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栋手里,几句嘱咐倒更象是威胁,“托好了!我得帮姑娘给你爹撑刀口,你就托着,千万别碰里面的东西,也不能动,别怪我没告诉你,你要是乱动乱叫,害死你爹可别怪我跟姑娘!”
陆梁栋接过托盘,战兢兢捧在手里,眼睁睁看着小蓝拿起两根细长带弯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伸手在他爹的肚皮上一夹一撑,他爹的肚子上就张开一个洞,肠子血以及不知道是什么的血淋淋肉乎乎的器官,全露了出来。
陆梁栋不敢叫不敢动,象托着他爹的性命一般托着手里的托盘,想移开目光,可他爹那血糊淋漓的肚子好象魔鬼一般,牢牢的抓住他的目光,他看着李兮的手伸进去,看着她把他爹的肠子拉出来、放进去,看着她在他爹肚子里掏来摸去……
这份恐怖,他做梦都梦不出来。
“果然有东西。”李兮的话里透着愉快,手里的银镊子夹起块蚕豆大小的血淋淋的东西,举起来细看。
“箭头?”小蓝头凑上去,“难道真有人剪掉箭杆就算治好箭伤了?还说他受伤不重!”
“不象是箭头。”李兮用药纱擦了擦,“箭头上的那个尖,你看看,还有锈!最恨这样的东西!假冒伪劣!害人害已!一会儿你交待大家一声,拨出的箭一定要好好检查,箭头什么的,要完整,锈成这样的箭,肯定不只这一支。”
“嗯。竟然有锈!”
小蓝答应,李兮将箭头扔到陆梁栋托盘上的一只瓷碗里,低下头,全神贯注细细检查清理细微到几乎不可查的铁锈。
陆梁栋由害怕而麻木,麻木中,疲惫渐渐涌上来,他不记得这么托着银托盘,站了多长时间了,只觉得双脚双腿酸涨麻木,胳膊僵直,连腰都一阵一阵的刺痛。
李兮开始缝合伤口,直起身,一只手在后腰扶了一把,长长舒了口气,“好了,就让他在这屋里休息,咱们出去。”
“好了,你还算不错,去找白英,让她挑个人过来照顾你爹。”小蓝利落的收拾着东西,吩咐陆梁栋。
陆梁栋两条腿僵硬的往前挪了两步,看向脸色惨白,呼吸微弱的父亲,小蓝看着他僵尸一般的步子,语气一软,“别担心,你爹不会有事的,这是小手术,快去找白英。”
陆梁栋回头,看着坐在床前矮凳上,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握着他爹的手腕诊脉的李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拖着步子出了屋。
“怎么样?没事吧?”崔先生迎上来问道,陆梁栋点了下头,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陆梁栋被崔先生留在门外照顾陆勇,李兮带着小蓝,和佚先生去查看各处投了毒的井,午后回来,府衙内外已经一排排放满了受伤的兵将,李兮一个个查看,直到夜色降临。
姜嬷嬷早就带人做了饭菜,李兮跌坐在椅子上,“嬷嬷,我的腰要断掉了。”
隔着桌子,陆梁栋看着拉着姜嬷嬷的手诉苦的李兮:“……胳膊也痛,不想吃饭,嬷嬷先给我揉一揉。”
陆梁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站起来,倒了杯茶端到李兮面前,低着头喃喃道:“婶子喝茶。”
李兮惊讶的看着陆梁栋,姜嬷嬷目光闪动,笑起来,“瞧瞧大少爷多懂事!大少爷快坐下歇着,您今天一天也辛苦得很。”
李兮接过杯子,笑着抿了口茶,当医生的好处,就是经常有救别人命的机会,她又救了陆勇一次,当着陆梁栋的面。
吃了饭,李兮又去查看了一遍伤者,回来刚刚坐下,佚先生甩着大袖子,步子却有几分沉拖的过来,在李兮对面坐了,往后仰在椅背上,“陆离比我预想的快了一点,兵贵神速,最多后天,就该有捷报传回来了。”
李兮有几分夸张的松了口气,抬手拍着自己胸口,佚先生斜着她,折扇在手里摇来摇去,又转了几圈,显的有几分心神不定。
“怎么了?”李兮试探着问了句,不过没抱什么希望,眼前这位主意太大,他不想说,谁问都没用。
“我在想,该不该告诉你。”没想到佚先生竟照套路说了一句,倒让李兮意外非常。
“嗯?什么事?陆离有危险?”这是李兮头一个念头。
佚先生猛往后仰倒,“你常有神来之蠢!”
李兮讪讪,佚先生仰在那儿不动了,好半天,靠着椅背侧头斜看向李兮,“你跟那个司马睿关系不错?”
“司马睿?噢!司马家六少爷是吧?是,还算不错,在京城时,多亏他帮我。”李兮想起了骑在马上,鲜花满头的司马六少,嘴角露出丝笑意,他做了实际上的丞相,大概没时间走马青楼了。
“他病了,快死了。”佚先生突兀的说了句。
“什么?什么病?”李兮的上身一下子绷直了。
“说是亲临前线鼓舞士气时,中了箭,是箭上有毒,还是箭伤太重,就不清楚了,说是快死了。”
佚先生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打着另一只手掌心,“赤燕正往那边紧急调兵,大约是打算趁着司马睿伤重不治,先攻破一家,断掉一家,再和梁地周旋,陆离真是好运气,这么好的事都让他赶上了!”
“你说,我要是从这里马不停蹄赶过去……”
佚先生象是早就料到李兮会这么问,“真要去的话,明天傍晚启程,先往西再折向南,后天午后,陆离的大军应该就能替你把通道打穿,你从相城城外斜穿往南,就可以绕到朝廷大军侧后。一人四马,中途再换两次马,你只要撑得住,三天四夜能够赶到。”
“我欠他人情。”李兮看着佚先生,“不知道也就算了……”
“也许你赶到时,他已经死了,你想好了,他活着,你能平安,他死了……”佚先生皱着眉头,“多带点毒吧,迎风一撒闻味就能封喉的那种。”
李兮一口气呛的脸都咳红了。
不愧是她家国师!
第465章 人心之赌
陆勇重伤,崔先生不会打仗,佚先生只好骂着娘主持大局,隔天傍晚,侯丰点齐了李兮和佚先生所有的护卫,又从陆勇的亲卫里挑了三十多人做外围,一人四马,启程赶往西南朝廷军中。
崔先生眉头紧紧锁成一团,站在佚先生身后半步,看着越来越远的那一小支队伍。
佚先生一个旋身,晃晃悠悠往回走,崔先生跟了两步,实在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先生怎么能跟王妃说司马睿受伤这事呢?我不是跟您说过,王妃这个人……当年在京城,司马睿算是对王妃有恩,你说……您跟王妃说这事干嘛?司马睿受伤的信儿传到咱们这儿,已经说他伤重眼看不治,这不治肯定已经有几天了,王妃再赶过去……早死了,还有什么用?”
佚先生甩着袖子,仿佛没听到崔先生的话,崔先生追上几步,接着抱怨,“您这不是置王妃于险地?咱们跟朝廷,这就算是翻了脸了,王妃这是羊入虎口!您看您这是……您这是想干嘛?”
“我就没想明白。”佚先生突然站住,一个转身,崔先生一个收步不及,差点撞到他身上。
“陆离什么事都跟你商量,这梁地居然还好好儿,陆离这福运,真是好啊!”
佚先生感慨完,甩着袖子接着往回晃,崔先生一个愣神,片刻才明白过来,佚先生这是说他太蠢,陆离治理梁地,事事和他这样的蠢人商量,梁地居然还能保住!
崔先生咽了口口水,淡定的咽下了这句讥讽,反正也咽惯了。
“先生难道另有打算?还望先生赐教!王妃的安危……先生,我就担心王妃的安危!司马睿活着还好些,活着也不一定好……”
崔先生想多了点,更加忧心忡忡,“可要是死了,那就更不好!先生,唉!我刚才就该再……”
“要是陆离中箭受了重伤,眼看要死了,你怎么办?”佚先生进了屋,往摇椅上一躺,一边示意崔先生沏杯茶给他,一边问道。
崔先生一怔,“封锁消息,以免乱了军心,是攻是撤,要看……病情。我知道先生的意思,可司马睿跟王爷没法比,王爷是梁地唯一支柱,可司马睿不是,朝廷强将如云……”
“蠢!”崔先生的话被佚先生一个蠢字喷断了,“陆离是梁军支柱,司马睿在朝廷大军中,比陆离这根柱子还得粗!朝廷那帮子乌合之众,要不是司马睿一力掌控,早就分崩离析了!在京城主持大局的是谁?是老司马!司马睿真有个好歹,老司马会怎么做?他会立刻下令撤军,还有什么比他的宝贝孙子,比他司马家唯一的支柱更要紧?”
崔先生被佚先生喷的满脸口水,听的直眨眼,就无君无父肆无忌惮时时想着谋反这事来说,他对佚先生佩服得很,老司马把孙子看的比君比国还重……好象真是这样。
“退一万步,就算朝廷军中是一帮跟你一样的蠢货,陆离是帅,也是将,一向带兵冲锋陷阵,他受了重伤要瞒,不容易,可司马睿这个帅,文弱的象只小崽鸡,只窝在帐蓬里指手划脚,他真受了重伤,要瞒不是容易得很?可他受了重伤这信儿,竟然能穿过赤燕,忽忽悠悠一直传到你耳朵里,呵呵!”
佚先生几声干笑,“倒是个情种!”
崔先生圆瞪着佚先生,“先生这话……这话……”
“你不知道?”佚先生斜着崔先生,“还是以为我不知道?司马睿眼光确实不错,可惜!”
“先生既然知道……知道这司马睿的……这番……这种让人不齿的用心,怎么能让王妃去跳这个火坑呢?您就不怕……唉!要是王爷知道,可就乱了套了!”崔先生扎扎着手,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瞎子什么都知道,更没想到这个瞎子明明知道,还怂恿王妃去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到底想干什么是吧?”佚先生仿佛会读心一般,哈哈笑了几声,“不干什么,就是想看看人心,老子活了这么多年,就人心这个东西,没怎么看透,还有就是这个情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能深到什么地步?老子这辈子,就是不知道这不知所起,不知所深是什么东西,就是想看看。”
“你!”崔先生觉得自己快气晕了,要不是他不一定打得过他,这会儿指定大巴掌抡上去了。
这人太不是东西了!
佚先生闷闷的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仰头倒在椅背上,晃的摇椅子吱吱嘎嘎响,哈哈大笑起来。
“好啦!”佚先生笑够了,擦了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这么实诚的人……怪不得不能将兵。你看看,这满院的伤病,你看看这城里,人间地狱。老实说,老子这把年纪,这双眼只想看鲜花遍地,岁月静好,这耳朵,只想听丝竹盈盈,笑语欢声,不想看到这些。”
崔先生默然看着眼前的忙碌伤痛。
“姑娘千里迢迢、九死一生去救司马睿,我就赌司马睿这人心,他若肯退后一步,和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