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第53页

已经自戕,以命相抵,足够了!没有人逼着你拿自己再往里填!”
  “爹爹自戕,我知道他并不是想要以命相抵,他只是太累,撑不下去了。”子青脑中重新浮现出血色夕阳下的那幕,静静道,“爹爹撑不下去的事,我替他撑着。”
  霍去病靠在一旁听见这话,心中咯噔一下,偏过头去咳得愈发凶猛。
  “你能撑到几时?你有几条命够往里填的?!”阿曼几乎算得上是在恳求她,“这事根本不该你来抗,你别揽到自己身上!”
  子青朝他勉强一笑,问道:“阿曼,你是西域人,可听说过我们中原的神话故事盘古开天?”
  “听过,他是开天辟地的巨人。”阿曼道。
  “对,他是神话中的英雄,因为他用自己的身体撑开了天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便日长一丈,就这样过一万八千年,直到天极高,地极厚,盘古才累倒下来。”
  “嗯?”阿曼一时不解其意。
  “我爹爹说,盘古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件极简单的事情,就是撑着,再苦再累也撑着……就这么撑着,那就是顶天立地。”
  阿曼听懂了,深闭上双目,再说不出话来。
  霍去病也听懂了,一声不吭,船舷旁水声潺潺,如雨声一般。他恍惚间又想起那里下雨时,子青在大帐内所说的话。
  ——什么事才算份内之事?他问。
  ——命里事。
  原来,这就是他的命里之事,甩不掉,挣不脱,所以就这样沉默地撑着。
  
  第二日仍是在船上,缔素始终寒着脸,几番交错而过,都对子青视而不见,直至第三日清晨下船,也未和子青说过一句话。
  渡口便是来时上船的那个渡口,他们复进了旁边的屋舍,一摞摞换下来的绛红衣袍整整齐齐的摆在榻上等着他们。
  “浩然,把谭智的那套衣袍拿给他换上。”霍去病指着阿曼,淡淡道。
  施浩然心感不适,急道:“将军,他怎么能穿……”
  “谭智可没你这么小气。”
  霍去病沉着脸,打断他道。
  “我……”
  施浩然未再说下去,低头寻出谭智的衣袍,在手中停留了半晌,待霍去病拍拍他肩膀之后,才不甚情愿地递给了阿曼。
  阿曼接过衣袍,倒也不急着换上,先端详了下……
  “怎么,你还忌讳?”施浩然没好气道。
  阿曼笑着摇头,看着干干净净的袖口,道:“他是个喜洁之人吧?”
  施浩然愣了下,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放缓语气,嘀咕了句:“你仔细着点穿,别给他弄脏了。”
  “嗯。”阿曼拿了衣袍,环顾下来四周,想寻子青。
  这边,缔素已更衣着甲,套上靴子,看见子青因不便仍磨蹭着未换装,迟疑了片刻,默不吭声地举高换下的衣袍,好替她遮掩住……
  子青快手快脚地换好襦衣,立起身来,感激地望着他道:“缔素……”
  “手衣还给你,这套衣袍靴子待我回去就换下来。”
  先把手衣丢还给她,缔素别开头狠狠道,压根不再看她,大步出了屋子。
  子青拿着手衣,立在原地,心中百般滋味,终也只能叹了口气,开始着甲穿靴。不经意间,眼前一错,阿曼正立在跟前。
  “原来你穿上汉朝铠甲是这等模样。”他伸出手来替她系紧铠甲上的皮绳,笑道,“还挺精神的!”
  “你也是。”
  阿曼身量与谭智差不多,衣袍也甚是合身,如此穿着起来,一扫之前倦懒的模样,确是精神。
  “可你们中原人的发式可实在不好梳。”阿曼道,他的发式一直是如西域人那般结成小辫散下来,如今要他束发盘起,着实有些不习惯,“你来帮我梳吧。”
  “嗯。”
  子青接过木梳,立起身来,阿曼就坐在榻上,感觉着她的手指在发间穿插而过,微微有些发痒,轻柔如风……
  更好衣袍,霍去病自里屋掀帘出来,正看见这幕,皱了皱眉头,朝阿曼道:“连头发都不会梳,你到底还能干什么!”
  阿曼耸肩,笑得无赖。
  霍去病又盯了眼子青,想说什么终还是没说,没奈何地摇摇头,出门而去。

64第十九章回营

回到虎威营的时候,正是日上中天,老远便能听见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如雷声般滚滚而来。子青已隔了月余未听过这动静,此时复听见,便有几分亲切之感。又想着很快就能回到振武营,能看见易烨、赵钟汶、徐大铁,心中更生出几分平实的欢喜来。
  进了虎威营,霍去病径自回了自己的大帐,其他人也都各自回去,独独留了子青、阿曼与缔素在帐外等候,却也不说究竟为何。缔素不愿与子青呆一块,自到稍远处独自单着。
  阿曼自进营来,一直在环顾周围,见即使是霍去病不在的时候,军营内依旧是一派厉兵粟马,低低呼出口气,转头朝子青道:“看样子,等开春雪一化,你们就要对匈奴用兵了。”
  子青没吭声,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此行霍去病所标注的就是行军路途水源所在,按理说,她身为小卒,不该妄加猜度军机大事,可她能感觉到,真正征战沙场的日子已愈来愈近。
  劲烈的北风将绛红色的帅旗吹得噼啪作响,铁划银钩的霍字引着阿曼端详半日。
  “那个字是什么意思?”他问子青,他虽会说汉话,可汉字却认得极有限。
  “霍,霍将军的霍字。”
  阿曼偏了偏头,皱眉道:“这就是霍字,实在不怎么好看。……你的名字怎么写?教教我。”
  左右无事,也是在帐外干等,子青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头,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给他看:秦——原——
  “这个好看!”阿曼夸道,“一看就知道人也好。”
  知他是故意逗自己欢喜,子青呵呵一笑,也问道:“你的名字用你们楼兰的文字怎么写?”
  阿曼接过她手中小石头,在沙地上写得飞快,长长一串……子青歪头看去,果然是与汉字天差地别,一点都看不懂。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阿曼笑问道。
  “嗯……像个小人在跳舞,”子青凝神细看,伸出手指,沿着线条起伏翻转,笑道,“看,这是他在单膝跪地;这是他摊开手;这是他在转圈圈……”
  阿曼顺着她所说,细细端详,笑道:“怎么我以前不觉得,被你一说发觉还真是这么回事。”
  “楼兰人都会跳舞么?”子青问道。
  “不止会跳舞,还会唱歌,在楼兰街头,从三岁娃娃到八十岁的老头,个个都是能歌善舞。”
  子青回想着楼兰街头的画面,微笑道:“楼兰那么美,你们一定是很快活!”
  “若没有汉朝与匈奴的交战,楼兰会更美。”
  阿曼耸了耸肩,一转头,忽看见一个老头就立在自己身后,面色颇为严肃,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
  他刚开口询问,老头便探手过来,“啪”地一下揪了他一根头发,拿在手上端详,自言自语道:“卷毛?真是西域人!”
  “你……”若不是看他年纪颇大,阿曼就动手了。
  旁边,子青尊敬地朝老头施礼:“邢医长。”
  “这卷毛娃,哪来的?”邢医长指着阿曼问子青。
  “他……这次帮了我们极大的忙,所以将军就破格准许他留在军中。”子青忙又补充道,“他唤作阿曼。”
  邢医长也不知听没听见她的话,接着问道:“这一个多月你们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居然还能捡个卷毛回来。”
  “老头!我叫阿曼,不叫卷毛。”阿曼拿手指头戳了搓邢医长的肩头。
  闻言,邢医长直皱眉头:“这卷毛怎么连汉话都说不好。”
  子青想起一事须得向邢医长禀明,遂先试探问道:“将军,秋冬是否常犯嗽疾?”
  邢医长愣了下,眉头高高挑起,问道:“你听见他咳嗽了。”
  “嗯。”子青如实禀道,“我听见过几回,都在半夜,将军一咳嗽就喝酒,喝得还不少。”
  这话说罢,可不得了,邢医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千叮万嘱,还让他带了药丸去,他、他、他居然还敢拿酒灌,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话音刚落,邢医长已经怒气冲冲地直奔将军大帐而去。
  “他……刚才说什么?”子青始终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问阿曼。
  阿曼笑容满面道:“他说要去打断将军的腿!”
  
  大概过了有一盏茶功夫,他们方才看见邢医长自将军大帐中出来,面上仍是一副气哼哼的模样,但显然气已消了不少。
  霍去病随后也自帐中出来。
  “看来这老头光说不练。”阿曼有点遗憾道。
  “你们俩,过来!”
  霍去病朝他二人唤道。
  子青和阿曼走过去,子青分明看见霍去病正瞪着自己,想是恼自己多嘴之故,只得默默低下头。
  “阿曼,邢医长那里正好还缺个药童,你就先跟着他吧,军中的规矩也慢慢学着点。”霍去病说罢,便示意邢医长可以把阿曼领走了。
  阿曼不动弹,看了眼子青,问道:“这老头干吗的?我跟着他做什么?”
  “他是军中的医士长。”子青解释给他听,“你当他的药童,就是帮着碾药煎药,整理药材,还能学到医术,是个很好的差事。”
  “真的?”阿曼微眯起眼,狐疑道。
  “嗯。”
  阿曼这才看向邢医长,无所谓道:“走吧!”
  “看看,这口音,我还得先教他说话,忙都忙不过来!”邢医长瞅着霍去病不满地抱怨,又拿鼻子一哼,总算没再絮叨下去,抬腿领着阿曼走了。
  现下,就剩子青立在霍去病面前。
  “进来!”
  霍去病扭头复进帐去。子青只得低首依命跟进去。
  进帐没走两步,霍去病便乍然停下,皱眉盯着她,问道:“咳嗽的事,是你告诉邢老头的?”
  “是。”
  “喝酒的事也是你说的?”
  “是。”
  子青一一承认。
  霍去病又气又无奈,道:“我不是吩咐过你,此事别到处乱说么?”
  “告诉邢医长不能算作到处乱说吧……”子青不太明白将军的意思,“他是医长,理当了解将军您的病况。”
  “我当时的言下之意就是——别跟邢老头说!”霍去病忍不住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你啊!差点就让邢老头把这事捅到舅父那里去。”
  脑门生疼,子青只得低首不语。
  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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