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收些个好处,也叫上下无人不服。
林家规矩,每日早起卯时初刻便要开门。五月的广宁已退去寒意,早起不算难熬,偏泰和略有不适,丽云便替夫行事。这日合该有事!丽云睡眼惺忪的打开大门,忽然一个掉颈鬼挂在门前,吓后腿几步,继而连连大声惊呼:“啊啊啊,有鬼!有鬼!来人啊!来人啊!”!
泰和一听动静,翻身直扑大门,只见一女人,恰是于大姐!身着重孝,吊死在林家门口,其状可怖!倒抽一口凉气,撒腿跑入二门报信。林俊还未起来,听到泰和慌乱来报,忙胡乱穿了衣裳,同玉娘两个直奔大门而来。天还不曾透亮,玉娘走的急,不妨便走至跟前,抬头一望,那女鬼舌头掉了好有半尺长、脸色青白、双眼似要鼓出眼眶,惊的两眼一番便晕了过去。慌的林俊忙叫:“快!快关门!”
话未落音,已听到林贞的脚步声。丽云惊的跳起,顾不得害怕,疾步走到门口,砰的一声把大门关的死紧。恰林贞跑到前院。众人齐齐冒了一脑门的冷汗!素来康健的玉娘且惊成这样,若胆小的林贞瞧见了,林府真真要带孝也!林俊更是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小厮扶住,险些跌倒在地,心中默念:菩萨保佑!
林贞犹未知,还在问:“何事惊慌?”
林俊手脚发软,强打起精神道:“家里进了夜猫儿,差点挠着你妈妈,吓着她了。你快扶她进去歇着,我好打发人请太医。”
林贞心下疑惑,却见玉娘晕倒在地上,顾不得其它。忙吩咐丫头道:“双福四喜,去抬春凳来!”
春花一个激灵,拉着夏禾跑入屋内,连同双福四喜一齐把玉娘抬回屋。林俊一挥手,叫把仪门和二门锁死:“若谁叫姐儿跑出来看见,活活打死!”
众人一凛。唯有赶来看热闹的柳初夏一撇嘴,暗道:老天忒瞎眼,怎底就没吓死那病秧子!不知替她妈妈抢了多少回男人,啊呸!转念又想,玉娘被惊着了,若是死了才更好哩!病秧子甚也没瞧见,待我瞅着机会吓她一吓。娘两个一起奔赴黄泉,岂不有伴?
说干就干,柳初夏趁人不注意,从花园的侧门溜了进去,绕了好几圈儿到上房。消没声息的站在林贞身后,忽的大喊:“啊啊!外头吊死个人,脸色青紫,赶紧烧纸,怕要变恶鬼来抓魂哩!”
林贞果被惊了一跳,手里的茶碗应声而落。她心里原就不安,偏柳初夏还在她身后怪叫一声,便是心里冷静下来,手都还抑制不住的抖。
春花气疯了,冲着柳初夏尖叫:“狗攘的淫妇,你要作死自己寻个井台跳去!姐姐脸都吓白了!若有不好,我活剥了你个淫妇的皮!”
双福早已将林贞搂着拍背心儿安抚,正要说话。柳初夏立起两个眼睛骂道:“捣你娘的肠子!大早的冲老娘大声小气,你骂谁来?贱胚奴婢,还抖起来了!我是狗攘的,你是谁攘的!”
林贞往年病魔缠身,家上下皆知她秉气虚弱。柳初夏分明就是故意的!不岔她帮着玉娘争宠,想一举害了她的性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早好了,且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小丫头。在现代时,虽不爱看鬼片,还不至于被一个鬼故事吓死。只是柳初夏其心可诛!既如此,那便如了她的意!想罢,头一歪,全身卸力。双福不妨,竟眼睁睁见林贞直直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三多见状,气的化作一头牛,对着柳初夏的肚子狠狠一撞,把她掀翻在地。九如等丫头也赶上前去,你揪我踹!打死你打死你!平日里没少受贱妇的气,今日惊着姐儿,打死都是有功的!不打白不打!一时间连素日无仇的都上前过个手瘾。慌的柳初夏夺路而逃。
双福冷着脸道:“四喜!出去告诉爹一声儿,叫请庵里的赵姑子来,与姐儿收惊!”
林俊正在外头指挥:“泰和开门!兴隆你去报官!永昌去请太医!再一个,请个姑子来。我不信拿起虔婆,偏你们大娘信,叫来……”
话未说完,就见四喜跌跌撞撞的跑来,在耳边细诉一番。只把林俊气的头发都着火一般。咬牙切齿的喝道:“姓于的,不弄死你全家我不姓林!!”
玉娘乃一时惊心晕倒在地,并非因甚沉疴,是以太医未至之时业已醒转。林贞听见动静,也装模作样的爬起来——以免太医上门时丢丑。只是方才为了求真,不管不顾的往地上撞去,想来身上青紫不少。也罢,有伤便好!随即苦笑,为这个小老婆,常常要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也真能干!
林贞还在胡思乱想,常年被她坑的萧太医来了!萧太医乃太医院的医士,十年前派遣至广宁行医——此乃朝廷一大德政,凡有太医生,皆派与全国各地治病救人。若十个病人治好了十个,便是“十全”,准调回京城。若是十个治死十个!说不得,只往更远的地方去罢!虽是为京城甄选医士,然则毕竟福利了庶民,也当得贤明了。
萧太医十年前胸怀大志,誓要凯旋而归,不想命里碰着个煞星,年年往鬼门关游玩几遭,拖的他怎底也回不去。若说林贞天生痨病鬼,太医治病不治命,哪个又知从京里来个太医竟给治好了!萧太医方知自己造诣不深,把家人都接到身旁,死了回京的一条心,只沉心攻读医书并行医积德为要。
时间长了,也有些许脸面,常在大户人家走动。先时听见林恭人不好,也不甚慌,慢慢行来。哪知到半路,又听见林家小姐也不好,惊的把药箱扔给药童,疾步飞奔。他多年不得合格,全赖林贞年年要死不活,万一他不巧,赶上林贞咽气,林俊泼皮非活拆了他的骨头不可!
不想到了林家,大口喘气间,见母女两个都好端端的坐在厅上,才把方才提的那口气放下。张口笑道:“我的小姐儿,你又捉弄我?叫爷爷瞧瞧,若是得了不肯上学的懒病,我可不包庇!”
林贞见萧太医一身大汗,又想起多年连累,十分过意不去。讪笑道:“方才吃了一吓,如今好了。叫您老白走一趟。”
萧太医道:“吓着了?恭人也是?”
玉娘羞惭惭的道:“都是她爹大惊小怪!”
萧太医肃容道:“我且把把脉,吓着可不是玩的!”林家门口吊死个穿孝的活人,早已传道街头巷尾各家皆知。萧太医便猜到缘故,认真看诊。
看完一回,母女俩果然皆有些惊。又有母女两个都跌倒过,不免淤青,安神药物之外还开了写化瘀活血之物。
玉娘见他清凉的天气里走了一身的汗,便叫人拿了个上封,包了四钱银子,对萧太医道:“多有劳烦!”
萧太医作揖道:“生受。”
林贞与萧太医也算熟人了,忙完正事,笑问:“好久不见萧爷爷,家里人可好?”
粉团一般的小女娃儿,哪个不爱?便是被连累的颇凄惨,也被她一声爷爷叫化了心。摸着胡子笑道:“你不揉搓我,便都好了。”
林贞脸一红,道:“改日叫爹爹送个匾给爷爷。”
萧太医挥手道:“很不用,横竖我在广宁安家了。日后都是街坊,还有劳贵府照应哩。”
林贞认真的说:“要送的。”
萧太医也不执意推辞,几人又说笑几句,方告辞出门。
林俊在外头,闻得妻女无事,且顾不上收拾柳初夏。先叫人一卷破席裹了那尸体,栓在马后,吩咐家下人道:“你且拖着淫妇的尸首去问她爹!既不愿做小,又不愿还我家聘礼,吊死在我家门口意欲为何?”
正忙乱,周庆泽一路奔来。见面作揖道:“见过哥哥,都是兄弟的不是,叫王八冲撞了贵宅。嫂子和姐儿还好?”
林俊有些不满:“太医都回了,一大早请你,怎么说不在家?”
周庆泽指天赌事的道:“真个不在,往城外庙里头跪经去了,才回来,听到哥家有事,忙走过来。”
林俊奇道:“你跪经?”
周庆泽苦着脸道:“我妈立逼着去!”又道,“既是我做不好事儿,此事还须我去跑一趟!”
林俊见他上道,便对小厮道:“你们跟着周大爹去吧!我好赖也是个官,竟叫人生生欺道头上!且叫书童写封状子报与陈指挥使知道!你们也不妨告诉于家人,老爷我要告他们一个‘拐带逃奴、凭尸讹诈’!”
☆、第29章 判案
林俊长到三十多岁,除却爹爹刚死,年幼无知时被人欺负之外,再没人敢如此消遣他!说来此事他真个冤枉,不就是买个小老婆么?碍着谁了?又不曾使甚巧取豪夺的手段,正经请了媒人、抬了银子、得了于家按手印的回执来的!哪知于家竟跑了,叫他在广宁卫丢个大丑。皆因诸事繁忙,顾不上!谁料才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于大姐倒好!一身重孝吊死在他家大门口,引来无数的人瞧热闹!还把妻女都惊着了!林俊不报复,那也不是广宁地痞之霸了!
早有丹阳机灵的写了状子,趁机递到林俊手中。林俊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他便回了个无限风情,倒叫林俊的心情好了一丝。闲言少叙,林俊一面拿着状子,一面袖了个礼单,带着人打马找陈指挥使去。
指挥使乃正二品,堂堂正正的高官,便是在京城也不是哪个想得罪便得罪的。与林家干亲杨都督乃姻亲,八个杆子一拐,大家也算亲戚。朝廷有制,凡是军事重镇,皆以“卫”称呼,长官也非县令郡守之职,而是武官指挥使统筹。连带民生、审案,都与文官不相干。也算是一大奇景。
林俊与陈指挥使也算熟悉,投了拜帖,不多时已对坐喝茶。林俊开门见山的道:“不瞒指挥使,下官年逾三十,膝下唯一子一女。前日犬子落水,内子欲寻好生养之妇,乃为子嗣计。媒婆与下官说了于家大姐儿,下官看着满意,便给了二十两聘礼。他家许了择日完婚,下官还当是个爽快人家。不想于家有所隐瞒,那大姐儿早与他人勾搭上,不愿嫁我,撺掇一家跑了。至后归来,下官不过寻他家退回聘礼,不曾想……”说着一边叹一边摇头道,“何苦来,不愿便不愿,分明是他于家家务,如今倒像下官仗势欺人、逼死人命了!还望指挥使与下官做主!”
陈指挥使一脸同情,调戏一二良家妇女,本不是大事。谁料竟有这等贞洁烈女,若两人不对付,少不得问朝廷请封个牌坊,光宗耀祖福泽相邻。不过大家都是杨都督之亲,当齐心协力。便故意怒道:“刁民可恨!林千户无须着慌,本官忝为广宁父母,必还君一个公道!”
林俊忙从袖里拿出礼单递上,自古求人办事便要花点钱财。闹出人命,不拘有理还是无理,想要揭过此页,少不得出点血。待风头过后……林俊暗自冷笑:再弄死他家命根!
那陈指挥使打开礼单一瞧,上书:白米五十担、四盒羹果茶饼、四匹湖绸并一些林林总总,也值一百多两银子。内里早乐开了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