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想得她脑仁儿都疼了,干脆回驿馆研习一段心法再说。
这一次调息入定,她直到太阳下山才收功醒来。不管外界如何纷扰,驿馆作为外使的集中地,始终是相对平静少干扰,这给她修行提供了很大便利。
摒除杂念之后,她的心思更加空灵,不过这一收工就嗅到巷子里飘来的药味儿,随之而来还有一股子厚重的烟气。
驿馆后边有一家医馆,时常煎熬汤药。只是这烟……她嗅了嗅,听到底下传来医馆老板中气十足地斥骂小工:“哪里弄来的桑枝,水分这么大,烧起来一股子臭味!你是不是拿着我的钱去买劣等货!”
潮湿的柴枝烧起来,确实烟大味儿重。冯妙君摇了摇头,心中忽然一动。
烧焦味儿?
云崕从峣王宫里拿到的字条上,清楚注明死者口中有烟焦气味。峣国人喜欢抽旱烟的比例高过其他地区,但她觉得吧,苗奉远那晚找赵侧妃办事前还抽过烟的概率不大。
说起这几个字,烟海楼里有本小书曾记载一则短小的故事。传说北方的雪顶高原上生活着一种小虫,有蚯蚓那么长,色作纯白,却称作“夕红”。它们生命的前半截,要在积雪掩盖的地面以下生长四十九年,方能发育为成体,在一个积雪化尽的午后钻出地面交尾、繁衍。
“夕红”身躯柔软,没有任何抵御外敌的手段,甚至畏惧严寒。因此它要在前半段幼生期拼命积攒能量,静静等候那一个午后的释放。这种生物看似软弱,实则个保个都是大胃王,在地底一刻不停地嚼食植物根茎,尤喜粗大树根,连根系发达的大树都满足不了它的胃口。只要五万只“夕红”群居,几年内就可以啃光一片森林。
不过它们生活在无人居住的雪域高原,一生中又只爬出地面一次,知道它们存在的人寥寥无几。百余年前有个修行者被仇家追杀,慌不择路误入雪顶高原,恰好赶上了四十九年一度的“夕红”交尾季。
他走入的那片空地上,白色小虫密集得无处下脚。这人又冻又饿,抱着最坏不过一死的心态打包了一堆虫子边走边吃,终于在风雪停止后走出了雪顶高原。
重回人间,他就发现不对了。
走出雪顶高原的第五天,他就找了个地方庆祝自己劫后余生。做别的倒也罢了,直到去了烟花之地,他顿觉不对。
办那事儿时,身体深处忽然涌现出勃勃生机,可伴随而来的还有强烈而不可自抑的冲动,激得他几欲发狂。
这一夜连御数女,直到第二天累脱了形他才恢复神智。醒来时满嘴烟焦气味,再作内视检查,就发觉自己亏虚过度,非得好好将养一番不可。要知道修行者内炼道心,对于心智的把握要超出常人好几个等阶,这东西却能令他在短时间内理智尽丧,只凭冲动行使那种最原始的本能。
最邪门的是,与他相交的女子同样癫狂,有一个甚至当场猝死。
他手里还握有一些小虫,于是花不少时间对它们做了些研究,终于发现虫体在四十九年里积累的巨大能量,只有在交尾时才会骤然爆发。如果虫体被其他生物吞下,这股能量也是隐而不发,除非新主人正在进行生命繁殖运动。
这股能量,可以在收受双方之间流转,相互影响。
有鉴于此,发现者给它们取名“夕红”,意为它们的生命就像夕阳落山前映染的红霞那么绚烂而短暂。
而它们生命的全部能量都会在这场运动中亏耗干净,所以事后怎样检查,也查不出身体里面有甚药理性残余。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相当于超大剂量的催情药物,但是能给生物本身提供强大的生命力。毕竟“夕红”存在的意义,首先是成功繁衍而不是自杀。
记载这则秩闻的小书是手写的本子,被塞在烟海楼的角落里蒙灰,冯妙君也是昔日也是抽出来顺便一观,权当消遣,想来当世知道“夕红”存在的人不多。
以之对照峣太子之死,确有相似之处。“夕红”的性效在于交合时向个性大量灌输生命力并激发本能冲动,苗奉远身上的龙鸣宝玉虽然强大,毕竟没有灵智,不能判定这种情况需要护主。也不知道凶手提取了多少“夕红”的药力,才令苗奉远经受不起这么强烈的刺激而猝死。
最最关键的是,它的效力可以持续数日之久。凶手可以提前给峣太子或者赵侧妃投药,反正药效只在共赴巫山时才会发作。此物又不会被判定为毒物,因此平时掺在饮食中也检查不出异常。
冯妙君望向王宫方向,忍不住叹了口气。
峣王一怒之下封闭了黄金城,却不想杀害长子的凶手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潜出王廷了,现在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自鸣得意。
这件事牵连太大,徐文凛官儿不小,但应该不是幕后大boss。算下来,还有谁比苗奉先从太子之死中获益更多?
好像没了。
满城人都是这样想的,峣王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苗奉先此刻的压力极大。
峣王只有两个亲生子,死了一个,王位自然只得传给另外一个了。从这点来说,她都想不通还有谁杀太子的理由比苗奉先更充分。
第176章 私下会面
至于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机动手,原因也很简单:八方宾客齐聚此地,印兹城里卧虎藏龙,有心人可以将太子之死推去敌国身上。
果然过不多久,徐文凛将顺东风事件重新翻出来,指证马卫长暴毙时,太子也在楼上。言下之意,魏人要杀的目标正是太子!
他们有心暗杀,第一次失败了,谁晓得会不会有第二次呢?甚至这次行动都可能是为魏使齐天星之死而复仇。
峣王看到这份呈报,气得手都抖了。儿子在他眼皮底下长大,他自认不会看走眼,因此坚决不信苗奉先弑兄。所以最合理的解释就只剩下一条:
魏人所为。
偏偏这次暗杀又找不到真凭实据。
时间一天天过去,悲伤过度的峣王性情越发暴躁,时常迁怒于奴婢。明漱园的宫人早就尽数处死,朝臣个个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而在外城,城武卫四处搜捕嫌犯,带回去的人就没见着再出来的。整座印兹城,都被一股子暴戾血烈之气笼罩。
这种情况下,驿馆就是个避风港,可保外国来使免受侵扰。但是冯妙君却忧心忡忡——她担心的是冯记。
徐文凛会不会假公济私,将蓬拜和徐氏逮进去?他现在奉圣诣拿人,谁也不敢和他对着干。若他真地参与暗杀太子,这时就算功成身退,正是最春风得意之时。若他再注意到徐氏,冯妙君也救她不得。
徐文凛死蛇翻身重新上位,形势突然急转直下,这可怎么是好?
她的焦躁就连云崕都看出来了:“为何心神不宁?”
冯妙君说不了实话,只得道:“印兹城全线封锁,我们还能回国么?”
“前日才见到燕国使者,除非峣国要同时与这许多国家宣战,否则早晚要将我们放回。”云崕深深看她一眼,“这不是你心焦的理由。”这种小事,冯妙君怎会看不出来?她必定为了其他事务烦恼。真有趣,她孤身一人来到峣都,还能有什么别的牵挂么?
心焦,这个词用得真好。她嘟起嘴闷闷不乐:“那我们何时能离开?”
他意味深长:“很快。”
在他的注视下,冯妙君也不敢再搪塞他:“我在考虑这几件事之间的联系,以及晗月公主此刻人在何处。”她是知道峣太子之死与云崕无关。既不是魏人下手,那凶手就出在峣国本身。这种情况下,失踪的晗月公主还能活命吗?
其实她心底还有一种猜测:晗月公主是不是又逃婚了?
毕竟这位公主有落跑的前科,婚典当天的鸾驾里也留给苗奉先一封书信,若不是劫匪的勒索就是公主的告别。
也不知莫提准最近在做什么?印兹城接二连三发生大事,峣王关注的重点已经不是失踪的儿媳了。
云崕笑了:“你对她可真心不错。”
冯妙君轻叹一声:“即便我与她今后殊途,也不希望她命殒印兹城。”
云崕破天荒安慰她:“放心罢,你必会如愿以偿。”
这天下午,云崕又和檀青霜约在酒楼会面。
他们谈了什么,冯妙君并不清楚,她被派出来守门,里头还安置了结界。
嘿,就算这两人关起门来干坏事,她也是什么都听不着。
冯妙君在大堂要了一壶甜酒、半碟子辣蚕豆边吃边等,目光无意扫过门口,却发现有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这人就是烧成了灰,她也不会错认。
莫提准!
他到这里来做甚?冯妙君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莫提准目光巡视全场,而后朝着角落一张桌子走了过去,抬腿坐下。
这张桌子,原本也被一条大汉占着。冯妙君先前没仔细看过这人,直到莫提准坐下,她才觉出这里有些名堂。
大国师在这里,她不敢放出神念扫视,只得在仰脖喝酒的间隙偷瞄两眼。
坐在莫提准对面那男子同样宽肩虎背,胡子修剪得漂亮整齐,将他本来面目都遮盖住了。可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冯妙君多看两眼,终于也认出他是谁了:
苗奉先。
这两个人居然坐到一桌喝酒?
冯妙君预感到接下来的故事会很精彩,赶紧竖起了耳朵。
幸好,那桌离她不远。
莫提准提起酒壶咕嘟喝光,算是先干为敬,而后才道:“她是受人挟持,绝非不告而别,此刻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苗奉先笑了,却是冷笑:“她还给我留了决绝书,的确不算不告而别。”丢了一粒花生米进口中,“‘与君相决绝,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莫国师也读过那封信了,字迹总不是假的吧?”
他摘念了几句,就将冯妙君嚇了一大跳。
还真像晗月公主的口吻!这胆大妄为的公主,真地逃婚了?
难怪苗奉先在婚典上看到信笺后面如锅底,这份羞辱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受啊。
莫提准摇头:“字迹可以作伪。再说月潭神殿有重兵把守,她一个小姑娘独在异国,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说是被人劫出还差不多。”
“是么?”苗奉先抱臂在胸前,“我倒听说晗月公主在崖山通道毁掉后就试图逃跑,只不过都被莫国师你拦下来而已。显然她嫁来峣国也是心不甘、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