,见他双目微阖,还在游离状态,不由得伸指轻轻挤按他的太阳穴。
手才触及,云崕蓦地睁眼,目光如电,扫了一眼镜中冯妙君的倒影。
她微微一惊,停住了,暗骂自己怎么敢去动他要害。
不过云崕又眯起了眼,懒洋洋道:“继续。”
她轻轻给他按摩起来,力道恰到好处。云崕虽然没有吭声,看模样也是舒服的,连方才那一点气势都收了起来,全心享受她的服务。
他的神情就像壁炉边打盹的猫,惬意而放松。
难道国师大人也贪睡?冯妙君记起两人在白象山脉那几天,云崕好似都以调息打坐代表睡眠,但他的身体其实亟需一顿好眠吧?
睡觉,才是恢复身体活力、驱除疲劳的最好方式。想到这里,她吐了吐舌头,暗道好险。云崕敢放任自己沉沉睡去,一定是做好了充足的后手。要是方才她不经敲门就贸然闯了进来,恐怕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无意中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这也是他方才话中的真实含义。
这家伙,对人真是恶意满满啊。
男子的发式比起女式要简单得多。冯妙君将他的长发理得一丝不苟,以白玉冠束好,一枚神采奕奕的美男子就出炉了。
云崕再睁眼,哪里还有一丝睡意?
他站起来正要走出去,忽然转身抬起了冯妙君的下颌,细细打量。
第128章 苦了她了
被那双电眼盯住的次数一多,虽然她不像一开始那样被定得动弹不得,但心跳还是要微微加快。
幸好,只是微微。
云崕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跳接着就停了一拍:“你修为又有大进。”
她刚刚洗髓完毕,这人就看出来了?管孙猴子借来的火眼金睛吗?当然冯妙君心里是忐忑的,因为云崕最近监督她内息运行之故,对她的修为了若指掌——他好心教导她修行,目的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研究诅咒对她灵力运行的影响——她忽然洗髓成功,他不难推导出原因。
他是不是默许了她偷食粉蜜呢?这一点,冯妙君并无把握。
她能见到半尺之内云崕的目光微微闪动,若有所思,指尖也在她喉间轻轻滑动,痒得很。
她只能忍住。
最后他轻笑一声松了手:“这里是峣国地界,后面莫要再唤我大人。”
冯妙君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应了一声:“是,公子!”
这一秒,她心里是感激的。感激他不计较,感激他分出一点粉蜜给她食用。哪怕那点儿用量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就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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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里外,晋宫。
夜色已经深沉,晋王却披衣赶看一份飞讯,他眼里都是血丝,显然已经熬了几夜未能好眠,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这几天,坏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
书房里没有别人,除了几年前接替李师龙位置的右丞相顾佑青。晋王将飞讯也递给他,后者面色沉重。
待他三眼两眼看完,晋王揉了揉眉心:“依卿之见?这也是个机会,她若偷偷回来,算不得我们毁约。”
顾佑青斟酌一下用词,才轻声道:“臣以为,不妥。峣为大晋门户,崖山通道虽然毁坏,我们仍需与峣国交好,王上已在寻通联折衷之法。峣都即将聚集起各路使者,晋国要清晰无误地表明结盟的立场,给峣国吃一颗定心丸。”
他顿了一顿又道:“蒲国和燕国自从开战以来,首战告捷后隔三岔五还能打场胜仗。据说在凛松原这一仗打了十三日,最后还是蒲国惨胜。”他总结了一下,“因此,燕国现在必是抽不出手来助峣国危局,倘若我们再不结盟……”
晋王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前日接到消息,魏人在黄石岗秘密集结了三万军员。从那里越过矮山入侵峣国的苔原,也不过是半天的功夫。”军队在平原上的行进速度,可不是几个月前魏军入侵甜水乡选的那条山路可比的。
果然那一回不过是牛刀小试,这次却很可能要动真格的了。
想来也是,六国中最强大的燕忙着教训蒲国,而崖山通道又刚好被毁,晋国的军、资都翻不过白象山脉,正是峣国最孤立无援的时候。
魏若有狼子野心,这时候就该亮爪了。
晋王声音苦涩:“那就、那就苦了她?”
“苗峣二王子英雄人物,是多少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即便晋国的年轻俊彦,能胜过他的又有几人?公主年纪尚轻,等她长大懂事,必能明白您为人君父的苦心。”
“和那一边,已经联系上了?”晋王目光阴睛不定,“他们怎么说?”
“初步有合作意向,他们会与莫国师在峣都会合详谈。”
晋王颌首,奋笔疾书,似想在自己改变心意前拟就。
而后他将牙管紫毫笔丢开,捂着额头沉思起来。
良久,他才将御信往前一推,幽幽道:“来啊,送出去。”
这一刻的晋王,看起来仿佛苍老了几岁。
“如果冯妙君未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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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西,人烟开始密集,所经城乡也越发繁华。峣国地气比魏、晋普遍偏热,离白象山脉越远,气候就越发暖和。入冬时节,她没再在户外见着一片雪花。
路上行人也不须穿着笨重的大棉袄二棉裤,尤其富家子弟,衣裳依旧靓丽如秋季斑斓。冯妙君看出,本地居民喜欢颜色鲜亮的服饰,这与晋的素雅、魏的朴实很不相同。
云崕走到哪里都是个发光体,能够牢牢吸引别人的目光,这回也不例外。
两人走了七天,就有五、六波人马上前打探,想要结交于他。
如此风采,谁不稀奇?
冯妙君还记得第一次有人找上来时,他们刚刚在镇里换了马。还没走出西市,就有一名膀大腰圆、豪仆打扮的男子走过来作揖道:“这位郎君,我家公子有请!”
顺着他手指方向,冯妙君看到十余丈外的茶馆里坐着四、五人,被拥在中间的也是个魁伟大汉,粗眉方颌,正冲着云崕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