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她不在这两年,当真错过不少好戏。
“贵人多忘事,难为你还记得我这旧时同窗。”楚晓丝一脸亲切的笑容,就跟遗玉曾经同她多要好似的。
遗玉现在身份,实在没同她假客套的必要,便不置可否地一笑,低头涮洗毛笔,李泰怕是马上就要下来,她得赶紧走,免得被抓到,想起早上到梅楼和晋启德打招呼,那么会儿工夫,一旁坐的李泰还借着袖子的遮掩捏了她手指把玩,就心惊肉跳的。
“明天就是书艺比试,这可是卢小姐的长项,不知你准备地如何?”长孙夕问道。
“还好。”她就是势在必得,也没必要同不相干的人说吧。
“看来卢小姐是胸有成竹了。”长孙夕自行解读了遗玉的意思,扭头对楚晓丝笑道,“这可难办了,这书艺的牌子我今年本来也打算要的,谁知卢小姐会在大婚前突然回来参比,这次艺比我是预拿三块木刻,又不想同卢小姐争,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听周围人惊讶低语,遗玉暗笑,好大口气,三块木刻,她当这次五院艺比是她个人的专场么,还有什么叫不想同她争,这话说的,倘若她卢遗玉这回真拿了书艺比试的木刻,还要算她长孙夕相让的不成。
“呵呵。”楚晓丝目光怪异地瞧一眼遗玉,接了长孙夕的话。
“夕儿可不要这么说,你才拜了虞先生做老师,若是艺比输了,岂不丢了他老人家的脸面。”
长孙夕拜了虞世南为师!?这下遗玉可着实惊讶了,看着长孙夕那愈发晃眼的美貌点头道,“还未听说此事,恭喜你了。”
“谢谢。”长孙夕是没有半点得意的表情,态度很平常地对遗玉道,“先生还说,他对卢小姐的字印象颇深,赞你写得一手新字,娟秀齐整,尤其是同其妹周夫人的善体,有五分相似,倒是难得了。哦,对了,据说你及笄礼上,周夫人也曾到场,不知你是否曾得过她指教?”
一语双关,这便是又在暗指遗玉的颖体是仿抄虞世南的亲妹周夫人,又在试探曾未她添笄的周夫人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遗玉手上动作一顿,便又涮洗毛笔,同时盯着竹筒里浑浊的水,轻笑道,“三小姐谬赞,我那一手不过是精简小楷,怎敢担得新字之名,周夫人出自大家,我对她亦是敬慕,只可惜夫人长居异地,她的善体我未能有缘一见,不然倒是可以和你探讨一番。”
“哦?”长孙夕眼中掠过异色,早知遗玉难缠,但被她两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划去她话中下套,还是意外了,疑了一声,便又道:
“那我真是好奇,据说卢小姐少小时候生在乡野,这一手好字却远胜常人,究竟是习谁而来,难道那乡野之间,也有名家大师不成?”
“噗哧”一声,楚晓丝笑开,随即佯作尴尬地掩了下嘴,嗔怪长孙夕道,“大师们被你一说,倒成了穷乡僻壤都有的怪人了。”
竹筒里的清水已被墨染,遗玉又搅了两圈,听见四周窃窃私语,连眼前懒得抬,可她忍得住,不代表别人也忍得住——
“有鱼不在江深,有江不在山高,有山不在天阔,有人佼佼于世,何须问其师承!”
这人声突兀,但字正腔圆,珠玑句读,理浅易析,四周暂静,遗玉这才有了兴趣抬头,看向横身立在她前头,侧面隐怒的圆脸小姑娘,本来意兴阑珊,忽就被激起了那么点冲动来,恰是长孙夕温声接道:
“言之有理,可我非是质问,不过好奇罢了,若卢小姐不便相告,不必答我,这位小姐也不必过激。”
晋璐安一头脑热,便这么被水浇了下来,她到底还是年纪小,又没长孙夕的道行,一句话便让四周视线变味,或讽或嘲,正是面红耳赤的时候,就听一声轻语浅笑:
“怎么长孙小姐在国子监三年都没听说过吗?”
扭头就见那位水墨画般的小姐,一只白玉素手,从竹筒里提了毛笔出来,轻甩两下水珠,正面向长孙夕一干人等,挑起眉熏,下颌轻抬,一双灼灼眼眸不无傲色:
“虽出身乡野,然我长兄卢智幼习四书,少时又涉琴棋书画,无师自通,凡属文类,无一不精,教我这么一个小妹,有何难的?你问我师承何人,我答你,我只一兄长,便胜过旁人拜得名师大家也。”
话毕,不理众人怔怔,仰头看了一眼梅楼上立在栏杆边的修长人影,拎了书袋,这便扬长而去。
晋璐安和几个小姑娘两眼发亮地看着遗玉远走,脸上红色再不是尴尬所致,而是兴奋。殊不知遗玉出了君子楼大门,左右一望,见到四下无人,便溜着河边拔腿小跑起来,生怕刚才楼上“狠狠”盯了她一眼的李泰,会下来逮人。
第98章 又有来人
且说上午艺比罢,李泰瞧着楼下的遗玉正大光明地溜走,听着身旁虞世南和几名博士说话,尽管心里有点儿不悦,还是没去逮人。
他一直都知道在这丫头心里面,从某方面来讲,就是她亲娘也比不过她大哥的分量,同一个死人又没什么好计较的,可见她那么骄傲地说着卢智的样子,就是会不舒服,哪怕他自认为在她心里已是不亚于卢智,但他所要的不只是这样。
“哈哈,那就恭喜虞老喜得佳徒了,长孙小姐资质佳绝……”
李泰转过身,几人停下了说话声,刚才楼下闹那点儿动静是没引起几人注意,可见李泰要走,还是起身相送,虞世南冲几人摆摆手,紧跟着李泰就下去了,就落晋启德和查济文在最后,两人相视一眼,各自扶须而笑。
明天书艺比试可有看头,太学院和书学院是要叫板上,一个是五绝新徒长孙家的嫡女,一个是长安城新晋的才女准王妃,又有虞世南和李泰两人在场,这谁胜谁负可真说不准。
李泰从国子监出来,直接回了延康坊,魏王府前夜遭了贼偷,虽然没丢什么东西,李泰也没罚人,可是库房西处一溜门锁被撬,还是让负责门庭的侍卫们感到心焦,这两日明显紧张起来,前后院不分白夜地巡视,换岗换地是更勤快了。
阿生昨天被李泰遣到了洛阳去接被放养了一年多的银霄,平彤平卉又被送去龙泉镇,梳流阁里空荡荡的没见下人,换到别府哪容这种现象,可李泰却一个人进门,一个人上了楼。
进了遗玉常耗着的那间药房,走到高大的药柜旁边,在空墙上随处按了几下,只听“吱呀”一声,白愣愣的墙面上竟翻了一道小门出来,刚好能容一人通过--这是一间暗室无疑了。
借着外头光亮,可见暗室里面没什么金银珠宝,只有两只靠墙的花木小柜子,里头横七竖八摆着些盒子,水条纹的地毯上有几个灰灰的脚印,当中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有一方烛台未亮,嵌木的墙壁上空落落的,连个字画都没挂。
李泰就在屋里站了会儿,看着两面空墙,尤其是当中那堵,脸色有点儿难看了。
“主子。”身后头突然多了一道人影,李泰也没回头,道:“抓着了?”
“属下无能,沈剑堂好像已经出城了,不是要派人到醉江南去守着?”
“不必,人就在京里,继续找。”
“是。”
远在洛阳,正在哄着脾气见长的鸟爷回京的阿生,还不知前几日被李泰撵走的沈剑堂前晚杀了个回马枪,大着胆子把魏王府的库房给撬了一个遍,最后顺走了李泰几件“宝贝”的事,这便没能及时赶回来,可没人在李泰跟前劝着,可叫某人事后被抓到,险脱了一层皮下来。
遗玉在回到龙泉镇上时候,刚过了午饭的点,卢氏他们都吃过,和周夫人、韩厉三个坐在正房的小院子晒太阳,韩拾玉又不知跑了哪去。
“回来这么早,吃过饭了吗?”卢氏昨天已听遗玉说过李泰去做五院艺比评判的事,原以为她怎么也得下午才回来。
“还没。”遗玉接过平卉递来的蓝布月牙小凳在石桌边坐下,周夫人和韩厉正在两边对弈,一盘棋下得旗鼓相当,卢氏坐在对面缝着红绸面的吉物,听说她没吃饭,拿针抿了抿黄角,使唤陈曲去厨房弄些吃的过来,平彤正在给卢氏打下手,闻言也搁了东西跟着去了。
“同你说件好事。”卢氏笑起来眼角折起几条细纹,“你姑母他们是带了家具物件从江南过来,正在半路上,约莫再有个十日就能到了。”
韩厉派去的人脚程是快,这便你在通南的官道上遇了扬州来人,传了消息回来,也算给担心女儿嫁妆上不了台面的卢氏吃了一记定心丸。
遗玉先是高兴,而后小脸便皱了皱,韩厉落了黑子,等着周夫人下棋,听卢氏问她怎么了,便侧目看了一眼摇头不语的遗玉,拨弄着盒里的棋子,道:
“这是心疼那一千两银子的订钱。”
遗玉被他说中心思,哼了一声算是承认,卢氏却不在意道,“多少大钱都花进去了,还差这个,防个万一也是好的。”
“精打细算是没错,不过你毕竟是要嫁到魏王府去,有些小钱还是别太看在眼里,不然日后有的你受气。”韩厉将棋子提起来,斟酌着棋局。
“有时间多听听长辈的话,总没错。”周夫人落下子,伸手去正了正遗玉髻上偏歪的青节竹笄,老妇人眼里依然是看不得半点偏扭的地方。
韩厉曾也是风光一时的世家少爷,卢氏就是再不济,也曾帮房家操持过家务,两人都清楚这大门户里的行当,藏的掖的有时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遗玉多少听卢氏提过,冲周夫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陈曲领了两个下人回来,在石桌边上置了四足小案,摆上两道热莱一碗白饭,当午闷热,遗玉吃不大下去,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恰平彤端了一只陶瓦小瓮过来,遗玉接过去掀开一看,往里一瞧,惊讶了一下,随后就乐了,忍不住笑,扭头道:
“上午送来的?”
这小瓮里面放的不是别的,乃是一粒粒珠光玉满的红樱桃,去了梗,用蜜汤泡着,荧光泽泽的,霎时引人口腹。这东西谁送的,遗玉不作他想,就不知那天击鞠说是最后一份也让杨妃包给了城阳,这新鲜的樱桃又是李泰打哪里弄来的。
“早上您刚出门时候。”平彤也笑,取了长柄的银勺给她舀着吃,“想是天热,奴婢就搁水井里镇了,又拿您腌草莓的法子用蜜泡着,想是这天热小姐没胃口,吃吃爽口也好。”
遗玉瞧见喜欢的东西,怎能心情不好,美滋滋地吃着小红果,原本上午在君子楼被长孙夕找事的郁气也看没了影,哪怕这笔桃花债是李泰招来的,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