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不停的抖动,最后照出道道刺眼的光线,带着扑面而来的寒意席卷了整件屋子。
原本空无一物的东北角,突然出现了一位年轻的将军,他挺背而立,指缝中染着鲜血,左手紧紧地握着刀柄,脸上、身上全是刀剑划过的伤痕。
在毛不思和马明义的注视下,缓缓张开了紧闭的双眸,那是一双军人的眼睛,带着勇气,带着探究,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嗨。”毛不思率先打破僵局,任凭是谁,忽然来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也多少会惊慌,她尽量缓和下气氛,让彼此之间的精神不要那么紧绷,“又见面了?”
“尔是何人。”对面的将军显然没有和毛不思寒暄的意思,单刀直入。
毛不思发现,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无论是什么地方面对谁,她的寒暄总是以失败告终。
而接下来……毛不思扫了一眼身边的马明义,他十有八九又要毫无铺垫的直奔重点了。
“你已经死了,你的朝代也灭亡了。”马明义一开口,就丁点不给对方缓和的余地,至于对方的感受,对马明义而言,那是什么东西?
“我为何信你?”将军面无表情,对马明义口中的事情,也无太激烈地反应。
不愧是将军啊,不愧能率领千军万马啊,这心理素质,一看就是个做大事的人。
“这是留声机,这是台灯,这是西洋传过来的时钟。”马明义随意点了点身后,又撩起衣摆,掏出黑漆漆的黑管,熟练的上膛,冲着身旁的沙发就是一枪,子弹紧紧地镶嵌在沙发内部,枪管还冒着丝丝烟气。他动作来的太迅速,连毛不思都没有准备,被抢响吓的一个激灵,“这玩意可以轻而易举地穿透你的盔甲。”
毛不思怕马明义的举动引起对方的敌意,忙跟在后边补充道,“你放心,他不会伤害你,你已经死了,这玩意伤不到你的。”
马明义内心无语,每次事情结束后,毛不思总会喋喋抱怨说他开口不留情面,可是她明明补刀补得比谁都狠。
不经意才最伤人。
马明义抬眼,如果眼前这种能被称之为人的话。
“我知道。”将军面容不改,他点了点自己的头盔,“我这里能感觉到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夫人死了。”有些话,早说晚说,总是要说的。
提到涟瑟,将军冰冷的表情才有了松动,他怔了许久,才咧咧嘴角,自嘲道,“毕竟她不能长生不老。”
“她跟你死在了同日,就在你被利刃穿透心脏的那一刻。”马明义向前两步走,他靠近将军,“那日,你看到的不是幻觉,是她拼尽了一切,去见了你最后一眼。”
马明义闭上眼回忆涟瑟消散前的的瞬间,他与将军神识相通,他能看到他所有的一切。
他看见涟瑟向他跑去。
他看见一只箭羽扎进她的胸口。
他听见她说:嫁给夫君,涟瑟这辈子,莫说一日,便是一炷香,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后悔过。
啪——
眼泪落在地毯上,原本傲然挺立的男人,这会儿捂着脸,眼泪就这么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我说好要陪她去江南看看的,说好要她一辈子安稳享福的,说好要和她白头到老的。”男人弓下身子,身上的铠甲幻化成了青布衣衫,“可我一样没做到。”
他是个将军,此生都奉献给了沙场和边疆,哪怕他把此外的所有感情都给涟瑟,她能得到的却还是那么少,那么少。
“叫她一起走吧。”毛不思也跟着蹲下,盯着他腰间的玉牌,“那么好的女子,别再让她为了你,染上更多的仇恨。”
窗外的月亮那么圆,红的骇人。
腰间的玉牌是涟瑟自幼戴在身上的,那是她最贵重的东西,她就是那样好的人,总想把所有最好的好东西都给他。玉牌入手温润,他小心翼翼地摸着,就像离开家后的每一天那样,他轻声开口,“涟瑟。”
邺城立在城墙上的男人忽然没了言语,他体内的暴戾突然平息下来,他喉咙里挤出细小的回应,那不是肖大帅的声音。一个身体,两副正在相互吞噬的力量交缠不停,其中一股突然安静下来。
“咱们回家吧。”千百年的岁月变迁,他们那里还有家。
那便一起共赴黄泉吧。
“夫君。”肖大帅立在城墙上,脑海中的呼唤盘旋不去,眼泪就这么顺着眼角滑下。
“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是要娶涟瑟为妻。”
将军话音落下,承载在这个名字上的爱恨情仇立刻消散如烟,千百种力量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撞进了将军的心里,也撞到了周边的花盆景栽。
马明义被突如其来又骤然消失的力量撞得直往后仰,最后顿感身体一轻,整个人就被从刘寻的身体里撞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出来,以一条魂魄的身份。
“马明义,你……”这股力量来的快,去的也快,室内顿时又只剩下了她和马明义两个,毛不思撑着他轰然倒下去的身体,就在眼睛落到他脸庞上的瞬间,胳膊一抖,靠在她肩上的人就这么直直地摔向了地板
这是毛不思第一次看清刘寻的脸,和马明义并不相同,毛不思立刻分辨出来,她猛地扭头望向屋外,放眼之处皆漆黑,只有几盏廊灯在闪烁着。
天,没有亮。
这个认知让毛不思觉得恐怖,鸡皮疙瘩不停的爬向后被,她一开口,声音几乎带了哭腔,“马明义。”
☆、等他回去
“我在这呢。”马明义伸出双手, 他第一次认真地端看自己的灵魂,透着浅浅的青灰色, 能够清晰地透过身体, 看到其他的地方。
“你怎么出来了。”毛不思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马明义面前,可惜心中的欢喜还没升到脸上, 就被马明义的模样惊的咯噔一响。灰色,怎么会是灰色呢, 这个世上, 只有死人的魂魄才是这个颜色,可他明明活着,他身上没有死亡的气息, 所以这么些年, 她才那么放心。毛不思尽量压住自己言语中的颤抖,“你快回去。”
作为捉妖师, 这些年来, 毛不思一直认为自己可以把所有人都放在平等的地位上, 可事到如今,她忽然明白, 她是做不到的, 她也是人, 骨子里多少留存着些自私的本能。
马明义灵魂出来, 对刘寻而言,自然是好的。可对马明义,便不是这么简单了。这一刻, 毛不思几乎丢掉了作为捉妖师的原则,她只想着让他回去,让他好好地活着。
或许是她的表情很古怪,亦或者是她的语气很僵硬,马明义盯着毛不思老半天,只见她依旧垂着眼。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毛不思,她是一个脸上藏不住心思的人。
马明义起身,也没问她为什么,其实无论为什么,他都相信,毛不思让他做的事,都只是为了他好。
身体穿过刘寻的身体,马明义躺在地毯上,没有感觉到这副身体以往带给他的温暖,他知道,自己没有进去。
在他和刘寻身体的拉锯战中,他输了。
“我好像……”马明义撑起身子坐到刘寻身体的一侧,手指点下,立刻穿透了他的皮肤,“进不去了。”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毛不思张张嘴,嗓子里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这场无言的沉默,直到刘寻睫毛微颤,才被打破。
“你醒了?”马明义离刘寻很近,几乎片刻就发现。
四目相对,这是他们共用身体数年来的第一次相见。
窗外是止不住的炮声,空中的血月逐渐退却色彩,刘寻的迷茫没有持续太久,他有太多需要做的事情,他肩上有着属于自己的担子。
“我去趟前线。”头还有些疼,刘寻勉强撑住自己的身体,他本能的回头看了眼毛不思,只见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马明义身上,心中莫名的有些苦涩,她向来都能分得清他们俩人,无论是在一副身体里,还是分开。
房门被推开,冷空气拼命地往人脖子里面钻,刘寻紧了紧领口,迈开步子向着院外。平心而论,这几年毛不思对他称得上很好,无事的时候他也喜欢待在家里,看着她教阿盈说话,偶尔作弄她一番,她总会掐着腰跟他斗嘴,几个回合结束,他在佯装败下阵来。她暗暗得意的小模样,每多看一次,他就多喜欢一分。
她什么都好,唯独,不喜欢他。
战火从天黑到天亮,从天亮再到另一个天黑。
一天一夜,毛不思只呆在室内守着马明义,他的身体好像每一刻都比前一刻变得透明,若不是那层淡淡地青灰,毛不思几乎快看不到他。
不能在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毛不思猛然起身奔到沙发旁,把包翻了个底朝天,各式各样的符咒和小型法器,都是她之前从孟祥呈那里死皮赖脸磕来的,她小心翼翼的从中挑了一枚小鼻烟壶状的琉璃瓶,托在手心伸到马明义面前。
“我带你去找孟祥呈。”她眼眶红通通的,明明没哭过,可一开口就带了颤音,“不该用你的眉间血的。”
除了后悔,毛不思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当下的心情。
“你啊……”马明义想要伸手去揉她的脑袋,却生生从她身上穿了过去,只好背起手,弯下腰与她对视,他的眼睛生的很好看,笑起来像弯月亮,安慰道,“这么多事都挺过来,不差这一桩。”
他很少看见这么没底的毛不思,也知道,这次或许不会像之前那么简单,还好,马明义想,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刘寻,但他待毛不思还是不错的。
“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仿佛听到了马明义心底的声音,毛不思忍了两天的眼泪刷的一下子就砸了下来,她抱着膝盖蹲在地毯上,整个脑袋都埋在臂弯里,肩膀不停地颤抖。毛不思是个心肠很软的人,捉妖的时候偶尔也会为着别人的故事红眼眶,可她极少哭的这么凄惨,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坍塌,“咱们去找孟祥呈,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你不说魂魄留在世间太久会变恶灵么?”马明义陪着她一起蹲下,故作轻松道,“我的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这上啊。”
从他失去自己身子那一刻,他就做好了所有可能面临的结果,如今,不过是其中一种结果到来。
“不是这样的。”毛不思摇头,她努力睁大眼睛,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你没有死,我从你身上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死亡气息,你信我。”
如果感受到了,她是不会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
“我什么时候没信过你。”马明义挑挑下巴,冲着毛不思紧握在手心的小瓶子努努嘴,笑道,“你还盖着盖,我怎么进去啊。”
“我这就打开。”抬起袖口抹了把眼泪,毛不思抖着手拔了好几次,才把瓶盖拔开,就见马明义一眨眼,人就钻进了小瓶中。
这是个养魂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