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人,许多记忆变得零碎。
余夏站在原地,整个人萎顿下来――她不是百里宫的人,几年前已被师父逐出师门。至于为了哪个男人,她记不得了。但她还记得那天走下山前,师父甩袖关门的身影。
她是怕了……
她怕自己身边人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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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石曼生早饭也没吃,匆匆和师叔打了个招呼,特地绕过余夏的房间,生怕碰到她。
昨天两人算是不欢而散,她现下还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师姐。知道自己最后几句话说得伤人,可心里就是有个结,那结的名字叫柳木白。被师姐这么强硬地要求,她心里自然不舒服,可偏偏师姐还说得都对。她想着先出去溜达一日,缓缓情绪,暂时不和师姐说话。
路过院子的时候丁泽正在练剑,石曼生忙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三步并两步跑道大门边,一闪就出去了。
却说石曼生漫无目的地溜达到了街上,随意在一间还算红火的摊子上吃了碗馄饨。填饱了肚子,无所事事地继续晃荡。本想着去找顾老板聊聊天喝喝酒,可一问金哥,顾老板前两天就出远门探亲去了,要入冬才回来,便只能作罢。天色还很早,既然不想回家,尤其不想面对师姐,接下来时间还是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不远处一个小贩推着板车在卖旧书,她便走过看了看。这一看,还真就让她淘到了好东西。两本手札,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札的墨是由九环草,那味道,石曼生一下就辨别了出来。九环草难得,其香如墨非墨,若用九环草制的墨汁写字则遇水不化。只是这九环草少有得很,知道的人也不多,毕竟遇水不化也不是什么大用途。然而,除了做墨,九环草还是一种非常奇特的蛊引。当初师父给她和师姐种蛊时用的就是九环草。现下她要去蛊,有九环草自然是好到不行。只是之前百寻不到才想着要找其他东西代替,现下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如今她手上这两本满是九环草味道的书,只要回去把书撕开了在特殊的药水中泡上就能化开墨汁而后提药。想想就忍不住心中雀跃,等不及想立即回到家中。可走了没几步,她就想起来早上是为什么出的门。
暂时不能回家,石曼生站在街上四下看了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便找了家茶楼走了进去,一直上到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在这位置恰好能见到城东府衙门口挂着的旗子,看着那旗随风飘啊飘的,她的胸口不觉一点点闷了起来。
――官是官,民是民,柳木白已经半月没寻过自己了。
之前听闻他重伤,自己一急之下夜探府衙,如今理智看来确实大大不妥。师姐昨天晚上那么说也是为自己好,要是师父在,八成比师姐还厉害。要说这世上师父最讨厌的东西绝对是男人,而这男人中更以鬼医谷男人为最最讨厌。百里宫可是方圆百里都不许鬼医谷男子踏入半步的。对于两个临近的门派,这可是相当伤和气的事情。不过,反正她们也没什么事情要求着鬼医谷,不来往就不来往,没什么大不了。当年她还和师姐讨论过是不是鬼医谷什么男子伤了师父的心来着,为此还特地偷偷问了师叔。当然,什么都没问出来。
“你点的茶和小点。”小二上菜来了。
石曼生不喝酒,这是门派的规矩,师祖定的。虽然百里宫都解散了,但她还是习惯只喝茶。刚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放到嘴边,余光却瞥见了熟人。
――嗯?那是……阿甲?
此时的阿甲腰间别着佩剑正骑马走在一辆轿子边上,跟在轿子另一边的还有两个衣衫不俗、面貌清秀的丫鬟。这两人,石曼生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
一行人在一间古玩铺子门口停了下来,一个丫鬟恭敬地掀了轿帘,扶住了轿子里伸出的一只手。
肤凝如脂,锦袖绸衣。
下来的是位带着半截面纱的姑娘,身量细长,眉目明艳,梳着一丝不苟的回心髻,头戴一根金边红珊瑚牡丹发簪,穿着青州城里难得一见的华丽衣裙,那质感似比丝绸还要轻柔几分。她甫一出现,人们的视线经不住都向她投去。
阿甲下马,面色肃穆地领着那姑娘一同进了铺子,一举一动都带着侍卫的凌厉气势,将四周护得滴水不漏。这样的阿甲,也是以前的石曼生从未见到过的模样。
待那一行人都进到了铺子里,街上的众人这才回过神,俱是一副惊艳模样。这便是真正的豪门贵女吧,与她们这些平民百姓全然不同。
石曼生眼底暗了暗――那女的,是什么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已喝完了一壶茶让小二又续了一壶,那女子这才从铺子里出了来。阿甲跟在她身后,手上捧了四五个大小不一的精致木盒,看来收获颇丰。上得轿子,一行人便沿着街向府衙方向而去。目送着他们在下一个街口拐弯消失,石曼生心里头莫名不舒服起来,这女的该不会是冲着柳木白来的吧?
视线飘向自己手腕的那道红线,她眨了眨眼,将袖子拉了拉,遮了起来。是与不是,与她何干?她与他现在什么都不算。
不知不觉中,石曼生的内心隐隐偏向了余夏那边。具体什么时候,她记不清了,也许是那天夜里,她回头没有看到柳木白,也许是这半个月没有那人丁点儿消息,也许是刚才见到的那位女子……
他不是说正好受伤能闲一闲,还想着要游玩一番的吗?可是却一直没有消息,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位女子?
心中越发烦躁,她掏出了怀里刚淘的两本手札,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草草翻了几下,除了情诗还是情诗,无一例外,而且大部分都是诗经上头的。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写个情诗还特地用九环草,该不是想着百年不化,代代相传?
那些个诗句越看越糟心。她没好气地把手札阖上,丢了茶钱在桌上。踌躇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往城东那处走了过去。
――喝了茶,就散散步,散散步而已。
脚下不由加快,说不定还能赶上刚才那轿子。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还真叫她在衙门口给赶上了。但那轿子径直从正门进了衙门,大门一关,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孤零零地站在街边,石曼生越发觉得自己此举愚昧不堪,狠狠掐了自己手心几下,准备回家――不就是和师姐吵了一架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男人半个月不寻自己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走了没两步,从边上闪过来了一个人。
“石姑娘。”
她一抬头,却是之前还在护送轿子的阿甲。
“姑娘,还请随我来。”
“我只是路过而已。”她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有什么事吗?”
“我家大人正在病中,可否劳驾姑娘前去探望?”阿甲恭敬地说道。
病中?不就是装受伤吗。心里烦堵还没消,她淡淡地说道,“让你家大人好好养伤,在下就不叨扰了。”
见她要走,阿甲一个闪身拦住,压低了声音道,“不是受伤,是中毒。”
中毒?石曼生惊得脚下一顿,“中毒?”
“正是。还望姑娘前去探望。”阿甲默默立在那处,等她回答。
她刚要质问怎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你家大人是何时中的毒?”看阿甲的神态并不焦急,如若事关重大,中了厉害的毒应该会立时去找自己,而不是等自己出现在衙门附近在这么跳出来。既然阿甲能这么淡定地来对自己说,可见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说不定也已经解了。
“八日前,今日刚解。”
中毒八日!石曼生脸色一变,急急道,“快带我去看看。”
一路随着阿甲从侧门小道进了衙门,直去到了柳木白的寝间,还未走近,她就闻到了浓浓的中药味道。
“既是中毒,为何不早些寻我?”
“大人自会与您细说。”阿甲开门请了她进去,便从外头关上了门。
她身边不远处有一展大屏风,后头应该就是里间。她顾不得许多,绕过屏风走了进去,就见到柳木白坐靠在床上,用“缠着绷带的手”捧着一本手札正在看。
听到脚步声,他放下书看向了她,“你来了。”说话声音有些嘶哑,苍白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半月不见,竟是清减了许多,下颌越发明显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石曼生: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柳木白: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能中毒?
娘子对手指――因为男主需要戏份,所以必须中毒。
☆、二十三
石曼生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直接把手搭上了他的脉,脉象虽是虚弱,但并无大碍,毒是已经解清了的,可身子应该还会难受几日。她松了口气,“你是怎么中得毒?”
他笑了笑,说话带着虚音,“运气不好,刺客又回来了。今日醒来,听阿甲说你在附近,便想着见一见你。”
“刺客?又是梅子倾?”石曼生算是记牢了这个名字。
柳木白放下手札,反握住了她刚给自己把脉右手,有些疲惫地半闭了眼睛,“嗯,和他有关。”
他的手很大,很凉,握住她并没有用多少力,看着他的侧颜,她突然并不是很想挣开,“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中了毒就该派人找她才是,阿甲说得可是八日前。
“他留了解药。”
石曼生不明白了,柳木白缓缓说了缘由。这毒不是梅子倾派人下的,却是他身边一个重要的护卫背着他偷偷下的。得知后,梅子倾特地送上了解药,希望和解。
她听着挺生气,“谁知道那解药是不是真的。”先下毒再送解药,难道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柳木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梅子倾没必要杀我,或者说,他没必要用毒杀我。”
“为什么?”
他转头看向她,“因为你。”
石曼生身子一僵,她没想到事情会扯到自己身上。
“你不认识他,可他应该是知道你。据我所知,梅子倾也是川蜀一带出来的,他可能与你们百里宫有旧。这次,在给我解药的时候,他特地提到让我不要去麻烦你。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我现下还不清楚……咳咳……”话说完,柳木白突然咳了起来,一时上气不接下气,停也停不下来,脸色越发惨白。
石曼生忙扶住他,从怀里掏了颗平日自己吃着玩的薄荷丸塞给了他,“他说不麻烦你就不麻烦,万一那人从头到尾都是骗你的呢?”想到自己夜探被梅子倾制住,又想到在帮他解毒时那个莫名的吻,石曼生毫不怀疑此人应当是认识自己,故而,对柳木白的说法也是深信不疑。
喉咙被薄荷凉气划过,柳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