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  第19页

嚅道:“你回去跟你娘说,让她不要担忧,我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她,也没做过逼迫人的事,去了官府就能说清楚……”
  “爹。”
  顾玉汝打断他,伸手替他正了正被扯歪的衣襟,又替他抚平了被拽皱的衣袖。
  顾家虽家境清贫,但顾秀才向来注重仪容仪表,他的衣衫有补丁的大多是穿在里面,外面的袍子即使洗得发白,穿在身上也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他不允许自己外表邋遢不洁,在他来看这是有辱斯文。
  可今日,他却被人扯歪了衣襟,拽皱了衣袖,发髻散乱,这么的狼狈、不堪。
  顾玉汝蹲下来,又给爹整了整衣袍下摆,才站了起来。
  “爹,你放心,家里有我,我和娘、小弟小妹等着你清白归来。”
  “好!”
  顾秀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突然精神大振。
  这是他突然被人诬陷,又遭受众人鄙视恶言之后,第一次露出这种振作之色,甚至是方才对陈夫子说的那句身正不怕影子斜,其实也是勉力支撑。
  可这一刻。
  当他的女儿出现在他面前,神色淡定从容,波澜不惊地给他整理着衣衫,告诉他——她信任他,她会照顾好家里,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而他一定能清白归来。
  他一定能清白归来!
  他突然被振奋了。
  人生在世,难免遭遇小人诬陷,可清就是清,楚就是楚,没有什么说不清楚的,顾秀才突然有了无限信心。
  他挺起腰,直起身,将周遭那些恶意的目光排斥在外。
  行走间,大袖摇晃,何等坦然磊落之态,哪怕是一直露出愤愤之色的黃烂牙此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
  顾秀才所想是好,可这世上有时候清不一定是清,白也不一定是白。
  不然何来的他前世含冤受辱而死。
  安抚完顾于成,又离开了暂时恢复平静的浩然学馆,等走到拐角巷中无人处,顾玉汝已经没有力气了。
  薄春山见势不对,忙扶住她。
  顾玉汝撑着他的手臂,用手抓着,抓得很紧。
  “薄春山,我爹一定会没事对吗?”
  “对,你爹一定会没事。”他毫不犹豫道。
  “我们的计划一定能成?”
  “肯定能成!”
  薄春山想到方才见她站在人群里的样子,想到她的计划,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能很明显看出顾秀才是被人诬陷了。
  可对方有人证,黄寡妇叔嫂咬死了不改口,舆论和形势对顾秀才极为不利,他也不确定她的计划是否能成,可他只能这么跟她说。
  “你放心,就算不成,大不了到时候我去劫狱,不会让你爹死在牢里的。”
  他说得风淡云轻,似乎去劫狱就是去吃个饭,若是换做其他人,定会以为他不过是在敷衍了事,是在说大话,可顾玉汝知道不是。
  她虽对这个男人了解得还不是太透彻,但知道他在有些事不会说谎。比如和她有关的事上。
  她看向薄春山,眼神很复杂,一种薄春山从未见过的复杂,里面还有一股淡淡的悲哀。
  对于有些人,那样的活着,其实是跟死没什么区别。
  有些人不在意自己的名声,觉得只要能活着就好,名声是什么并不在意,譬如薄春山。
  有些人,重名声于自己生命,譬如顾秀才。
  前世,她爹其实不是不能活,当时齐家帮忙走了门路,以逼迫未遂为名,只判她爹被撸掉功名,流刑一千。
  流刑一千,也就是把人遣送到一千里之外,其实中间若是在操作下,等于就是迁家去了别地。
  不是不能重新来过,就是丢了功名,就是丢了名声。
  可他爹却不能接受这样的耻辱,所以他把自己吊死在了牢里。
  他迂腐,他死板,所以他以死明志,他想用自己死来告诉世人自己是清白的。
  曾经顾玉汝也埋怨过他为何不考虑家人,不管怎样,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为什么要去选择死,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她也明白,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哪怕重来一百次,他也是同样的选择。
  也所以在薄春山查出一些端倪后,她没有选择打草惊蛇,而是选择隐忍,坐视事情发生,打算引蛇出洞。
  真正的蛇。
  不然,不解决后患,今天有黄寡妇,明天还会有李寡妇。
  而且顾玉汝也很想知道,这个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是何等冤仇竟让对方下手狠如斯,用毁掉一个人名声的手段,去毁掉他的性命,甚至毁掉了整个顾家。
  ……
  顾玉汝收回手,直起腰。
  她的腰挺得很直,明明那么纤细,却仿佛任何事都打不倒她。
  “我要先回去一趟,先安抚好我娘,然后请人帮忙去衙门看看,牢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好。”薄春山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点点头。
  她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转过身。
  “薄春山。”
  “嗯?”
  “谢谢你。”
  是真的感谢,感谢他尽心尽力,感谢他不问缘由、不问是非、毫无立场地站在她这一边,并对她下的决定没提出任何质疑,甚至说出为她劫狱之言。
  他哦了声,就站在那。
  两人离了好几米远。
  突然,他笑了笑,道:“顾玉汝,既然你这么感谢我,不如就把自己嫁给我吧?”
  顾玉汝只是看了他一眼。
  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这一眼让薄春山不由地摸了摸下巴。
  虎娃站在一旁没敢说话,老大这是被拒绝了,他要不要装个死先?
  可紧接着他就看见老大在笑。
  在笑?


第20章
  好事者的嘴永远比当事人的更快,等当顾玉汝回到家中时,事情已经传到西井巷了。
  孙氏急急忙忙就要往外赶,正巧碰见回来的顾玉汝。
  “阿秀,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也不要太过担忧,让我说你们家顾秀才不是那种人。”
  跟着孙氏从家里出来的几个妇人,纷纷说着安慰之言。
  她们都是附近的住户,估计是听到风声过来的,至于说出的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大部分人都是面露亢奋之色,只有极少几个面色沉肃凝,似乎真是在替顾家担忧。
  “哎呀玉汝回来了?真是可怜见的,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玉汝,你劝劝你娘,快让她别担心了,这事光担心也没用啊,还是先去衙门里看看怎么回事,怎么就把人押走了呢?”
  顾玉汝嘴角噙笑。
  若不是她知道怎么回事,听到这些话心里肯定乱极了,瞧瞧她娘不就是这样。
  “娘。”
  “玉汝,你爹……”孙氏脸色苍白,紧抿着嘴。
  “娘,还是先进去吧,我有些话跟你说。”
  似乎听出了别的味道,那几个妇人对了个眼神。
  有人道:“你们母女俩都是妇道人家,去衙门也不方便,要不要让我们当家陪着去一趟?”
  说着,人还想跟着进去,这时孙氏已经拉着顾玉汝进了门,然后砰的一下关上了大门。
  隐隐地,门外似乎有人抱怨了句什么,不过这会儿也没人去关注这个。
  母女二人进了屋。
  顾玉汝将当时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又道:“我们到底是妇孺,有些事情能出面,但有些场合不宜出面,所以还得去找大伯,有些事他出面要方便些。”
  此时,孙氏也顾不得去想女儿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她还是学馆那边有人来报信才知道的,为何女儿非但一点都不慌张,反而很冷静?
  “行行行,我这就去找你大伯。”孙氏捋了捋头发,打算当下就去,估计也是急了,脸上的泪水都顾不得擦。
  顾玉汝拉住她,要为她擦脸。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顾于成回来了。
  “娘、大姐……”
  本来人群散了,学生们还是要回去上课的,大抵是知道顾家出了事,所以顾于成跟先生说要回家,也没人拦他。
  “要不先让于成先去大伯家,方才我收到消息走的急也没说清楚,估计大娘和阿奶那儿正急着,娘我和你去找大伯。”
  “行,就这么办。”
  .
  三人分头行事。
  等顾玉汝和孙氏找到顾大伯,三人又往县衙去,县衙那已经审问完了。
  三人到时,黄寡妇叔嫂二人及荷花塘子的那些人已经走了,是顾大伯寻了进去,又是塞银子又是说好话,才知道具体详细。
  就如同顾玉汝记忆中那样,因为人证物证俱在,又是当场被人撞破,即使顾秀才不认,县衙也必须先将他收押,而黄寡妇作为受害者,则被准许暂时回家。
  又因事情影响极为恶劣,事主家人和跟随而来的人们群情激愤,县衙决定明日当众审案。
  “怎么这么快就要开审了,意思是说明天明郎要上公堂?”孙氏惶惶道,当场就是身子一软。
  顾大伯也满脸愁容:“这么快提审明显对老二很不利,还有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老二怎可能会去逼奸一个寡妇?”
  类似这样的疑问,在路上时顾大伯已经重复了很多遍。
  可他问孙氏,孙氏去问谁。
  “大伯,我怎么知道啊,事情突然就发生了,突然就把明郎给关押了,又说明天要当众审案,这让我们可如何是好……”
  孙氏哭得泣不成声,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整个人瘫软无力,全靠顾玉汝在边上撑着。
  顾大伯只能又来安慰她:“你也先别哭,事情肯定还有转圜的余地,老二不可能做出逼奸寡妇这种事,明天公堂上县太爷肯定能帮老二洗清冤屈。”
  最后这句话,连顾大伯都说得不太肯定。
  因为据他了解,黄寡妇和证人以及一些旁观者的供词对顾秀才很不利。
  当下的人最是厌恶犯与‘淫’有关的案子,尤其还是个读书人,是个秀才,是位教书先生。恰恰是这样的身份,犯下这样的大错才格外不能让人容忍,所以方才在县衙里,几乎没人给顾大伯好脸,都是冷眼和鄙视。
  顾大伯虽是在酒楼里做账房,但平时打交道的人也挺多,也知道衙门里的一些规矩,一般去县衙走门路时,若没人给好脸,甚至塞银子都没人收,那几乎就说明犯事的人没救了。
  有救才有人敢收银子,没救则硬塞都没人敢收,人家也怕收了你的银子,若因为犯事人没救,家属恼羞成怒把他们攀咬出来。
  方才顾大伯塞的银子就没人接,还是被他磨烦了,才有个衙役将大致情形跟他说了一下。
  其实这也是例行惯例,因为明天要开审,自然要提前通知犯事者家人。
  这也就说明了,这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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