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第120页

之故。
  刘彻问道:“怎么,卫伉你也认得她?为何如此惊讶?”
  “她、她……我确是认得的。”在霍去病紧迫盯人的目光下,卫伉脑筋急转,既不能说实话,又不能让圣上起疑,遂道,“因她武艺精湛,精通骑射之术,我曾见识过,未想到她竟是表兄府里的人,故而惊诧。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刘彻摆摆手,自是不会与他计较失仪之过,挑眉看向霍去病,笑道:“原来她精通骑射之术,能陪着你驰骋旷野,难怪你对她如此中意。”
  霍去病含笑答道:“陛下休得听卫伉夸大其词,不过是我教过她,让她骑在马上不至于摔下来罢了。”
  “你何时变得这般谦逊起来,卫伉也算是羽林郎中拔尖的,能让他说出‘精通骑射之术’,想必这位姑娘当真不凡。”刘彻颇觉有趣,望向子青,问道,“既然武艺精湛,想必也会用剑了?”
  子青能听出将军不愿意让刘彻知道她习武一事,但一则有卫伉的话已说在前头,若说自己不会用剑,恐怕刘彻多半不会相信,反而引他猜忌将军;二则她完全猜度不出刘彻问此话的用意为何。
  迟疑一瞬,她点了点头,顺着霍去病的话道:“将军曾指点过一二。”
  端起鎏金铜觥,刘彻歪着身子饮了口酒,笑道:“如此甚好,你就舞剑来助一助兴吧。来人,去取一柄佩剑给她使。”
  舞剑?!
  子青怔住……
  “请陛下恕罪,她腿伤初愈,恐怕无法舞剑。”霍去病忙起身,向刘彻禀道。
  刘彻奇道:“我看她行路无碍啊。”
  卫子夫在旁打岔,朝刘彻温柔含笑道:“想必是去病心疼她,陛下,臣妾还是头一遭见他这般着紧一位姑娘呢。”她说话时,卫少儿乘机朝霍去病轻轻摇头,示意他莫一再拂逆圣意。
  “想不到他也有今日。”刘彻哈哈一笑,朝霍去病道:“方才在承光台上就心不在焉,原本说要罚酒,现下倒要换个法子,就罚你抚琴一曲,琴歌剑舞,正是相得益彰。”
  说话间,已有宫人捧着佩剑入内,送至子青面前。
  她看着那柄佩剑,儿时第一次习剑时,爹爹所说的话重新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墨家剑法,一招一式,扶危救困,死不旋踵。
  若爹爹知道自己须得当众舞剑、供人赏玩的时候,也不知他恼是不恼?
  子青深吸口气,尽管不愿,但还是缓缓伸手取过剑来。只是寻常的佩剑,拿在手中像是千斤重般,直往下坠。
  而原本侯在帷幕之间的乐师也已将七弦琴献至霍去病案上。
  “陛下……”
  霍去病还欲进言推辞,却听得一声清吟,子青已拔出剑来,将剑鞘弃在旁边,双目清亮,正看着他。
  烛光下,两人四目相投,再无须多言。
  深吸口气,霍去病思量片刻,将手轻轻抚上七弦琴,低低沉沉的音律流淌而出,似一人漫步于山路之上,不急不缓,任凭林间落叶徐徐飘落身侧……
  子青听着琴音,垂目静静而立,一动不动。
  直过了半晌,众人不明何故,不免等得不耐烦。卫长公主料她是因不通音律,压根就不知道该如何合着琴音舞剑,嘴角嚼着一丝笑,等着看她出糗。
  卫少儿观众人脸上,见刘彻也微微颦起眉头,暗自为子青心焦,正欲出言提醒,却见子青缓缓抬手,做了个起势……
  不动则已,一动则全身皆动,剑招如流水般连绵不绝。
  素日众人所观赏的女子宫廷舞剑,是将剑术与舞艺结合在一起,身法矫捷,飘逸潇洒,为得是赏心悦目。而子青从小到大,剑法自是练得纯熟,但于舞艺是半分也不懂,更不懂该如何做到赏心悦目,只懂得在琴音引导下平心静气,将自幼所习剑法从头至尾演练出来。
  点、刺、劈、挂……
  子青含胸,转腰,剑贴身而走,划出一道圆弧。双目只随着剑尖而走,专注之极。继而微仰头,翻腕抖剑,平剑在眼前环绕一圈,似拨云见月般。
  霍去病也不看她,只专注在琴弦之上。
  崩、绞、架、截……
  剑尖沿臂同方向穿出,腰往前倾,同时挽出数朵剑花。伤腿作疼,她犹自硬撑着,背后冷汗直冒,手中的剑却未有片刻滞缓。
  琴音似有所感,奏了个悠悠颤颤的尾音,毫无预兆,却又理所当然地结束了。
  子青收剑,施礼。
  殿上一片寂静,刘彻不发话,旁人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褒该贬。

154第三章婚礼(四)

卫青定定地盯着子青,目光几近凝固,这般剑法,他也曾在多年见过,惊鸿一瞥,惊采绝艳,却从此再未曾得见。
  自古佳兵不祥,剑为杀人利器,世间剑法多为凌厉,而此套剑法之所以与众不同,便是因为它透着股悲天悯人,又或者是因为用剑的人有此心,连卫青都分辨不清。
  时隔多年,未料到竟在此间再次得见,使剑者又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身法腾挪间与昔日故人多有相似,他着实满腹惊异。
  刘彻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又或者是尚未自琴音中回神,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你这剑法使得……可不像是去病教出来的?”
  闻言,子青心中一紧,墨家剑法自然与霍去病素日所习剑法大不相同,自己竟忘了这层,只是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无用,遂答道:“这是家传的剑法,只是我使得不好,幸而得将军指点。”
  刘彻半靠着,目光探究地望着她:“家传剑法?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我爹爹、我爹爹是……”
  子青陷入尴尬之中,不知该如何作答,说仅仅是乡野之人肯定是瞒不过刘彻,反倒给将军平添麻烦。
  霍去病在旁插口道:“她爹爹靠卖艺为生的,陛下恕罪,她大概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街头卖艺……难怪这套剑法竟无一点杀气。”刘彻若有所思,转而轻笑道,“如此说来,你竟是从街上把她给捡回来的,市井之中,果真是卧虎藏龙啊。”
  霍去病笑而不语。
  宫人将佩剑与七弦琴都取下,又依刘彻命令,在霍去病旁边另设一案给子青。
  子青谢过圣恩,依命而跪坐下来,正压在伤腿之上,冷汗潺潺,暗自深吸口气,隐在袖中的手死死抠在席面上,脸上只不动声色。
  侧目望她,虽然已是极力压抑,霍去病的眼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关切之色。
  子青朝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无碍。
  这幕落在卫长公主眼中,无异于两人眉目传情,心中颇看不惯,怎奈碍于父皇在场,不敢造次,只轻轻哼了一声。
  一时佳肴美酿尽由宫人端上,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饮用六清,珍用八物,酱用百。所用器皿,银口黄耳,金罍玉觞,无一样不是极尽奢华。子青以前就曾经听闻过,宫中一年的膳食开支达两万万钱,相当于普通百姓,而并未贫困百姓,两万户的家产。那么眼前这样一场家宴,大概便抵得上一乡百姓的家产了吧?
  她看在眼中,早已胃口尽无,至于吃得是什么,她压根就未曾细看,更不消说细品。对此刻的她而言,琼浆珍肴入口,也是味同嚼蜡一般。
  “父王,她以前既然是在街头卖艺的,定有许多市井间的趣事见闻,不如让她说来听听,逗个趣,引您笑上一笑,说不定还多喝几杯呢。”卫长公主朝刘彻道,只是逗趣是假,想让子青出糗是真。
  刘彻点头许了,目光看向子青:“既是街头卖艺,定有不少见闻,可有什么趣事,不妨说来,让大伙都笑一笑。”
  未料到圣上会有此一问,于此事霍去病又帮不了子青开口,不由地暗自为她心焦。
  子青怔了怔,先放下箸,思量片刻答道:“回禀陛下,只有两件事,一喜一忧。”
  “是哪两件事?”
  “天晴,喜;下雨下雪,忧。”子青望着刘彻,答得极为简单。
  闻言,刘彻原本持觥的手停滞在空中,眉头微微颦起,他当然明白这简单的一喜一忧背后的含义,意味着百姓日日夜夜为生计担惊受怕,再无闲心顾及其他。
  卫长公主却不明其意,不满地嘟嚷道:“这算是什么趣事,一点都不可笑。”
  素来是知道子青木头木脑的,卫少儿暗叹口气。
  平阳公主瞧刘彻脸色,打岔笑道:“我前日才听过一件趣事,与她所说多有相似,却要有趣得多,皇兄你可想听?”
  自是不好驳姐姐的面子,刘彻拉回思绪,勉强笑道:“洗耳恭听。”
  “说得是有个老妇,她每日推门而出,见是晴天,便要唉声叹气地哭一场;若见是雨天,也要唉声叹气地哭一场。”平阳公主笑着说道。
  卫长公主诧异道:“这可奇了,难道她天天都得哭一场?”
  “可不是么,所以就有人去问这老妇,晴天为何唉声叹气?老妇答曰,我大儿子是卖蓑衣的,若是晴天,便无人去买蓑衣。那人又问,雨天你为何也要唉声叹气呢?老妇答曰,我二儿子是卖草帽的,若是雨天,便无人去买他的草帽。”
  听到此处,刘彻便已忍不住大笑起来,摇头道:“这老妇着实想不开,晴天她可以替她二儿子欢喜,雨天她可以替她大儿子欢喜,如此一来,就不必天天唉声叹气了。”
  平阳公主笑道:“陛下说得甚是,可见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这故事既有趣,又开解了刘彻方才念及百姓之苦的思索,轻轻巧巧,四两拨千斤般便化解了宴席上的尴尬。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子青怔怔想着,在这些不必整日为生计奔波,为柴米油盐而劳心的贵族眼中,百姓的忧患倒成了庸人自扰,着实令人心寒。
  
  几巡美酒之后,刘彻歪在榻上,醉眼惺忪地看着底下的卫青和霍去病,得意道:“今日桑弘羊才刚向朕回禀过钱两账目,他果真是能干啊,筹措得力,朕看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就可以与伊稚斜主力决战!”
  因刘彻几次三番都是让霍去病带兵出征,将卫青冷落许久。卫青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次出征也不会轮到自己头上,遂举觥敬向刘彻:“微臣预祝陛下一举歼灭匈奴,保我大汉疆土再不受犯。”
  刘彻哈哈笑道,举觥一饮而尽,然后才道:“仲卿啊,这次你可偷不得懒了。朕要你和去病一块儿出征。”
  闻言,卫青又惊又喜,身旁的平阳公主也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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