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第58页

,但公孙翼显然不认为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有杀人的勇气,讥讽般地呲了龇牙,压低声音问道:“刀劈开骨头的声音,听过么?血自咽喉喷射出来的声音,听过么?你连做梦都忘不了那声音……”
  看着眼前干净安静的双眸,公孙翼再掩饰不住自己眼底的恐惧之色,不想再说下去,喉头上下滚动,猛地转开来。
  “别想太多……”子青在他身后,轻声道,“咱们便是死了,也是和兄弟们埋在一块儿,挺好的。”
  公孙翼高大的背影挺了挺,应道:“是啊,挺好的。”
  说罢,他再未回头,大步地走了。
  
  屋内,易烨把写好的信牍交给赵钟汶、徐大铁。
  赵钟汶接过来,在手上握了半晌,面上满是不自觉的温情笑容,与他以前的笑容不太一样。自上月赵钟汶从家中回来后便常常浮现出这样的笑容,旁人好奇问他,他只笑着摇头,怎么问都也不肯说,连易烨子青同伍之人也听不见他透半点口风。
  “俺想再回家一趟。”徐大铁拿着信牍,鼓着嘴生气,“俺妹子又不认得字,俺直接回家去和她说话不是更好么,还写什么信。”
  易烨安慰他:“等咱们回来,咱们再去找你妹子,到时候打仗的封赏也下来了,你妹子不是想要件秋香色的袄子么?到时候咱们就去裁三丈秋香缎给她,她肯定欢喜。”
  “再买条羊腿?”
  上回的涮羊肉吃得徐大铁念念不忘,做梦都会流口水。
  易烨豪气道:“买!当然买!”
  待赵钟汶与徐大铁都走后,子青才拿着铩尖自外头进来,取了铩杆重新装回去,用皮绳一圈圈地绕紧,确保不会掉落。
  易烨自榻上草席下摸出两个带绳的小木牌子,上面分别写了易烨与子青的名字,还有他们所在的营号。若他们战死,这块小木牌子将会被战友带回来,作为他们牺牲的凭据。
  “青儿。”易烨唤了她一声,将小木牌子抛给她。“先戴上吧,天未亮便要起行,免得到时候又给忘了。”
  “嗯。”
  子青依言戴上,塞入绛红袍内,小木牌子与骨埙并排在一起。易烨自己也已戴好,他不惯胸前有异物,带上之后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青儿。”
  “嗯?”
  “若我死了,你就把我的牌子摘了,莫让人拿了去,这样我爹娘就不会知道。”易烨絮絮道,如在交代寻常事物,“你每月替我寄些钱两回去,可好?”
  “好。”子青答得平静。
  易烨自己的信牍之上一片空白——写什么他们看了都会伤心,倒不如不写,易烨如是说。
  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子青的信牍亦是一片空白,她不需要交代任何后事。
  要还给霍去病的三支雕翎箭连同那支做好的紫霜毫静静躺在盒中,她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将军,自然也就没法子将东西给他。思量片刻,子青蘸墨在盒外用小字写明此物转呈霍将军,吹吹干,方才罢了。
  
  虎威营中一隅,阿曼靠在石上,慢慢地雕刻着手中的一小块木头,一刀一刀,刻得极是认真。其间邢医长在帐内唤了他几次,他皆不应不理,全身贯注只在手中的木刻。
  终于惹恼了邢医长,再坐不住,自帐内踱出来,倒要瞧瞧他究竟在做什么。
  “什么东西?”邢医长能辨出木刻是只鸟儿的模样,踢了他两脚,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折腾这娃娃家的玩意儿。”
  由着他踢,阿曼自岿然不动,心神全在木刻上。那木鸟儿其实已经完工,他细心地修去一些毛刺。
  邢医长恼怒起来,大力推搡他肩膀,阿曼手一歪,刀划在手指上,殷红的血一下子涌出来,沾染上木刻。
  “……”邢医长愣了楞,急骂道:“你这娃娃,怎么不不知道留神,快进来,我给我上药裹裹。”
  阿曼笑了笑,将手指在鸟儿翅膀上涂去,将那鸟儿的一对翅膀染得血红,端详着道:“没事,这样更好看!”
  “我是说你的手。”
  邢医长气不打一处来,仍是小心地拽了他的伤手往帐里头拖。阿曼丢了刻刀,拿好木鸟,由着他将自己拖入帐内。
  手脚快捷边替他清洗伤口,边上药,瞧他双目只望着木鸟,邢医长问道:“这是什么鸟,脖子怪长的。”
  “火烈鸟。”
  邢医长显然听说过,但未见过,端详了会儿道:“原来这鸟生得这模样,你刻它做什么?”
  阿曼抬眼一笑:“不可说。”见手已经上好药,他把木鸟放入怀中,起身去搬火盆
  眼下已是初春,天气和暖许多,阿曼在屋内升起火盆,邢医长在旁被烤得背直痒痒,挠个不停。
  “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邢医长瞧他穿得比自己还单薄,不像冷得模样,不满问道。
  “嘘……不可说!”
  阿曼直朝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拿他没奈何,邢医长直吹胡子,往榻上一倒,侧歪着身子,倒要看看这个西域娃娃究竟想捣鼓什么。
  阿曼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火盆前,自怀中取出木鸟,合在掌中,口中喃喃念着邢医长压根就听不懂的话,似吟似颂,似唱似咏……
  然后他慢慢将木鸟放入火盆之中,火舌撩上指间也毫不避让。
  火烈鸟在火盆中被点燃。
  被血染红的翅膀冒出缕缕白烟,变成另一种炙热的红,亮得灼人。
  阿曼目光专注而深情地注视着这只正在燃烧的火烈鸟,双手缓缓在身侧摊开,低低说了句什么——骤然间,火盆中发出爆裂之声,火苗猛地窜起一人多高……
  绚烂的火焰里,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只大鸟腾空飞去的影子,稍纵即逝!
  邢医长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切,他见过巫术,但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巫术。
  火盆之中,原本那只木刻鸟儿已经尽化为灰烬,火焰归回平静,阿曼垂下双手,满足地微笑着。
  “你在……不不不,你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巫术?”邢医长回过神来,惊诧地问道,“中原我都懂,也见过匈奴人的巫术,可没见过这种。”
  “这不是巫术,”阿曼轻轻摇头。
  “那只鸟,是什么?”
  阿曼微有些惊讶:“你看见鸟?”
  邢医长比划道:“它,飞着?!”
  “对,我让它替我去守护另一个人。”
  阿曼低首,唇边含着笑意——火烈鸟是楼兰王族的守护神,我让它去到你的身边,守护住我最珍贵最心爱的宝石。
  “谁?”邢医长好奇问道。
  阿曼摇头,仍是道:“不可说,不可说。”
  邢医长开始瞎猜:“难道是霍娃娃?”
  阿曼白了他一眼,自收拾了火盆,到外间看新月初升。

71第三章突袭(一)

元狩二年,早春,汉朝骠骑将军霍去病率一万人马渡过黄河,出征漠南。
  相较长安而言,漠南的春天要稍迟一些,雪还未融尽。马蹄踏处,雪化为水,噼里啪啦地溅开。
  出征的每名士卒皆带着两匹、或者三匹骏马,为了让马儿保持有丰沛的体力,在全速奔驰半日之后,便全军下马稍作休整,然后换乘另外一匹马。
  子青饮了口水,目光环视四周,两旁尚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峦草木皆甚是眼熟,这正是上回归途时曾走过的路,再往前行一日路程,便可到了休屠王所在匈奴大部落。她微颦起眉,不对,照此奔袭的速度,根本用不着一日,今夜便可突袭休屠王部。
  夜间突袭,对于汉军来说,是可以将伤亡减到最低,她想着,却不知怎得想起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身遭战马嘶鸣,兵刃寒光闪烁,她猛地翻身上马,手牢牢地拽住缰绳,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这得啥时候才能吃饭啊?”
  徐大铁连吞带咽地吃下去两个粗面饼,正喝水,他满脑子想得都是热羹饭,却失望地发现军中根本没有举火之令,更别提埋灶做饭。
  赵钟汶自马背探过身子夺下水囊,叮嘱他道:“少喝点水,要不然面饼在肚子里头胀起来,可是会死人的。”
  徐大铁苦着脸抚抚肚子,哦了一声,然后低低道:“可我饿……”
  “忍着。”
  易烨边把马鞍搬到另一匹马上,系好皮绑带,翻身上马,长呼口气,朝徐大铁笑道:“匈奴人最喜烤牛羊肉,说不定咱们和他们一打完,就有现成的吃。”
  “真的啊?!”徐大铁又惊又喜。
  易烨嘿嘿直笑:“当然是真的,你没听见将军说的,咱们这趟不带粮草辎重,就是为了节省一点,反正匈奴人也有吃的,咱们就吃他们的,又好吃又热乎。”
  闻言,子青忍不住低首苦笑,也只有易烨才能这般解释将军的话。不带粮草辎重,每人随身只备下两日的干粮,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对匈奴人进行奔袭,此法着实冒险之极,万一……孤军深入匈奴腹地已是十分冒险,这一万人马若是再断水断粮,后果着实让人不愿想象。
  总令旗挥下!
  赵钟汶飞快取出自己的旗,向众人挥出相应旗号——上马出发!全速前进!
  大军向西而行,在急速的奔驰之中,看着红日西沉,又看着苍穹低垂繁星隐现。直至夜半,与休屠王部落还有段距离之时,霍去病方才下令缓行,慢慢潜至近处,方才下令停下换马,但不可举明火,更不可说话。
  为免马匹无故受惊,每匹马儿头上都被盖上黑布,黑压压的大军伏在这处山坡背面,长期枯燥艰苦的操练在此时体现出了效验,他们安静地就像是月光的阴影,无声无息。
  霍去病亲率虎威营中中的强弩好手攀上坡顶,坡下便是休屠王部落,近千多个帐篷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块地方。因已是夜半,尚燃着灯火的帐篷寥寥无几,四队巡夜的人,每队四人,来来回回交叉巡视,还有七八个站哨的匈奴人站在外头,时不时懒怠地打着呵欠。
  “老赵,过来!”他朝赵破奴低低道。
  赵破奴伏着身子,手脚并用地爬过来。
  “你传令下去,以明火为号,全军向休屠王部落发起进攻!”
  “诺。”
  赵破奴飞快地回去。
  霍去病继续伏在坡上,向伯颜勾了勾手指头,伯颜立即把脑袋挨过来。霍去病朝休屠王部落距离此最远的那对巡哨努努嘴,低声问道:“够得着么?”
  伯颜目测了下距离,点了点头:“六石弩可以。”
  “要一箭毙命,同时!”
  伯颜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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