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  第46页

他就带了四五个白役赶来了。
  一来就是几日,可至今一点进展都没有。
  死的这几个人就是当地人,即使不是那个小村子的,也是附近村子的。案是当地里正报的,可等薄春山带了人来,也是奇怪了,死人的那几家竟一点反应都没,公差上了门,还往外面撵人,一点想为死者讨回公道的意思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还报什么官?
  当了这么些日子的捕快,薄春山虽成日里无所事事,但也了解了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所谓皇权不下乡,乡下惟宗族,大意也就是说,其实像乡镇村子这种小地方,一般出了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报官的,要么当地里正处理了,再不济还有地方宗族、士绅、乡老这些。
  当然,要是碰到什么大案,还是要报官的。
  出几条人命,自然是大案子。
  可家属那边也就不提,薄春山在没有进展后,也试着去找过报官的当地里正,可那里正竟然不在家,据说是去走亲戚了。
  走亲戚?
  辖下出了人命案,不在家里候着官差来,竟然去走亲戚?
  不过薄春山也没功夫在这里耽误了,他带人出来,也没想到几天都不归,不管这案子还查不查的下去,要先回去一趟是必然的。
  下了决定,薄春山当即带着人走了,干脆得让那暗中窥探这一行人的人,不禁松了口气。
  “头儿,这里头肯定有事。”跟着薄春山一同来的白役中,其中有一个叫吕田的人道。
  薄春山回首看了一眼,道:“等下趟来,抄了这地方,让他们耍着老子们玩!”
  其实薄春山已经看出来了,这里头肯定有事,事还挺大,不然那姓姚的里正不会先头报官,后面又躲出去。
  还有那些死人的人家,竟然一点都不为死了的家人伤心,反而觉得公差上门打扰了他们生活。
  哪个正常的会是这种表现?
  但就算知道也没用,明显这一群人是抱团了,或是有人吩咐了什么,不然这些人不会做出同种表现,应该是有人打算按下死了几个人的事。
  可人命大案,能是想按就按的下去的?
  而且薄春山很不爽,因为他觉得被人耍了。
  还没人能耍他,而不付出任何代价。
  就在薄春山身后,有两个白役对了个眼神,不过这一切没人发现。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头,县衙中,眼见时候也不早了,一群捕快相约去喝酒。
  到了地方,酒楼掌柜明显是个懂眼色的人,忙挪了最大的雅间出来给他们。
  酒过三巡,其中一个捕快道:“王头儿,你说那小子现在反应过来是咱们耍他了?我看他这几天都回,估计还耗在那儿。”
  听到这话,酒桌上几个人都哈哈大笑。
  叫王头儿的便是王捕头。
  他方脸圆目,身材高壮,面相颇有一些威严之态,大约有三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一身靛蓝色的捕头衣裳,正捏着酒杯一边笑一边喝酒。
  “案子是他接的,功是他想立的,他能去怨谁?”
  话语还没落,就有人笑着附和,也有人站起来道:“王头儿说得对,来,我敬你一杯。”
  “这小子就是不识趣,以为背后站着个刘成,就没人敢整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毛都还没长齐,就想来摘桃子,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都知道这话是奉承王捕头的,不过他也没否认是真的。
  其实这事估计也就薄春山这个新来的不知。
  早两年李捕头就想退了,说是身体越来越不中用,他早年办案时受过一次大伤,自那以后就有个旧疾,这两年人渐渐年纪大了,这旧疾就严重起来。
  若是在别处也就罢,偏偏在武力重要的快班里,李捕头就想退了,在衙门里换个稍微清闲的差事做。
  可他退了,快班怎么办?又没有其他的顶梁柱。
  那时候,王捕头还没进快班,李捕头见快班里没有能当顶梁柱的好苗子,就从外头招募了几个人,其中就有王捕头。
  一晃几年过去,在王捕头前后进来的人,都沉没了下去,也就显出了他一个。
  在这里就要说说,虽然王捕头叫捕头,但实际上他并不是快班真正的捕头,快班真正的捕头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捕头。
  李捕头退了后,才能挪出这唯一的捕头的位置。
  这不,就被王捕头就盯上了,视为囊中之物?
  盯了几年,没少讨好,精力也没少费,就在王捕头以为这事十拿九稳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半路杀出个薄春山。
  也是巧,当初刘成替薄春山走门路,走的就是李捕头的门路,他毕竟是快班的捕头,他发话了,快班才能进人。
  再加上刘成和李捕头关系不错,薄春山进来后就到了李捕头手下,李捕头也对其颇为另眼相看,自然就碍了王捕头的眼,觉得此人是不是李捕头找来接替自己的,就趁着薄春山新来乍到,急着想立功站稳脚跟,逮着机会给他个下马威尝尝。
  “王头儿,你说他会不会去了之后知道那边又派人销案了,等他回来……”
  还不等王捕头说话,就有人道:“肯定不会,要是知道,人不是早就回来了。”
  王捕头也摇了摇头,道:“那些人不会主动告诉他,若是他识趣点还好,若是不识趣……”
  人就算不死,也要吃个大亏。
  纂风镇可不是个简单的地方。
  不过这话,王捕头没往外说。


第45章
  走出纂风镇约莫十来里, 薄春山突然停下脚步。
  他让其中三个白役先回去,只留下那个叫吕田的白役,说是忘了点东西在纂风镇,等拿了随后就跟上。
  一行人都搞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不过这趟来他是领头, 自然也没人敢说什么。
  薄春山领着吕田,先找了个村子, 在外面观察了会儿, 领着他去了一户没人的人家,从屋里偷了两件衣裳。
  临走时,他往这户人家的盐罐子里丢了块碎银子。
  “这种地方家家户户都认识, 来个陌生人,一个村的人都知道了。”
  至于为何往盐罐子里丢银子,他没说, 不过吕田也能猜个大概, 估计就是拿衣裳的钱, 只是不想这户人家当时就发现, 反正丢在盐罐子里, 迟早能知道。
  薄春山在村尾找了几个稻草垛子, 往里一钻。
  “趁着时间先休息一会儿, 等天黑了我带你去杀个回马枪。”
  到了月上树梢, 薄春山连纂风镇都没进,就带着吕田直接杀回了那个小村子。
  根据记忆里, 找了个比较好拿捏的软柿子, 半夜三更的时候, 他直接闯了那家人的门户。
  这户人家姓孙, 家中只有一个老汉, 带着两个孙儿。
  死的是他唯一的儿子。
  按理说,这种人家死了独子,怎么都该闹一场,可偏偏这户人家就是不闹,连小孩都不吵吵,当时给薄春山的印象极为深刻。
  显然薄春山的再度出现,让孙老汉大吃一惊。
  他记忆还算不差,也是薄春山给人的印象很深,所以孙老汉当即就认出了他。
  “行了,也别跟我说废话,既然我又来了,你就该知道是为什么事。实话不怕告诉你,老子以前不当公差的时候,就是人见人怕的活阎王,别说闯你家门户了,今儿就算把你一家三口弄死在这,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
  昏暗的灯光下,孙老汉的嘴唇直发抖,但眼中似乎并没有惧怕的光芒。
  这是一个被生活磨砺得只知道活着就是好的人,以前估计是打渔为生,皮肤很黑,也很粗糙,脸上满是沟壑纵横的皱纹,一看就是久经暴晒下的产物。
  他眼里没有光,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剩了一片古井无波的麻木。
  “官爷又何必来为难小老儿?小老儿不过是个苦命人。”
  孙老汉一边说,一边就把两个孩子往另一间屋里赶,两个不大的孩子安安静静地就进去了,连哭都没哭一声,只是回头看人的眼神,让人莫名心里发堵。
  薄春山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漫不经心地拈着佩刀,做恶霸模样。
  “老汉何必要听实话,没听过柿子要捡软的捏?”
  确实是柿子要捡软的捏,死了人的这几户人家里就孙家人最少,老的老小的小,别家若是被闯,一个不小心可能会惊动其他人,也就孙家最好闯,也最好拿捏。
  孙老汉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即笑了,笑得满是苦涩。
  “官爷说得没错,可就算老汉敢说,官爷敢去招惹?一个不小心,官爷不光差事不保,可能还要丢命。”
  薄春山皱眉:“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孙老汉木着脸,也不辩解。
  “行了,赶紧说,老子可不吃卖关子这一套。”薄春山挽了个刀花,将佩刀扔在桌子上,“你赶紧老实说,说完我就走,也不会为难你们这一家子老弱幼小。实话跟你讲,我最是厌恶被人耍,这是我第一趟差事,你说了最好,不说我也有办法让你说。我看你也不是表面上这么无动于衷,不然何必留一半说一半,这一套就别在我面前演了。”
  孙老汉被识破了,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人确实死了,不止死了这几个,不过到底死了多少人,没人知道。案确实是姚里正报的,不过这其实是他们跟人谈判的手段,所以前脚派人去报官,后脚又派人去销案了。
  “官爷能到这里来,恐怕这中间也有官爷自己的问题,可能是有什么人想坑官爷。至于我们这些人,闭口不谈死人的事,是因为收了银子,也是因为有人打了招呼。”
  “收了多少银子?”
  “二十两,按惯例一条人命就值二十两。”
  这话里内容就多了,什么惯例?哪个定下的惯例?也就是类似这种事不止发生过一次?
  “人是怎么死的?”
  “抢生意,至于是抢什么生意,老汉不过是个苦命人,并不知道,官爷去问那些领头的,说不定能从他们嘴里知道些东西。”
  薄春山的眉头越皱越紧。
  “老伯,这么干就没意思了,哪有说话藏头露尾的?”
  孙老汉本来不做声,渐渐露出苦笑。
  “老汉还是怕死,倒不是老汉怕死,只是怕死了后,没人管我那可怜的两个孙儿。官爷要是实在好奇,就等下个月初一再来,说不定到时候能看到些东西。”
  再之后,孙老汉就不说了。
  无论薄春山怎么问,他都紧紧闭上嘴,什么也不说。
  回马枪倒是杀了,可依旧没有结果,反而又埋下一个谜团。
  抱着这样的心情,薄春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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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纂风镇到定波县其实没多远,赶路半天左右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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