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想去见花蕊夫人,但临时又打消了念头……因为他想起宦官的禀报,这事儿是京娘领了金盏的懿旨办的,倒是有些稀奇。她们之间怎么回事,郭绍想看看再说。
他下值后,便未理会花蕊夫人,先去了陆岚处,却是为了见萧绰。
这回王忠跟着一起,白氏和陆娘子都在。偶尔郭绍会认为,辽国强弱非靠一人能扭转,他想拿萧绰去交易,特别是想对付夏州党项的当口。
但他又一直不能释怀,心里有种执念,对历史未来的预知很影响决策,毕竟日后的萧太后很厉害的样子。这样的执念,还有郭绍认定夏州党项会建立西夏……虽然现在看来这个地区还算恭顺。
郭绍看了一眼面有喜悦之色的陆岚,不动声色道:“陆娘子闲时,可到滋德殿西皇后那边多走动,皇后挺喜欢你。”
陆娘子有些疑惑地应了一声。
郭绍又打量着十来岁的萧绰,她戴着一顶小帽子,估计头顶是剃光了的,她也好奇地瞧着自己。
郭绍随口问道:“你在宫里住的习惯么?”
萧绰毫无敌意,用口音生涩的汉话答道:“挺好,白姨娘待我好,皇帝陛下也没欺负我。”
郭绍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她身子挺结实,便道:“在辽国时,你会骑马打猎么,在这里可能会比较无趣。”
萧绰道:“会,不过我也喜欢像汉儿一般读书写字。”
这小娘的声音还带着稚气,不过郭绍一琢磨,觉得她挺不简单,从逮住她起,萧绰便从未忤逆自己,说话也些许有讨好之意……细心一想,确实只有这样她才最安全。
郭绍又道:“萧思温与朕打过仗,在小娘子心里,你爹是怎样的人?”
萧绰的头微微一偏,眼珠子转了一圈:“我爹会骑马射箭,也会读书写字。他对汉儿很好,说中原王朝是大辽之外最了不起的国家。”
郭绍听罢对萧绰又高看了几分,难道是这时代的人早熟?才十岁就懂事了,今后还了得?
他不动声色地微笑道:“你爹懂得尊重对手,所以他是个有智慧的人。”
萧绰又道:“爹还说皇帝陛下仁义,并不恨您。陛下若是把我还给我爹,他一定会感谢陛下,还会送很多牛羊财宝给陛下。”
郭绍笑了笑,指着萧绰的脑袋道:“白夫人让萧娘子的头发留起来,朕不喜髡发的头式,萧娘子虽是契丹人,不过入乡随俗罢。”
白氏屈膝道:“遵旨。”
萧绰一脸无辜道:“为甚?”
旁边的王忠忍不住说道:“陛下不喜髡发,叫你打扮漂亮点好侍寝。”
“啊……”萧绰几乎要哭出来,“你们不放我回去了?”
王忠道:“萧娘子是契丹贵族女子,好不容易抓住你。若是赎价太高,辽国舍不得,毕竟只是个小娘;可要是太低,官家富有四海,还看不起哩!”
郭绍看了王忠一眼,对萧绰笑道:“把心收了,安心在东京呆着罢。你的白姨娘,不也是被你爹抢走的,咱们礼尚往来不是很公平?”
……
李月姬最近很不舒坦,她宫里的宦官宫女干活很不上心,都是应付了事,连她的衣服都洗不干净!
这天她路过墙边,听到后面有人在说话,便止住身边的随从,站在那里听。
一个声音道:“咱们也够倒霉,怎么就来了贤妃宫里?”
另一个宦官的声音道:“一开始杂家还高兴了一回,琢磨着贤妃虽是党项人,却是三夫人之一,至少有名位。”
“唉,贤妃这名位,不知还能几时?”
“一开战就得废掉,哪有叛贼家的娘子为三夫人的事儿?”
“真的要开战?”
“听内侍省的公公说,外廷天天都在说这事儿。说是党项与大许的敌国辽国勾结,蛇鼠两端,要挟朝廷……”
李月姬听罢吃了一惊,先是将信将疑,又想到这阵子的待遇骤变,顿时信了八分。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随从,这些人都没吭声。
她心里七上八下,正待要走。
又听那嚼舌头的宦官道:“党项本就靠不住,当初朝廷要打幽州,便是怕党项在腹背与辽人勾结出事,这才联姻稳住西北。这回辽国被打败了,党项铁定跑不了,又有一战。”
“抓住了李彝殷,肯定得杀了。孟昶暴毙你听说了么……”
听到那两个奴婢居然说她的父亲,李月姬十分生气,但是转念一想,上去骂一顿弄出动静,反而尴尬。她遂闷闷不乐地回到寝宫。
李月姬有些失神地在椅子上坐下来,问经常在自己身边贴身服侍的宫妇:“刚才那两个说闲言碎语的宦官,所言属实?”
宫妇屈膝道:“回贤妃娘娘,奴婢一介妇人,怎知国家大事?”
李月姬道:“宦官不也说得头头是道?”
宫妇道:“宦官不同,归内侍省管。内侍省的宦官经常出入外廷,在朝堂内外听的事多。奴婢这等妇人,快十年没踏出宣佑门一步了。”
她迟疑片刻,又低声道:“奴婢与娘娘主仆一场……若是那些宦官所言属实,娘娘又不得宠,恐怕将来娘娘真的去万福宫了。”
李月姬道:“万福宫?”
第七百六十三章 此一时彼一时
李月姬隔三岔五便要去滋德殿一趟,礼仪上要去给两位皇后问好,还会有一些钱财用度上的分配,因为她名义上管着一个宫的事儿。
见了皇后出来,已是日上三竿,夏季浓密的树荫下印着阳光的斑斑点点。明媚的阳光却没让李月姬心里亮堂起来,她只觉得浑浑噩噩的。
正好碰见了宦官王忠。这个宦官是内侍省的大宦官,李月姬想起宫妇所言内侍省的宦官知道的事儿多,便叫住了王忠。
那宦官倒也机灵,站住便弯腰一个笑脸道:“贤妃娘娘,对奴婢有何吩咐呀?”
李月姬左右看了一眼滋德殿人来人往的景象,况且她和这个宦官也不熟。沉吟片刻便问道:“官家这阵子在忙甚么?”
王忠皮笑肉不笑道:“贤妃娘娘,官家去造甲坊那边巡视火器了,听说下边的人制作出新的大炮啦!”
李月姬问:“很厉害么?”
王忠一本正经道:“当然厉害,奴婢听说,一炮下去,一里地外的军营都要灰飞烟灭!”
李月姬听到皇帝在忙活兵事,心下愈发担忧,很想问王忠朝廷是否要对夏州用兵,但以她的皇妃身份,问皇帝在忙什么倒是无妨,问军国大事,就很不妥了。
……汴水河岸,这个时节水力丰裕,几个城一样的造甲坊一片嘈杂,天空黑烟弥漫。造甲坊的城一开始是为了锻造盔甲,但是这里建造了完整的冶炼作坊,火器也在这里制造。
青铜炮铸造并不复杂,工艺能铸钟就能铸炮,只不过以前没人想着这么制作。
新的青铜炮用了分类试验法,轮番试炮,最终确定了尺寸。炮身长约五尺,单炮管重约一千斤,主要发射十斤重的铁弹,取名“虎啸天字号”。
这种青铜炮重量是以前的铁铸“龙啸炮”两倍多,却只能发射十斤重的炮弹;而铁炮几百斤重,却能发百斤重的炮弹。
区别在于,铁炮是大口臼炮,只能如抛石车一样往上抛射,凭借的是石弹落下来的重量砸墙;而青铜炮可以平射!
郭绍站在女墙后面,拿手掌遮在眉间,挡住头上的阳光,聚精会神地眺望着远方。
忽然,“轰”地一声炮响,白烟中火光一闪。少顷,便见一枚黑漆漆的炮弹横飞撞到地上,平飞的炮弹角度很小,立刻便在地上弹起,继续往前飞,蹦蹦跳跳了老远,才掉在地上滚起来。
“越远准头越差。”昝居润道,“要打中一个靶子怕是不容易。不过,若是前边是人群,这一炮砸过去定能撞到一串人!”
郭绍神情有些激动,说道:“这不是攻城用的兵器一砸一个坑,准头差不要紧,要的就是威慑力。今后敌军就算在一里地外聚集列阵,也在咱们的射程内!”
昝居润又拿出一张图纸来,拜道:“官家言,用两个轮子作为炮架,咱们试了、一时没成,太重了一放炮要散架偏斜。不过军器监重新制作了一副东西。官家请看,这是炮车,可以用马匹拉动;运送时炮身、炮架都放在上面。放炮时,八个人将炮抬下来放在炮架上,加上炮尾铁架固定,便能放好。”
郭绍道:“要八个人抬?”
昝居润道:“一千斤重,少了八个人不行。民间抬棺材的法子,八个人轻松抬起走。”
郭绍:“……”
这炮虽然又笨又重,没法子,郭绍想要的是平射弹跳,炮弹初速要高,不然角度太小、初速太低,刚出膛就要落地。如此火药在膛内爆燃的膛压就高,青铜炮壁要厚,否则要炸膛,试炮的过程中死伤三十几个人了,就是铸的太薄炸了!
不过因为压力高,这下可以近处打散弹了。此前的铁炮就试过碎石散弹,结果没什么用,因为臼炮的口子太大,装填散弹膛压太小。
军队建制是根据武器和战术变化的,常规军队二十余人一队、火绳枪军队三十余人一队,都不适合炮军。火炮人马以十五人为一队,装备一门炮车,十五枝火绳枪,以及马匹、长短兵器若干;为了减轻不装备盔甲,只有头盔。因为抬炮就要至少八个人,还需要照料马匹做杂活的火夫,抬炮时安装炮架等活的人,以及死伤后的预备人员。炮军一都人马八门炮,一百二十人。一指挥五都六百人。
郭绍亲眼看到了火炮的战力,心里便有了底,回到金祥殿重新开始部署近期的军政设想。
他首先召见了军国重臣王朴和魏仁浦,接着又陆续召见了昝居润、卢多逊等人,准备制定一整套对外方略。
卢多逊听罢郭绍的意思,便进言道:“臣出使夏州时,曾见有契丹人在夏州来往,朝廷可以此为借口,下令夏州节度使李彝殷交出敌国使节,押解东京问罪。”
郭绍道:“此役彼一时也,甚好。”
……忙完一整天,酉时郭绍回到了万岁殿,他不睡主殿的,在万岁殿一个角落里收拾了一处房屋日常起居。
刚进万岁殿,便听到王忠禀报:“李贤妃等着,欲求见陛下。”
郭绍听罢,说道:“请进来罢。”
一般在宫里,皇帝主动想谁侍寝才召见,嫔妃求见,应是有什么事儿。皇后皇妃一共就五个(一般四人),还是很重要的人。
王忠却没走,反倒上前小声道:“今日李贤妃问官家在作甚,奴婢试探了一番,见她神色恐慌,怕是听说了陛下想对党项用兵的事儿哩。”
“哦……”郭绍恍然应了一声。
郭绍在起居室的厅堂里坐下来等着。不多时,便见李贤妃进来了,她没穿党项人的衣裳,却是穿了一身襦裙常服,头发也梳成了坠马鬓。李月姬黑发黑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