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兵强马壮,又借冀州地利,竟久攻不下,无奈着魏劭攻打。去岁秋,魏劭亲自举兵入冀州。
先前的另几路兵马来攻时,来一拨儿,冀州百姓便去一层皮,甚至发生了官军围住乡集,屠戮村民,割下头颅后挂于马上冒充叛军首级回去领功的事,早就苦不堪言,风闻幽州魏劭又到,无不惊惧,抛下地里待收的麦子四下散避,甚至有地方,全村人跑了个空。魏劭大军到来之后,不但秋毫无犯,见地里麦子无人收割倒伏在地,士兵反而解甲下地,收割后堆至村口离开,又捉拿沿路那些落草为寇以劫掠为生的流兵散勇。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原本逃家避难的人便纷纷回来,更有青壮自愿投军,沿途百姓一反常态,敲锣打鼓欢迎魏劭大军入冀。
魏劭收拢人心,如虎添翼,几次战事,高棠先后就丢掉数个城池,最后龟缩在信都闭户不出。魏劭也不急着攻打,驻兵下来,到了年初,围城数月后,一鼓作气攻下信都,高棠走投无路,自裁而死。冀州百姓闻讯奔走相告,推年长望重之耄耋持万民书,代为出面恳求魏劭留下。魏劭上表,称信都之外还有高棠残部为虐乡里,数目众多,故顺应民情,继续驻兵扫荡反逆残余势力。朝廷忌惮他势力扩张,起先不允,令撤兵出冀,魏劭便遵命撤兵。不想朝廷随后派去的数位冀州牧竟被百姓群堵于城门之外,群情汹涌,几次下来,无人敢再领冀州牧,朝廷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顺应民意,令魏劭暂时代领。魏劭便再次入冀,百姓当时夹道欢迎,如今已经将近一年。
最近魏劭就在信都。比起渔阳,信都距离也更近,所以成婚地就近定在了这里。
……
信都古城,地方并不是很大,但在冀地,却人人皆知。
战国赵魏战,赵国失邯郸三年,以信都为陪,城中筑信宫,内有一楼,名檀台,以百年檀木所筑,高十数丈,登楼台可望见全城,历经数百年后,至今尚存,几经修葺,将“信宫”里的宫字除去,改邸,便成为如今的使君官邸。
魏劭在信都时,就落脚在旧时信宫。
小乔婚车从城门口徐徐而入。
透过马车窗牖,她看到护城河水波不纹,城中那条用青色大石铺就的主道宽阔而平整,可容十马并排而行,两边民房林立,城池街景,与她看惯的东郡不尽相同,燕赵古风,扑面而来,走在街上的男女老少发现她乘坐的大车,纷纷停下脚步看个不停,面上露出好奇之色,仿佛并不知道魏劭就要娶妻似的。
马车在一路的好奇目光注视之下,最后停在了信宫门前,门口铠甲卫兵森然而立,认得魏梁,开门放行。
小乔被扶着下来,终于脱离了颠簸多日的马车,与陪嫁的春娘以及几个侍女入了信宫。
在路上时,旅途无聊,为打发时间,春娘难免自己臆想了不少抵达成婚地后的情景。
现在亲眼见到,信宫虽大,殿舍俨然,里面却冷冷清清,莫说春娘原本想象中的预备成婚的喜庆,便是连人也没看到几个,片刻才来了个妇人,四十上下的年纪,打扮周正,面容端肃,显出几分严厉之色。这妇人身后领着几个仆妇,自称钟姓,奉命在此迎接乔家新妇。虽然语气也不失恭敬,但看着小乔的目光,总令人感觉到透出了几分冷淡。
小乔揣测,这妇人虽是下人,但在魏家应该有一定的地位,便照惯例呼她“钟娘”。
“不敢,婢不过一下人,奉命来听差遣,女君唤婢一声钟媪便可。”
钟媪领小乔到了落榻之处,名“羽阳”,座西朝南,采光极好。
钟媪留下两个仆妇供小乔差遣,称有事尽管寻自己,说完朝小乔躬了躬身,转身便走了。
这钟媪一走,春娘未免大失所望,更心疼小乔,支开钟媪留下的两个仆妇,自己一边忙着和侍女铺榻设座,一边低声抱怨,末了道:“那魏侯如今到底可在城中?婚期又是何时?”
春娘不解,小乔也是茫然不知,捶了捶因为久坐马车变得有些酸胀的小腿,起身来到窗前,推开向外眺望。
庭院疏阔。在她所居的羽阳近旁,那座古朴高楼从地拔起,一束阳光恰好穿过了飞檐翘角之间的缝隙,投下来一圈明亮的光斑,微微晃人眼睛。
……
每天定时有仆人送来饮食热汤,奉养倒是周到,但小乔似乎出不了信宫的门,而且,她似乎也被人遗忘了。
钟媪那天过后就没露面,至于丈夫――姑且称之为丈夫,那个名叫魏劭的男人,更是连影儿都没露。
这样一转眼,就快到年底。春娘开始焦急起来,捉住那两个仆妇打听了无数遍,但仆妇似乎随了钟媪,无论问什么,都是摇头,再逼问,就跪下去磕头请罪,把春娘气的实在不轻,要去找那个钟媪问个清楚,被小乔阻拦了。
来之安之。不过是刚开始。他不急,她更不急。
定康七年的春节,快要到了。天晴的时候,小乔登上檀台,能看到附近民居里的民众忙着打扫房屋,涤衣晒被,为春节做着准备。
也是来到这里之后,小乔才知道,春节这个被后世视为吉祥团圆的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在从上古延续至今的朴素认知中,并不表示吉利。犹如竹节,竹本平顺,唯“节”疙瘩,这种日子称节。所谓春节,便是春季中最不吉的日子。便是为了辟邪祈福,人们才用涤尘团圆的方式过起春节,热闹程度,远不及后世。
小乔不能出去。当然,她自己也没想过要出去,但没人阻拦她可以登上居所旁的这座檀台远眺。
……
距离年底还剩最后几天的时候,下了雪。
中午,雪停了,太阳出来,竟然分外的明媚。
小乔窝在房里打了一个下午的瞌睡,到了傍晚,登上了檀台。
最近几天,她会在这个时候登上檀台等待落日。
城墙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原野。看着夕阳在原野尽头收尽最后一道光芒,最后被彻底吞入地平线的时候,如果她是诗人,说不定也能写出一首能够流传后世的登楼观日暮歌。
这个黄昏和之前并没什么大的区别,只是屋顶覆盖了一层犹如棉花的积雪,星罗棋布着的街道黑白间杂,斑驳一片。白色的是积雪,黑色的是被行人踩踏融雪后露出的道路本色。像往常一样,人们趁着天光下去前的这最后一刻,忙忙碌碌。挑担、推车、疾步行走……几个孩童快乐地堆着巷子角的积雪,发出的笑声似乎也能传到这座高楼之上。
“天要黑了!太干冷了!风就跟刀子刮过似的!屋里有火盆,女君下去吧!”
春娘体胖,爬了几十级楼梯,便有些气喘,劝着小乔,给她加了一件狐裘披风。
春娘的前半生没离开过气候温润的东郡,初来乍到,有些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待在房里不出来。
檀台楼顶的风,确实很大。小乔合拢双手凑到嘴边,呵了几口暖气,用剩了余温的手心按了按被冻的冰冷的面颊,转身正要随春娘下去的时候,忽然,远方日落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隐隐的声浪。
这声浪起先隐约,而且沉闷,小乔以为自己幻听。但很快,声音就变得清晰了起来,来的有些令人猝不及防,犹如平地而起的一阵闷雷。
小乔不由地停下脚步,转头再次远眺。
城墙之外,那片原本死寂的犹如沉睡了的白茫茫荒野,忽然间仿佛苏醒了过来。目力所及的尽头,一片雪雾似乎被狂风卷的拔地而起,茫茫遮天,挡住了地平线上的半轮落日,若有旌旗,隐现其间。
“那是什么?”
春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睁大眼睛,声音不禁惊惶起来。
小乔继续望着。
闷雷声越来越清晰了。
她终于看清楚,那是一大队的骑兵,数量千计,正往城池方向快速奔驰而来,行的再近些,声势已经如同惊雷。
“君侯归――”
“君侯归――”
就在这隐隐仿佛撼动地面的马蹄声中,片刻之后,城门口的城墙脚下忽然呼声大振,这呼声随风鼓荡,一声高过一声,送到信都古城的暮空之上,也传到了小乔的耳鼓里。
街道上的人也听到了,纷纷停下脚步。短暂的静止后,不约而同地朝着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君侯归!君侯归!”
整个古城骚动了起来,更多的人开始从屋里跑出来,奔走相告。
……
在小乔抵达信都,在信宫里窝了半个月之后,这个雪后的日暮时分,燕侯魏劭终于从数百里之外的博陵回到了信都。
第8章 婚礼
冬日昼短。将士归营,魏劭入城,天色已经黑透了。
信邸大门前火杖幢幢,他身披还挂着一层冰凌的沉重铠甲,踏着脚底咯吱作响的积雪,大步登上台阶的时候,刚才到城门迎他归来,此刻正与他同行的魏梁忽然想了起来,疾走追了上去,附身过去低声道:“主公,乔女到了!居羽阳舍已半月有余。”
“据钟媪言,乔女殊静,白日多闭门不出,日暮偶登檀台停留片刻,觉察并无异样,故未加阻拦。”
他说完前头的话,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魏劭不过淡淡地唔了一声,脚步半分也没有停,径直便跨过门槛,往平常居住的射阳舍走去。
魏梁目送他的背影,见他走出去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羽阳舍的方向。
隔着重门,站在这里,并不能望到那里,只能见到近旁檀台朝天而起的那个巨大黑影,在夜色中看起来,就仿佛一尊蹲伏在地上的巨兽,随时可能腾冲而起似的。
“吩咐钟媪预备下去,明日就行婚礼。”
他收回目光,忽然说道。
“明日?”魏梁一怔。
“怕预备不及……”
“一切就简。”
魏劭转身继续朝前而去,没再停留。
魏梁目送他的背影,迟疑了下,回身匆匆去找钟媪商议。
……
那两个嘴巴很紧的仆妇,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