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婚  第8页

里拉的路上,顾小影开始晕车。
  去香格里拉的路不好走,要翻越几座大山,一路颠簸。长途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中上蹿下跳地前行,顾小影一个人蜷缩在车厢后排的角落里,脸色煞白,全身发飘。因为早晨没怎么吃早餐,所以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昏头胀脑地看着窗外,企图从快速掠过的树木与河流中看出点能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景致。
  可是,还没等她看出什么景致来,突然间“轰隆”一声,汽车猛地一撞,突如其来的巨大惯性把本来就手脚发虚的顾小影抛到前座靠背上,再迅速甩回来!
  那一瞬间,顾小影只觉得有气体在胸腔内膨胀开,又迅速被挤压成一张饼!五官撞在座椅靠背上,世界顷刻间漆黑一片,鼻子酸到没有感觉,两行泪不由自主就掉下来,手腕在顶住座椅的瞬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慢着,还有这么丰富的知觉,说明还没死?!
  一片尘土飞扬中,顾小影挣扎着睁开眼,从座位下面爬出来。与此同时,车厢里已经开始鬼哭狼嚎,呻吟一片!
  车祸了!
  狭窄的山路上,顾小影乘坐的大巴与相反方向驶来的中巴车相撞,没有人员身亡,可现场还是一片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中巴车的玻璃碎了,大巴车也被撞凹了脸。尘土飞扬中,到处都是蓬头垢面的乘客。有人脑袋破了,血流出来,手一抹,顿时上上下下都血乎邋遢的一片。中巴车上的小孩子吓得号啕大哭,人声嘈杂里,顾小影在前排好心人的搀扶下从车里出来,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腿一软,就地跪下去。
  周围有人开始喊:“有人晕了有人晕了……”
  杂乱的脚步声里,无数个脑袋晃动着出现在顾小影视线上方,顾小影瘫在地上,一边有气无力地咬牙,一边心想难道大家都看不见自己还睁着眼吗?晕个屁啊!是低血糖导致的虚脱好不好!
  半小时后,率先晕倒的“伤患”顾小影同学在被灌了一瓶鲜橙多之后恢复了部分体力,一个人蹒跚着挪到了不碍事的路边。因为是外出旅游,不少人带有必备药物和绷带、创可贴一类的急救药品。于是现场的人们展开繁忙的自救活动,互相为同伴包扎——整个大巴车上,有十对蜜月夫妻,两对“夕阳红健康游”的老爷爷老奶奶,一个司机一个导游,还有一个落单的,就是顾小影。
  上午十点多,孤独的顾小影同学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与自己年龄相仿、却已经“婚”了的女孩子们,看她们在丈夫呵护下撒娇、委屈、抱怨,或是掉几滴虚张声势的眼泪……真奇怪,以前她总觉得这样子很矫情,可是现在,她那么羡慕。
  原来,真的是在孤独的时候才知道,有一个人在身边,是多么温暖的一件事。
  可是,能够给自己温暖的那个人,他在哪里?
  可怜兮兮地感怀了一个多小时,警察和救护人员终于相继赶来,将顾小影与一众怨声载道的乘客一起送到了丽江市人民医院。救护车上,她一边好奇地看着窗外,一边郁闷地感叹自己的云南之行果然很丰富多彩——不仅泡过酒吧下过馆子,现在连医院都参观过了!
  因为伤势比较轻,顾小影的包扎很快就结束。她闷得发慌,便从急救中心溜出来,一路走到旁边的门诊部,再溜达到后面的住院部去。在住院部前的小广场上,顾小影找地方坐下来,看着白墙灰瓦的建筑发呆。
  和风里,她仰头看看天空,蓝天白云的映衬下,阳光越发明亮。人们走来走去,或相互依偎,或彼此搀扶——她恍恍惚惚地看着这一切,突然间,竟有些悲从中来。
  一路上,晕车难过、虚脱无力、手腕脱臼、额头擦伤、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可是多么奇怪,在这样温暖的午后,她居然感觉到鼻子发酸。
  或许,这是第一次,在背井离乡的境地下,顾小影感觉到悲凉的孤独。
  正在这时,手机响。刺目的阳光下看不清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顾小影接起来,刚说一声“你好”,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如干燥温暖的阳光一般的声音,轻松地问她:“顾小影,你在哪里?”
  那一瞬间,顾小影几乎控制不住眼底委屈的泪水,她张张嘴,可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路上的颠簸、惊险、九死一生,似乎都在这一瞬间争抢着想要涌出来,可是喉咙口太窄,想说的话太多,它们彼此拥挤,于是谁也抢不出头。
  管桐有些纳闷,兴许也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便焦急地问:“顾小影,你在哪里?你怎么了?”
  顾小影终于哽咽着出声:“我在医院。”
  管桐倒抽一口冷气,急忙问:“怎么回事?你怎么了?在哪家医院?”
  “车祸,我们从丽江出发没多久就出车祸了,”顾小影眼里的泪水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在丽江人民医院。”
  “你等着,别离开,听到没有,就在那里等着我,我马上到。”管桐说完就挂了电话,顾小影惊讶得把眼泪都憋回去了——他马上到?用飞天扫帚吗?
  然而,不过十分钟后,顾小影的手机再次响起来,她惊讶地听见管桐问:“我在急救中心,你在哪里?”
  “我在门诊部后面的院子里。”顾小影抽两下鼻子。
  “别动,等着我!”还是那样焦急而命令的口气,可是顾小影在受惊之余感受到的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温暖——他说他会来,而他也真的来了,这真好,对不对?
  顾小影永远都会记得那天的情景——红土高原浓密的阳光下,绿树染上金色的光晕,那个穿白衬衣、戴眼镜的男人快步向她走来的刹那,她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其扑簌簌地落下来。
  和风里,当她委屈而瑟缩地从花坛一侧缓缓站起,身上的浅色T恤不知道沾到了哪个乘客的血迹,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紫褐色,令管桐倒吸一口冷气!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小影跟前,顾不上废话,只是着急地、一迭声地问:“伤到哪里了?严重不严重?”
  见顾小影只是无比委屈地看着他不说话,他微微弯下腰,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包了绷带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的刘海,心疼地看着她额头上大片的擦伤问:“疼不疼?说话啊小影,你哪里难受?”
  他温暖的手掌抚着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轻轻的,唯恐吓到她:“乖,我来了,不要害怕,是我啊。”
  顾小影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眼神里的那些焦急,也看出那些强自克制。她心一酸,眼泪一滴滴无声地落下来。
  看在管桐眼里,这眼泪却令他无比心疼。他用手一点点蹭着顾小影脸上的灰迹,恨不得能把她抱在怀里,用他紧张的心跳告诉她:有他在,她再也不用害怕了!
  可是他还要顾忌着,唯恐吓坏了她。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秒钟,顾小影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号啕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几乎把管桐吓呆了!
  他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半晌才晓得抱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说:“不怕了,我来了,不用怕了……”
  可是听见他这句话后,顾小影哭得更凶了!
  顾小影哭了很久。
  哭到嗓子沙哑、眼睛红肿、上气不接下气了,才渐渐收住了哭声。也是哭完了才发现,她的眼泪鼻涕把管桐胸前的白衬衣弄得狼狈不堪,而管桐丝毫不在意地抱紧她,语气担忧地说:“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顾小影抽噎着抬起头,看见管桐满眼的紧张,哽咽着问:“你怎么来了?”
  管桐见她没事,终于松口气,好笑地看看她的眼睛:“现在才想起来问啊?”
  顾小影撅嘴:“你没告诉我你要来这里。”
  管桐无奈地叹息:“顾小影,你也没告诉我你要来这里啊!”
  顾小影梗着脖子不服气,一边抽抽搭搭的:“我想告诉你来着,可是你的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我还没问你去哪个温柔乡逍遥快活了呢,你找我算什么账啊!”
  管桐愣一下,过会儿才答:“哦……是前阵子的事吧?我被抽去给今年的公务员招考做考官,手机信号都被屏蔽了。”
  顾小影扁扁嘴,说话间又想哭:“我找过你的,你不理我,现在还怪我……呜呜……”
  管桐一个头两个大,手忙脚乱地安抚:“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不哭了,小影,都是我不好……”
  顾小影不说话了,她只是把脸埋在管桐的怀里,使劲在他的衬衣上蹭过来蹭过去,一边蹭一边在心里偷偷地想:原来,身边有一个人陪你、支持你,且在你需要的时候能给你一个温暖怀抱的感觉,这么好……
  如此这般,顾小影的香格里拉之行泡汤了。
  从医院离开后,她的行程便和管桐的行程捆绑到了一起。也是到这时她才知道,管桐是来昆明开会,会后安排到丽江参观一天——也就是这仅有的一天自由时间,被顾小影搅和得面目全非,直接变成丽江人民医院半日游。
  回昆明的时候是与会人员集体乘坐火车,当地会务组帮管桐多买了一张软卧票,于是顾小影就变成了管桐的随身行李,上上下下形影不离。大概是因为前阵子玩得太疯的缘故,顾小影上了火车就开始趴在下铺中间的小桌上昏昏欲睡,管桐坐在旁边看报纸,偶尔一抬头,就看见顾小影睡得迷迷糊糊、东倒西歪的样子。
  管桐一阵心疼,便坐到她旁边,轻声唤她:“小影,别趴这儿,会感冒,过来躺下睡。”
  顾小影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管桐,支支吾吾地答应一声,顺势脱了鞋子躺下去。任他耐心地给她盖好被子,在她身边坐下,就那样看着她的睡容,看了一路。
  中间顾小影似乎做了噩梦,惶惶地惊醒过来,睁眼就喊“管桐管桐”。管桐俯下身抹去她额头的冷汗,抱住她,告诉她“我在这里呢,不怕”。她再次安心地睡过去,没有看见管桐脸上的微笑。
  正午时分,列车还在轰隆隆地行驶,阳光沿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顾小影长长的睫毛上,随火车的晃动而轻轻跳跃。管桐就这样静静看着身边的女孩子,有浓郁如阳光样温暖的情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忍不住伸出手,把顾小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在手心里。
  有柔软的、温暖的、美好的感觉,直抵内心。
  这一次,他和她都无法再回避:丽江,是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尽管,是在医院那么不美好的场景里,以及车祸那么落魄的背景中。

  (10)

  从云南回来后,顾小影和管桐终于确定了恋爱关系——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双方当事人就迅速进入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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