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使君之女,只是骨架娇小了些,不像这里的女子,大多高健,又刚至及笄之年,身量还未完全长齐,加上昨晚内外六层的大婚礼服,完全遮盖了她实际已经玲珑有致的身材而已,绝不是像今早那些碎嘴妇人们在背后讥议的那样骨瘦如柴才会不讨魏侯欢心。
是你们那个魏侯,自己错过了知道的机会,好吧?
春娘忍不住再次腹诽。她为小乔选了一身浅浅水红的曲裾,反复裹身三重后,以绣带系腰,下露软银轻罗曳撒襞裙,整理好衣袂后,因天寒风大,给她加了一袭天香色的镶裘软帽披风,披风别无多饰,只在下摆一侧绣了一枝舒展萼梅,若风大,则可戴上帽子取暖,素雅又不失富丽。
春娘终于觉得心里那口堵住的气稍稍顺了些。
前面那道门过去,就通往大门外了。有几级台阶。昨夜大寒,春娘唯恐阶面还有残冰,便伸手扶住小乔,小乔略微提裙,低头下台阶时,觉到身边的春娘忽然停下了脚步,接着,衣袖被她轻轻扯了下。
小乔抬眼,看见魏劭就站在前头不远的道旁,身侧有一个身量略微消瘦、留三绺须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目光炯炯,脸色看起来带了点病痨感,像是魏劭身边的文官。
先前春娘已经打听过,得知魏劭身边有个名叫公孙羊的谋臣,颇得他的倚重,时常一处。这会儿见这中年男子与他同行,便猜应该是那个人了。看他们样子,似乎也是刚从这里路过,结果就和自己这么遇到了一处。
小乔见魏劭两只眼睛扫向自己,面无表情的,脚步略一停顿,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到了近前,面上露出微笑,朝他唤了声“夫君”。
他身边的那个中年人已经朝她躬身作揖,自称复姓公孙,名羊,是君侯的行军司马,说话时,面上带笑,态度倒十分恭敬。
小乔也面带笑意,向公孙羊微微颔首,致意后,转向魏劭又道:“如此妾便动身了,往后不能再侍奉夫君,盼夫君自己多加保重。”说完略福了一福,没多看他一眼,扭头转身便走了。
魏劭似乎一怔,眉头微微皱了皱,目光定在了她的后背。
春娘心中虽对魏劭多有不满,但这么遇到了,表面上还是不敢怠慢,见小乔已经走了,忙向魏劭躬身见礼,又看了眼那个复姓公孙的人,转身急忙追了上去。
“主公,真不送女君出城?”
等小乔身影渐渐远去,公孙羊又劝一遍:“以我之见,主公还是送出城为好。周礼昏礼,婚姻为盟。如今虽世风日下,但主上婚姻和媾,则更为民所喜,此为人伦之理。昨日大婚,今日女君便北上,尚可推说战事紧张,只这几步出城相送之路,主公事务再如何繁冗,也不好省略。主公若不送,恐叫城中民众生疑。”
……
小乔出了大门,魏梁和钟媪过来相迎。她上了前头那辆马车,魏梁钟媪等人也各自就位,正要出发,忽然看见魏劭出来了,忙去相迎。
“备马。我送她出城。”
小乔已经坐定在马车里了,忽然听到后头飘来了魏劭的声音,出于好奇,忍不住还是拨起帘子瞥了一眼。看见他就站在大门台阶那里等人去牵马过来,侧脸对着自己,仿佛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忽然,似乎觉察到了来自身后的那道偷窥目光,转过了脸,目光投向小乔的马车。
小乔立刻往后缩,“啪”的放下了帘子。
……
车马出发上了大街。
这个辰点,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路人看到一行车马从信宫方向而来,中间一辆大的马车,前后有随从护卫,魏劭也骑马在侧,慢慢便聚拢过来,呼他君侯。过了一条街,人越来越多,渐渐地,消息不知道怎的也传开了,说中间那辆大车里坐的便是新婚的郡侯夫人,君侯因战事紧张,新婚翌日便只能送她北上,虽不忍分离,但无奈之下,也只能亲送她出城。民众情绪慢慢便激动了起来,有人开始向马车里并未露面的女君高声致以礼节,其余人纷纷效仿。
小乔坐在马车里,听出车外的路人在向自己口献敬辞,也有高声祝她路上顺遂平安的。
这个年代,儒家男尊女卑、不提倡女子改嫁之类的礼教虽然已经开始被上位者所倡导,但世风比起后来还是开明许多,也没有什么命妇贵女不可抛头露面的严格限制。在兖州,小乔母亲还在世时,每年三月,都会带上大小乔一起去花神庙参加被视为重要节日之一的上巳节,春和日丽,一路马车敞篷,接受着沿途所遇郡民的致意,与民同乐。听到两旁喧声越来越大,便叫,春娘卷起两边帘子,自己向道旁两侧的民众微笑点头致意。
城里民众自然不知道魏乔两家旧事。因魏劭颇得民心,对君侯的新婚之妻,自然也怀着同等好感,感于新婚次日便要夫妻分离,一路相送。见她终于露脸回礼,端坐于车中央,淑韵娉婷,仙姿神仪,笑容又如和风泛过桃李之蹊,可亲可近,目光掠过之时,人人心里都有一个感觉,觉得君侯夫人仿佛是在向自己致意,顿时欢呼出声激动不已,也不分男女,一路追着马车,人也越来越多,全都簇拥在马车两旁的道上,就只为了多看她一眼。
小乔起先露面向民众微笑致意,也不过是出于自己身为君侯之妻的本分。没想到却引来这么多人一路追送,眼看远处还不断有人往这个方向跑来,人只怕会越来越多,唯恐万一引发践踏,向近旁的民众摇手示意不必相送,自己便放下了车帘。
第12章 刘郎
民众送君侯新妇出城,本属正常,魏梁起先也不在意,渐渐见人越聚越多,最后竟然争相追逐马车,两旁人头攒动宛若集市,要不是马车两侧一路有士兵持矛随行挡着,只怕都要挤过来了,心焦起来,回头看了一眼稍落于后的魏劭,见他面上似乎带了些不快。
显然,这样的场面应该也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魏梁心里忍不住便埋怨起乔女多事,再看向马车,所幸她已经垂下了帘子,急忙拍马靠近,一边亲自护送马车,一边大声命人散去,终于出了城,这才加快速度,最后停在了距离城门数里之外的道旁。
魏劭脸色依旧沉沉若水,看不出在想什么,更没下马。等魏梁等人到了他跟前拜别的时候,吩咐了两声,叮嘱他路上小心,随后视线抬起来,扫了一眼前头那辆从出城后帘子就一直没再掀开的马车,驱马掉头就回城了。
魏梁立于路边,目送魏劭马背上的身影渐渐消失,转身对着随从大声喝道:“上路!早日送女君归乡,我等也可早些回来!”
……
这个新年的元旦,在路上过去了。四五天后,到了个名叫丘集的地方,穿过前头几里地外的一片盘山道,就是河间的境地了。天快傍晚,暗沉沉的,风吹过来刀刮似的,仿佛要下雪的样子。考虑到盘山道难走,于是停了下来,就近落脚到驿庭里过夜。
小乔坐的马车里,有火炉和褥垫,但即便这样,一天下来,脚趾头也被冻的发麻,何况钟媪和侍女她们坐的是没有火炉的普通马车。自己这间车厢能再容几人,中午小歇时,曾让春娘去叫钟媪和侍女,让她们一并坐自己的马车取暖。钟媪却拒了,说上下有别,主仆不可混淆。侍女有些怕她,见她不上,只好也咬牙跟她继续同坐一车。这会儿终于投宿了,这间驿庭虽破旧,好歹比外头要暖和许多,进去后,全都放松了下来。
小乔出钱,请驿丞让人去买了些猪头肉和酒回来让魏梁和一路护送自己的军士吃酒暖身。驿丞得知她是魏劭家眷,哪里敢要钱。小乔自然也不会让他倒贴,让春娘递过去。驿丞亲自出去买了回来,烧热上桌。军士对这位体贴人的女君十分感激,围坐下去便吃喝起来。魏梁却站在驿庭门口,望着外面乌沉沉的天,神色里仿佛有些顾虑。
北方腊月的严寒,实在不是盖的。
小乔生了双肉绵绵的脚丫,脚趾头圆圆的,指甲盖是浅浅的粉红色,上面还长了整齐的小月牙,看着很是可爱,从前在兖州时,冬天从没生过冻疮。到这里才几天,就开始发痒,昨晚更是痒的抓心挠肝,在被窝里又蹭又揉,幸好春娘考虑周到,临出门前带上了冻疮膏,挑了些出来给她抹上,又帮她按揉,折腾了半宿,深夜才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春娘给叫醒了,说外头下雪了,魏将军早就起身,这会儿人在外头大堂等她上路,刚又打发人来催了。
小乔困意正浓,打着哈欠,忍住起床气,痛苦万分地从热被窝里被拔了出来,半睁半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被春娘服侍着穿好衣裳,胡乱梳洗完毕,吃了几口送过来的东西,那边侍女也将铺盖收好了,便一起出去到了大堂。
魏梁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正急躁着,终于见她姗姗而来,心里虽不满,只她毕竟是女君,也不敢过于造次,胡乱行了个礼,粗声粗气地说了声“盘山道难行,怕雪越下越大,早些上路,也好早些过去,”完了就大声呼喝随从预备出门。
小乔知道他急着想早点把自己给弄到渔阳去。走到客栈外的门檐下,见一夜之间,天地就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道旁沟渠里已经积起了深过小腿的积雪,远处白茫茫的,一阵风卷了过来,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小乔正要上去,对面路上急匆匆地来了四五个人,看样子像是一早上路的商人,跑到了驿庭门口躲雪,一边跺着脚上的积雪,一边道:“将军是要往河间去?前头阻了山道,过不去了!”
魏梁便问究竟。商人七嘴八舌地解释。说他们一早出门,到了山前,见山上石头坍塌下来,堵塞了去路,根本无法通行。
“堆的小山高似的!”
一个商人比手画脚。
“唉,怕要被堵在这里了,也不知何时才能通行。”
另个他的同伴叹气。
魏梁一呆,仿佛有些不信,沉吟了下,请小乔先进去稍等,自己带了两个人上了马背,顶着风雪去看究竟。
他回来时,眉头是皱着的,说道路确实被落石给堵死了,今天应该走不掉了。
小乔一听,遮住脸打了个哈欠,转身进去了。侍女将铺盖打开重新铺好,她便钻了进去补觉。
没人再催她了。这一觉睡的神清气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