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放轻了声量:“小姑父,这是谋逆大罪,郑王虽是圣上亲子,但圣上未必会轻饶了他,而他敢做下这样的大事,想必心里也早持孝道抛诸脑后了。您可干万要硬起心肠来,别因为顾念旧日特份,便心慈心软。”
苏家能与郑家有什么旧日特份?苏瑞廷心知肚明,柳东行嘴上说的是郑王,实际上是暗指东平王。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既不念旧情,我又为何要心软?况且,都是天家贵胄,太后又还健在,想必只是削藩夺爵,性命料是无忧的。他没了念想,说不定还能安分过几年悠闲日子。我还有妻子儿女,自然要为家人着想,也不能叫祖先蒙羞。”
柳东行放下心来:“您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放心吧,郑王不会成功的。表弟表妹我也会护好。”
苏瑞廷点点头,急地一顿,想起一件事来:“郑王此番在青州谋事,开始确实是胁迫众官员顺从的,但时间一长,也渐渐有人被他所裁,倒向他们那边了。既然新上任的官员也是他的党羽,可见他在朝中必有同党!贤侄,郑王意图谋逆,不可能只有青州锦南两地用心,怕是在朝中也有布置,你要提醒一声才是。”
柳东行点头:“姑父不必担心,他在朝中能有多少布置?圣上仍在,又封了太子,朝中兵力俱掌握在圣上手中,他便是勾结了几员重臣,也是杯水车薪。”
苏瑞廷摇摇头:“你想得大简单了,你道他是怎样蛊惑人心的?圣上确实已经立了太子,但圣上病特日益加重,一朝有所不测,太子继位,郑王就要起事了!他本就比太子年长,又都是庶出皇子,自小聪慧,在士林间也有贤名。当年圣上之所以让他就藩,就是因为忌惮何家外戚势大的缘故。可如个郑家外戚同样势大,太子又添了杜阮两家的助力,郑王不能为储的理由便成了空谈。况且……“他顿了顿,“当今太子的外戚,无论是郑家还是阮家,都是领军的大将。落在文臣的眼中,这便是太子重武轻文的证据!这叫天下的文臣士林如何不忧心呢?刚刚得胜的征北大战,只怕已成了他们眼中当朝储君穷兵默武的证明!”
柳东行脸色都变了。只要朝廷认真对待,郑王一介藩王,就算添上东平王府与康王府,也都不堪一击,不过是为免生灵涂炭,朝廷有会谨慎行事,尽量不闹出大动静来罢了。但如果郑王当真用这样的歪理动摇士林对太子的支持,那可就麻烦了。这天下的文臣清流,有不少人都读书读糊涂了,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任,便敢将谋反的大罪说成是正义之举,就算最后成了笑话,也会有损太子的名声。
柳东行迅速就想好了应对之法,冲苏端廷笑笑:“谁会相信这样的傻话呢?若说文坛清流,难道还有那位大家能与东阳候比肩不成?太子的岳家,可是姓杜,不姓阮啊!小姑父,事情紧迫,咱们闲话少说,我这就带人走,您在这里可要沉住气了,别叫郑王起疑心。”
苏瑞廷站起身:“放心吧,我已经所人绊住了监视的人手。船就在码头上候着,船工食水一应俱会。你们马上出城,上了船直腰往上游走,等到了康城地界,就没事了。”
“坐船?”柳东行皱起了眉头。
文怡带着丫头婆子离开内院时,柳东行已经在外头等候了。苏太大也没有送出来,她的丫头一路向文怡赔笑,又教训一个容貌俏丽的丫环:“太太吩咐了,耍你好生侍候着,不许淘气!”那丫环低着头,含糊应了。
柳东行迅速地扫犯了那丫环一眼,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便看向文抬,暗暗握了握她的手。
文怡与他对视一眼,反握了他一记,便松开了手,板起脸道:“这丫头,还有那个小厮,都是姑母的好意,我们怎好推拒?相公,我们还要赶路呢,不如这就走吧?!”说罢抬脚就要出门,一点面子都不给柳东行留。
柳东行摸摸鼻子,瞥了随侍们一眼:“还不赶紧很上?小心侍候着!”然后屁颠屁颠地追老婆去了。
文怡带着秋果和苏英华上了马车坐定,随着马车驶出了按察使司街门的大门,她的心开始提了起来。
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暗潮汹涌
时间已是申时三刻(下午15点45分),天灰蒙蒙的,空中飘浮着几朵乌云,冷风刮得呼呼作响。青州码头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与天气暖和时的热闹景象大不相同,倒是有三四艘大船,船帆已经升了一半,船工们正站在船头上,眺望城门的方向。
一骑官兵远远从城门急驰而来,到了码头边上便飞快地翻身上马,候在岸边的一名黑衣中年男子立时迎了过去:“如何?可是苏大人说的贵客到了?”
士兵却道:“苏大人说,用不着你们了,把船驶回船坞里去吧。”
那黑衣男子一愣:“这是为何?可是那位贵客要在青州留宿,明儿再走?这风越刮越冷了,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下雪,若是这时候不走,明早江面结了冰,可就走不成了!”
那士兵有些不耐烦:“大人怎么吩咐,你怎么做就是,啰嗦什么?!”说罢转身上马,便调头跑了。
那黑衣男子脸色沉了一沉,眼珠子转了两转,有船工上来问他:“七爷,可是上头不用咱们的船了?那船上的东西怎么办?兄弟们可费了大半天功夫,才把东西都置办齐全了!怎么忽然又不用了?!”
那位“七爷”瞪他一眼:“上头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就是,啰嗦什么?!”顿了顿,“叫兄弟们进舱里避避风,我去问问是怎么回事。”那船工缩缩脑袋,转身去了,却有另一名船工向“七爷”走近了两步,两眼盯着后者。他是个身材壮硕的男子,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皮肤黝黑,骨骼精壮。
“七爷”与他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做了个不显眼的手势,那船工微微点点头,也转身走了。“七爷”四处张望几眼,压了压头上的帽子,低头离开了码头,来到了百尺外的一条街道上,拐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凉席店。
这时已是寒冬时分,凉席店怎会有生意?因此在狭小的店面里,处处都落满了灰尘,唯一干净的便只有柜台周围。柜台里坐着一个人,长相平凡,穿着平凡,就象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伙计,看到“七爷”进来,也不过是翻了翻眼皮:“要买什么?竹席?苇席?草席?本店货品繁多,童叟无欺。”
“七爷”却开口道:“我是码头上的黑老七,有急事要见大人。”
那伙计总算看了他一眼:“什么事?说吧,我会报上去的。”
黑老七有些急了:“真是要紧事!我得向大人讨个示下!”
“爱说不说,大人忙着呢,件件都是要紧事!”
黑老七暗暗气闷,却也知道这小伙计他招惹不起,只得压低了声音道:“按察使司苏大人昨日吩咐备船,我报给大人后,大人吩咐办的事,我都办好了,可是方才按察使司的人却来说,用不着船了,叫我们把船驶回船坞去。我想问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那伙计抬头看他:“可是原本要用船的人决定在青州过夜?”
“不知道。”黑老七郁闷,“我问了来送信的小兵,可他不肯吐露,我本想要跟他套套话,可他马上就走了,我没得机会。”
“废物!”小伙计冷哼一声,“知道了,我会禀报大人,你回去等消息。”
黑老七不死心:“怎么能回去等消息呢?我就在这儿等,万一大人有吩咐,我也好马上去办!”
小伙计死盯了他两眼,轻蔑地笑笑:“黑老七,别太看得起自己了,不守规矩的人,王爷可不喜欢。象你这样的货色多的是,你要是嫌命长了,大可以在这里等啊!”
黑老七打了个冷战,咬咬牙,还是不甘不愿地离开了。他虽然希望能在贵人面前露露脸,但小鬼难缠,他可不想惹麻烦。
黑老七走了,小伙计立时便下了店招,关上店门,然后走回柜台,在柜台后的货架上用指头叩了三下,又再叩了两下,然后是连叩七下。右边的货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露出后面的一处小门,他走了进去,货架又再滑回原位,店中一片寂静。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
小门里的景象与门外大不相同,通过长长的走道后,出口处是一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屋子一角的门出去,就是一处院落,窗边的大炕烧得暖烘烘的,对面的书桌旁还放着火盆,一个身穿蓝衣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前写字,见那小伙计进来,便抬头问:“怎么了?可是有消息?”
小伙计道:“黑老七方才过来传话,说按察使司要的船,又不要了,还叫他们把船驶回船坞里去。他问接下来要怎么办。”
蓝衣人皱了皱眉:“你确定苏瑞廷是吩咐把船开回船坞去?明天不用么?”
“他没吩咐说明天要不要用,但既然是要开回船坞,只怕多半是不用了。”
蓝衣人放下了手中的笔,眉头打起了结,沉默不语。
小伙计问:“大人,眼下该怎么办?看来柳东行很有可能不走水路离开青州了,可他若是不坐船,我们事先在船上安排的人手又如何能渗入康南呢?”
蓝衣人轻轻用手指敲着桌面,问:“去问问,柳东行是不是要在青州驿站留宿,又打算走哪条路离开。”
小伙计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他回来禀报时,神色间有些愕然:“柳东行已经从西门离城了。”
蓝衣人飞快地抬起头:“走陆路?怎么走得这样急?!可有异状?!”
小伙计摇摇头:“看不出来,我们守在苏家的人也说一切如常,只是苏太太送了侄儿一个婢女和一个小厮,好象是给柳东行备下的。柳东行的妻子有些不高兴,因此拒绝了苏瑞廷安排的船,直接回驿站召集随从,带上行李,便从西门走了,她甚至没有下马车。”
蓝衣人又问:“可知道苏太太送的婢女和小厮是什么人?苏小姐还在府里吧?”
“还在府里。王嬷嬷一直守着呢,王府的太医刚刚为苏小姐诊过脉。那婢女好象是针线上的人,除了有几分姿色、仪止颇为不凡外,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倒是那小厮年纪不大,瞧着只有十一二岁,一团孩气,还在害伤风,从头包到脚,穿得跟只球似的,蠢蠢笨笨地跑不动,柳东行叫管家带他上了马车,才没拖后腿。”
蓝衣人皱起眉头:“苏瑞廷跟柳东行可曾说过什么?苏太太跟柳东行的妻子呢?!”
小伙计歪歪头:“王嬷嬷守在苏小姐身边,因此苏太太与柳东行之妻有一段时间是独处的,说了什么不清楚,不过苏瑞廷与柳东行在书房谈话,守书房的老九报说只是官面上的话,什么报效朝廷之类的,没什么要紧的。”
蓝衣人冷笑一声:“他们原是亲戚,柳东行又刚才从恒安过来,苏瑞廷便是待这个内侄再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