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钗  第33页

:“求夫人开恩!救救我闺女吧!”
  杨嬷嬷目光一冷,大声呵斥道:“胡言乱语什么?!夫人此刻不在院里,你也是在夫人面前伺候的老人了,还不知道我们夫人是个疼惜儿女的?她若是知道九小姐在这里候着,早就唤小姐进屋去了!”
  吴嬷嬷咬牙闭嘴,只是不停的磕头,顷刻间额头青肿一片。
  杨嬷嬷将银狐披风捡起,亲自给睡莲披上,命丫鬟抬了床棉被给翠帛裹身,又给她灌了滚烫的红糖生姜水。
  一碗下去,翠帛没被烫醒,也被呛醒了,睁开眼睛,见杨嬷嬷阴沉的脸、母亲吴嬷嬷满脸的血痕、翠簪被麻核塞了嘴跪在地上、九小姐颜睡莲抱着手炉静静的看着自己……。
  翠帛掀开被子,趴跪在地,哀求道:“都是我的错,不关我娘的事,请杨嬷嬷责罚!”
  “都是翠簪这小蹄子挑唆的,你不必揽在自己身上。”杨嬷嬷淡淡道:“你可还能行走?”
  话虽平淡,但是此刻杨嬷嬷眼神寒利如霜刃!一股无形的压力扩散开来,在场之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翠帛硬撑着站起来,“能!能!奴婢只是昨夜没睡好,方才有些头晕,并不是什么大事。”
  杨嬷嬷点头道:“这就好,已经到了中午,服侍你家小姐回听涛阁用饭去吧,我先捆了翠簪这丫头,等夫人回来决定如何惩治。”
  睡莲从衣袖掏出一条帕子递给杨嬷嬷,说:“昨日母亲说要看看我的针线活,我就带了来,今日却来迟了,麻烦杨嬷嬷代为转交――明日,我必会早来,伺候母亲穿衣梳洗,以赎我今日罪过。”
  这是什么意思?上赶着要来受罪?杨嬷嬷心中狐疑,面上却也不显,接了帕子,说夫人回来定会转交等话。
  睡莲道谢,转身就出了泰正院,翠帛对着她娘安慰似的点点头,紧跟着出去。
  出了院门,翠帛紧绷的弦一松,身子一软又要倒下,却被矮自己一头的睡莲牢牢扶住身体。
  “奴婢该死,冲撞了小姐!”翠帛就要跪下。
  睡莲止住了,说道:“你且省些力气罢,好歹自己走回听涛阁,我能扶你,却没力气抬你回去,这手炉还有有点热乎气儿,你且抱在胸口暖着。”
  翠帛感激涕零,抽抽噎噎的艰难前行,睡莲心中暗道:继母会塞来耳报神,我也会将计就计,苦肉计加反间计,来个深宅无间道!
  睡莲扶着翠帛行了几十步,添饭早就带着几个小丫鬟婆子们候在半路,见她们行路艰难,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软轿,采菱扶睡莲上轿。
  小丫鬟们架着翠帛,连扶带拖,总算是回了听涛阁。
  那时正值中午时分,睡莲一行人在路上“巧遇”各色人等:
  有各房从大厨房提了食盒回院的丫鬟婆子、也有吃完饭闲逛的路人、更多是躲在暗处指指点点的好事者。
  “啧啧,这又是何必呢,大冬天的罚站,生怕人不知道她是后母啊。”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毕竟是亲生骨头,五老爷也不过问过问。”
  “五老爷修书忙着呢,这些天都住在衙门,那里能知道这些事。”
  “那老太太总该管管吧?”
  “管什么?你忘了,咱们老太太也是继室过来的,她不好管;再说了,九小姐又不是亲生孙女……。”
  “母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的事,若没有十分的错处,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可不是,想想先五夫人把九小姐当心肝似的疼,如今这位――”
  “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错,我们做下人也不好议论这些。”
  ……
  种种闲话断断续续入耳,采菱低声安慰道:“小姐别听她们浑说。”
  睡莲坐在软轿上,心想这些闲话其实说的很是,她在冷风中站了二个时辰,无一人来打圆场,这几个嘴碎的婆子道明了其中原因。
  听涛阁内,睡莲抱着汤婆子躺在黄花梨雕灵芝如意月洞门架子床上,采菱端着空碗,试探道:“小姐要不要再来一碗什锦鸡丝粥?”
  睡莲缓缓摇头,问:“翠帛怎么样了?”
  采菱撅了撅嘴,“问她做什么?吃里扒外耳报神一个,没了才好了呢。”
  睡莲眉头一皱,重复道;“翠帛怎么样了?”
  采菱道:“大夫说只是冻着了,吃几副药,发散发散就好。”
  睡莲默默点头。
  拿着火钳在炭盆里拨灰的朱砂是个老实人,见睡莲峨眉深锁的模样,心中一痛,转过身去,对墙抹了一把眼泪,她是从小伺候睡莲的,情分与众丫鬟自是不同。
  石绿是和朱砂一年进老宅子的,她是个急脾气,往睡莲被子里塞了第三个汤婆子之后,再也忍不住了,愤愤道:
  “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昨日小姐亲自带着回礼奔走各房,四处拜访,今日小姐受了苦楚,却无人过问。那四小姐,昨日两次‘巧遇’小姐,那么的殷勤情切,如今却龟缩不出。”
  “最可恶的,是表小姐,想当初在成都的时候,小姐是挖心掏肺的对她母女好,若不是小姐出手,她们母女那里能保住家产、赶走那些无赖亲戚!真真的忘恩负义,良心被狗吃了――!”
  “石绿住嘴!”采菱一个眼刀杀过去,压低声音道:“你当我们还是老宅里么?说话这么大声,万一传出去了,你还要活不活?”
  朱砂唬得忙扔了火钳,捂住石绿的嘴。
  “横竖不过忍这几天,你们管好院子里的人,管好自己的嘴。”睡莲蓦地睁开眼,对采菱说:“晚饭后叫你娘过来,我有事商量。”
  悠心院,四小姐青莲正和七小姐怡莲下棋。
  怡莲在左下角落下一枚黑子,对白子形成合围之势。
  青莲怔了怔,道:“七妹妹棋艺犹胜于我。”
  “哪里哪里,是四姐姐心不在焉。”怡莲一颗一颗将围困的白子捡起,倾倒在竹根雕的棋罐中。
  “姐姐在想什么呢?这都是第二回了。”
  青莲抿了抿唇,“今日,母亲罚了睡莲妹妹站在庭院中,听说足足站了两个时辰,陪侍的丫鬟翠帛都晕过去了呢。”
  “是么?”怡莲抬了抬眉头,“我听说是母亲房里的丫鬟翠簪拦着不传话,所以才害得九妹妹白白等了两个时辰。还请四姐姐慎言,母亲是个宽厚人,怎么如此对待九妹。”
  怡莲谨慎,只听官方说法,上面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其他的,绝不多说一个字。
  “就是,我也是听那些丫鬟婆子们浑说的,母亲那里会亏待九妹呢,定是有人挑破离间。”青莲尤不死心,又说:“也不管起因如何,如今九妹肯定是冻着了,咱们做姐姐的该去看看她才是。”
  “姐姐说的极是,只是――。”怡莲扶额道:“我昨夜受了寒,见风就咳嗽,不能出门子,我这里有一盒燕窝,是打算送给九妹补身子的,姐姐不是要去看望九妹么?正好帮我捎过去吧。”
  好个油盐不进的七妹!青莲听了这话,几乎要憋出血来!强忍住说了几句闲话,到底是走了,临行时也没说拿那盒燕窝,怡莲装作忘了,也没提醒。
  丫鬟湘月收拾未下完的残局,笑道:“这四小姐真真有意思,想拿您做出头鸟,偏偏又碰了一鼻子灰去。”
  怡莲苦笑道:“四姐姐并不是坏人,只是她总是想着两头讨好,谁都不想得罪,又惯拿别人作筏罢了。”
  湘月迟疑道:“您真不打算去看看九小姐了么,依奴婢看,这九小姐也太可怜了些。”
  “九妹啊,她不是个需要别人可怜的人。”怡莲悠然说道,顿了顿,问:“湘月,咱们院子里头,谁和翠帛来往的密切?”
  湘月想了想,回道:“归月的老子娘和翠帛的娘吴嬷嬷交好,归月和翠帛一样,都是个闷嘴葫芦似的,她们两人关系倒还好。”
  怡莲道:“包些好点的药材给归月,要她送给翠帛――记住,别说是我给的。”
  湘月不太懂小姐的意思,但也应了。
  松鹤堂,西厢房。
  “妈妈!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出去!”王素儿拍着门,死死央求奶娘崔妈妈。
  “小姐莫要怪老奴僭越,老奴也是为了小姐好!”崔妈妈老泪众横守在门外,哭道:“你要去看九小姐,老奴不拦着,但是你要去求老太太帮帮九小姐,那是万万不能!”
  王素儿拍着门,手掌都红了,“妈妈,睡莲表妹待我们如何,妈妈是最清楚不过的。妈妈细想,如今除了外祖母,还有谁会对我这番好过?如今我不过尽微薄之力回报表妹,妈妈还拦着不让,妈妈是要素儿担上忘恩负义的罪名吗?”
  “姑娘好糊涂啊!自古以来,母亲教训女儿,如同婆婆教训媳妇,父亲教训儿子,都是天经地义!”崔妈妈苦口婆心劝说道:“你若去求老太太,就是逼老太太打破伦理纲常,做出逆天的事啊!你如今唯一的依仗就是老太太,你就忍心看她为难吗?”
  王素儿愣了愣,“可是,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九妹受此折磨。”
  崔妈妈哭道:“这也是没办法事,小姐姓王,毕竟是个外人,依人篱下的,如何能插手颜家的事。”
  “怎么办?怎么办?”王素儿左右为难,愣愣的双手抱胸,顺着门板缓缓滑下,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31人无情玉簪雪中立 颜睡莲一战狠继母(三)
  “夫人,您还坐得住哇,再不过去,睡莲这丫头就要被整残了!”
  张嬷嬷急得直捶镶楠木的炕沿,柳氏坐在炕上给独子颜宁佑裁过年的新衣裳,锋利的银制剪刀如流水般在画好的印记上淌过。
  宝蓝色重缎很快被分割成数片,柳氏收起剪刀,淡淡道:“我这会子要是去,睡莲丫头这一上午的苦就白受了。”
  张嬷嬷问:“夫人就不心疼了?”
  “心疼。”柳氏穿针引线,开始缝衣,“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我贸然插手反而不妥。”
  柳氏又说:“以退为进,睡莲必须先对自己狠下心,若不然,母女伦常摆在这里,她就只有任杨氏摆布的份。”
  柳氏手里的针停了停,眯着眼恍惚了一下,“补汤应该熬好了,你给睡莲送过去,那些姜糖参片也再包上一包,恐怕明日还要用。”
  “哎。”张嬷嬷应了,从腰间掏了钥匙开箱子取人参。
  “你怎么拿了这支百年老参?”柳氏哭笑不得,“那里是我舍不得,这人参是切了薄片给睡莲含服的,她年纪小,含这等老参补大了反对身体有损,若当场流了鼻血的,一切不就穿帮了?你用那根普通的红参即可。”
  张嬷嬷一切准备停当出了门子,柳氏手里飞针走线,内心已陷入沉思:
  针线刺破绸缎,连成绵长的、难以磨灭的伤痕。针线那里知道、或者在乎绸缎的痛苦?
  针线只管要完成一件衣服,如同杨氏,她只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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