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妻  第61页

这顿宴席过后,只等新来的响水驻军将领来了以后,交接了事务,左迁便要离开此间,前去金沙关驻守了。

  两月前一战,响水军大败阿不通,左迁随后向朝廷报喜,数日前朝廷刚刚有恩旨下来,一应嘉奖随后就到,只是西南金沙关守将年老,所以特令左迁带一部分响水驻军前去驻守,另有将领在七月间前来接手响水军。

  左迁调职一事,引得响水营中军心动荡 ,人心惶惶,好些人不知是去是留,也不知道新来的驻军将领是何等人物。就连罗四海心里也没谱,已去信让京中罗家暗里打听一下,只是如今圣旨未下,一切还不明朗。

  这件事,只除了如今被贬为普通步兵的老罗头,恐怕无人能够拍手称庆。

  老罗头自上次被关押,后来被左迁下令打了一顿板子,贬到辎重营去当步兵,连家人住的小院也被收了回去,如今罗娘子带着罗敏已经离开了军眷居所,去了城南普通百姓的地方,租了个小房子,闲时做些针线,或者替人浆洗过活。

  这顿酒直吃到了三更天,雁儿莲香这样的孕妇早早被郭大嫂子顺路送了回去。郭大嫂子今日格外的宽宏大量,特准老郭头可以敞开了肚子吃酒,喜的老郭头抓耳挠腮,将郭大嫂子送出酒的时候,说了好些拍马屁的话,直引得莲香雁儿抿嘴笑。

  等郭大嫂子的身影消失不见,老郭头一溜烟的窜回酒,豪气干云提了个碗倒了半碗,一饮而尽:“今儿总算得了特赦令!”引的众人都瞧着他大笑。

  贺黑子端着大半碗酒,非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往日都没什么机会跟郭大哥好生拼酒,好不容易今日才得了这机会。”

  老郭头酒虫早在腹内馋的不行,二话不说就连干了三碗酒。

  文雅些的,如主桌坐着的裴东明夫妇,左迁连存,还有罗四海这几位,都只交谈些时政看法,以及响水军往后之路。

  只是中间总被前来敬酒的打断,连存跟左迁被逼着喝了好些酒,连罗四海这位城守老爷,往日可望而不可及,今日能够能堂,也被灌了好几碗酒。

  罗四海往日与城中乡绅官员饮酒,都是小杯浅酌,哪里与军中这些粗豪汉子如此饮过,没几碗已经脸都红了,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罗毓看着不好,前来饮酒的一律被他挡了,卫央见状,索性将主桌的罗毓跟裴东明都拉下来,二三十条汉子拉开了场子拼酒。

  自罗毓从军,罗四海父子多有隔阂,今晚一顿宴饭,罗四海见幼子眉眼飞扬,与袍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全无读书人的文气,纯然一副军旅汉子的作派,眼见着是个长成了的大人模样,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不过离家数月,这孩子竟然教他瞧着分外陌生。

  完全不是他曾经期待过的模样,只是瞧着这样的罗毓,似乎感觉也还不太坏。

  左迁治军,向来张驰有度,每年军中总有宴饮,他与连存坐在高处,看着这些汉子拼酒,拼醉了也有钻桌子的,学狗叫的,被热酒浇面的,站在场子里顺便打几拳的……各种醉态早经见得习惯了。

  书香与罗桃依却是首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裴东明喝了些酒,众人只道他这次立了大功,也不知道会得怎样的嘉奖,又有五六个汉子坏笑着要向他讨教,这酒家大堂甚是宽绰,桌椅皆是笨重的实木少经雕琢,被这些军中汉子当杂耍一般举起来端起来,连桌上酒菜都未曾动,全被靠墙摆在了一处,中间空出老大一得地方来。

  书香以为,这摆法甚得现代自助餐之真髓,要吃菜的自去旁边吃,看大架的,或者想下场子的,只管往中间一站。她伸长了脖子,看着四五个人将裴东明围在当间,抱腿的抱腿,抱胳膊的抱胳膊,只听得他大叫一声,声如惊雷,将这几个人甩脱出去。

  平时瞧着他一副温雅无害的模样,原来这人力气倒这般大的惊人。

  裴东明站在场中大笑,被甩跌出去的也就势躺在地上笑,都喝了不少酒,只当寻常作耍。也有人拎着酒壶站的高高,酒线飞溅而下,地上躺着的汉子大笑着张开了嘴,接得酒来,大口大口喝着,边笑边喝,顿时教酒给呛了,咳的惊天动地,一脚踹在倒酒那人站着的凳子上,凳子被踹翻,那人顿时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扔下酒壶二人缠着往场中间打将过去,被裴东明一把提了一个,又扔出场去。

  堂中顿时喝彩声连天。

  酒家的掌柜五十来岁,这种事情经见得多了,他这酒家桌椅板凳最是结实,就怕遇上个酒后的兵痞子不耐摔,在这般吵闹的环境之下,竟然袖子手坐在柜后打盹,只有几个小二眼错不见的盯着。

  无论多少离愁别绪,又或者烽火烟云,生死难料,在这样辣辣的烈酒浇灌之下,热闹到极致的夜晚里,似乎都不过是枕边的一个噩梦,不值得挂怀计较,悲悼或者消沉。

  今朝有酒,只合今朝醉。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卷末。

  下一章,将进入中卷,谢谢大家的一路相随,希望中卷跟下卷也有你们的陪伴。多谢!!
  

  61 婆婆

  傍晚时分,一车青帷马车在城门关之前,从响水城南进了城。

  车上的一个瞧着十分干练的老太太撩起车帘来,问守门的军士:“小哥,贺黑子家住哪里?”

  同样的时间,书香侍候裴东明净面梳洗,洗去从营里带回来的尘土,又拿出一身新作的夏袍来,服侍他穿了起来,颇有几分担忧:“新来的将军瞧着人怎么样?”

  “白胖,笑的跟弥勒佛一般。”

  新来的驻军将领姓曾,名潜,四十多岁年纪,今日午时才入了城,带来了上次大战嘉奖的恩旨。

  裴东明一场搏命,换来了从七品翊麾校尉连跃两级,如今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上次参战的军中袍泽各有封赏,但比起他来,皆要低个一级。

  书香替他整了整腰带,随口道:“也不知是真心善似个弥勒呢,还是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夫君可以当心些。”

  裴东明趁着她这番忙乱,将媳妇儿抱起来使劲亲了个够本,在她羞嗔抱怨之下,这才出门去赴宴了。

  书香收拾好了裴东明中午带回来的两百两纹银跟几匹绢帛,瞧着那些纹银,暗暗感叹一声,一场搏命,就换来这些,总觉不值。

  宫里赏下来的绵帛虽然花色艳丽堂皇,又是极好的料子,但她早已经习惯了荆钗布衣,盘算了一下,还是过两日送到街上布店里去换些银子来是正经。

  她收拾了锅碗,锁了门,去隔壁郭大嫂子家瞧了一回小铁,这孩子自从住在她家,大多数时候跟小妞子在一起玩,连带着三餐都几乎在郭大嫂子家吃。这会进去的时候,正赶上饭点,小铁捧着个粗瓷大碗,跟老郭头一般模样,坐在檐下呼噜呼噜吸溜面条。

  书香瞧着好笑,在他大脑门上摸了一把:“大嫂子,人家养童养媳,你家这是养童养小女婿儿?”

  小铁将大半个脸都埋进碗里,连面条也窘的不肯再吸了。

  郭大嫂子将书香的手拉开,安慰小铁:“别听你香香姨瞎说,郭婶子就稀罕你,赶明儿大了,给郭婶做儿子。”

  小铁的耳根子都红了,脑袋埋进饭碗里分辩:“我有爹。”

  老郭头轻拍下他单薄的肩膀:“嗯,放心,郭伯不当你爹,郭伯当你岳丈。”

  书香顿时瞅着他直乐:“让你天天不回家吃饭,我早晚做了饭都剩在那,看,吃人嘴软,教人拿住了当个小女婿也不错。”

  小家伙端着一碗饭顿时为难的差点哭了。

  夏日的傍晚,天气燥热的厉害,就算边漠之地,暑气散尽也得到三更。书香取笑了一回小铁,裴东明今晚赴宴,一时半会又不会回来,她索性从郭家出来,又拐去了莲香家。

  还未进门,已听得房里闹成了一团,进了院子,吵声愈显,廊下却坐着两老头,头碰头在那吸着旱烟唠嗑,看到书香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莲香向来是个温柔恭顺的,少有这样粗声大气讲话的时候,近来又快到临月子,白天夜里的睡不安生,吃不下,哪有力气跟人争吵?

  书香推开西厢门,才瞧见一个干瘦的老太太一跳一跳的朝着贺黑子脑袋上抽,贺黑子熊一样的个子,为了不让老太太累着,弯着腰,脸上挂着讨好的笑给她揍。

  “娘,您要是累了,歇会再揍?”

  莲香手足无措立在当地,对这突然出现的老太太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老太太揍的累了,索性专捡贺黑子腰肋间的软肉下死劲拧。书香瞧着贺黑子脸上惨痛的表情,大概能够体会出他此刻滴血的内心。

  莲香却站不住了,凑上前去唤老太太:“娘,娘您饶了夫君,累了这一路,也该歇歇了。”

  书香心道:哦,原来是婆婆来了。

  老太太回头瞪了莲香一眼:“这是哪家子的规矩,婆婆跟丈夫说话,哪有媳妇儿插嘴的余地?”

  莲香吃力的挺着个大肚子,一脸的哭相。

  贺黑子自娶了莲香,行动间十分的疼媳妇儿,还从未让媳妇儿受过委屈,如今见媳妇被老娘训的差点哭出来,连忙回护:“娘,你别吓着我媳妇儿。”

  老太太听到这话,愈加的不高兴,索性连儿子也不揍了,坐在那里哭天抹泪:“我统共生了你这一个儿,都当袓宗一样养着。可你从小不学好,到处惹事生非,一个眼错不见就跑来当兵……这几年娘把眼睛都差点哭瞎了,才知道你在边关,好不容易有个准信儿了,连夜催着你爹雇了个车,这才寻摸了过来……不过说她一句,你竟然……”

  贺黑子搓着大手,全然不知如何安慰老太太,莲香也是个嘴拙的,只急的差点哭出来。

  头一回见婆母,居然将婆母气哭了……在她的认知里,这简直是忤逆的大罪。

  书香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半个身子都探到了门外面,耳边听到院子里两老头的话。

  问话的大约是车把式,他道:“老哥,老嫂子折腾了这半日,不累吗?”

  答话的老头十分之淡定:“让她揍揍儿子出口气,不然回头又要揍我……”

  书香差点笑出声来,原来这就是黑子爹啊。

  见房内闹的愈加不可开交,贺黑子拉着莲香跪了下来,莲香挺着个大肚子,跪的十分吃力,她便想着索性趁他们正热闹,退出来算了,哪知道还未再退,老太太却嗖的一声窜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湿哒哒的手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她顿时一阵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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