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面色好看了些,她又补充道:“只是孙女儿平日听长辈们说笑,知道有一句话叫‘未雨绸缪’。孙女儿不会疏远族人,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家中既有余财,趁着没什么大支出,先置办些田产,添点入息,将来……若是有个万一,至少祖母看病吃药,都不需再求到别人面前。”顿了顿,“还有舅舅家……梦中,再过几年,平阴城就会有民乱,舅舅家……也遭了劫……”
卢老夫人吃了一惊,有些恍然。孙女儿是怕聂家人日后遇害,才想着要多见见舅家人么?她细细打量着孙女,察觉到孙女儿眉间的忧伤,渐渐放缓了神色:“终究不过是梦罢了。为了如此虚无缥缈之事,便大张旗鼓起来,实在可笑!祖母知道你心里害怕,这样吧,逢年过节,你要跟聂家往来,祖母不拦你,置产什么的,就不必再提了。若是担心将来手头拮据,祖母平日就省些花费,积攒点银钱,以备万一。过几日,闺学就要开学,你过去上课吧。你大伯父转年就要任满,不知会不会回来过年,若他一家回来,我就跟你大伯母商量一下,安排你将来的事。但这做梦的话,千万不要再对别人提起了,更不要跟你舅舅提什么民乱,传出去了,官府追究起来,你是绝讨不了好的!”说到最后一句,她已换了厉色。
文怡心头一阵无力,又隐隐有些绝望,难道她真的没法说服祖母么?!咬咬牙,她决定豁出去了:“祖母,若您不信孙女儿梦中的事会成真,那孙女儿就跟你赌一把!若是孙女儿说的话成了真,您就信我这一回!”
卢老夫人皱皱眉头:“你要赌什么?”
“就赌七月十四那一天!”文怡两眼直盯着祖母,“孙女儿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会下大雨,很大的雨!”
卢老夫人哂道:“这有什么出奇的?!早有懂得看天象的人说了,过几日天就要下雨!”
“九房的十五婶,如今正怀胎八月!”文怡犹自说下去,“孙女儿记得清清楚楚,在梦中,七月十四那天夜里,明明是倾盘大雨,可十五婶不知为何,居然坐了马车出庄去!结果遇上庄外大路边上的山坡泥土被雨水冲下来,砸坏了马车,连她和丫环、车夫在内,都被陷在了泥里!”
卢老夫人睁大双眼,怒喝:“休得胡言!”
文怡心一横:“那山坡附近原有人家,但因为那日是鬼节,那家人听到呼救,却不知究里,不敢开门,等到天亮雨歇,庄中人发现马车时,人……已经全部断了气!十五婶……是一尸两命!”
卢老夫人脸上瞬间变色。
第二十二章 七月十四
文怡将刚刚亲手泡好的茶,送到祖母手边,垂首敛眉,轻声道:“祖母,茶好了。”
卢老夫人瞥她一眼,没理会,只是对着站在另一边的赵嬷嬷道:“车可备好了?我出门的时候,家里就交给你了。”
赵嬷嬷担心的看了看文怡,应道:“老张方才报说已经套好车了。老夫人放心,家里就包在老奴身上。只是……您是真的要到九房去?”
文怡一脸讶然,忍不住插嘴:“祖母,您……”卢老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你如今是盼着自己说中了,还是期望自己没说中?!”
文怡哑然,咬咬唇:“孙女儿觉得……只要那天晚上把人及时救回来就好……如今去说,十五婶怎么肯信?”只怕还会觉得她中邪了。就是因为顾虑到这一点,她才在记起这件事以后,迟迟不敢告诉人,只想着到七月十四那天晚上,无论找什么借口,命张叔到庄口去一趟,自然就能发现马车,然后通知族里救人了。
卢老夫人没应声,她至今还是不敢相信孙女的话,无论如何,世人尽知,七月十四是鬼节,别说是孕妇,就算是男子,也不会轻易在夜里出门的,更别说孙女还提到那天晚上会下大雨!九房的侄媳妇性情平和,对长辈也恭敬,向来处事稳重,明知道自己身怀有孕,又怎会冒冒失失地在雨夜出门?!可见是孙女儿胡说!
只是,她又不愿意相信,自己精心教养出来的亲孙女儿,在疏远族人之后,居然敢诅咒亲长。而且看那天晚上孙女儿的表情,丝毫不像是在说谎,如果说,那个梦是真的,孙女儿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卢老夫人带着纠结的心情,出门去了。张叔张婶跟车。赵嬷嬷吩咐了紫樱几句,回到房间,看到文怡落寞地倚在门边发愣,便叹了口气,上前劝道:“老夫人其实也是心慌,等过了十四,大家的心就安定下来了,到时候小姐给老夫人陪个不是,老夫人难道还会怪自己的亲孙女?小姐,你就不要再说那天晚上的话了,乖乖呆着,做做针线,看看书,不是再过几天就要去闺学了么?到时候跟姐妹们在一处玩耍,你高兴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文怡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不想跟老人争辩什么,只无言地点了点头,便回了房间。
坐在窗前,她盯着前方院子里微微发黄的大树枝叶,陷入沉思。
她不知道就这样把自己前世的经历假托做梦坦白出来,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她知道,凭她现在的外表,还有年纪,根本不可能说服祖母听从她的建议!虽说这样有些冒险,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祖母,又是知道轻重的,不会把自己的话胡乱外传。等到七月十四一过,祖母就知道自己的话是真是假了。
只是,她又想起了方才祖母问她的那一句:是盼着自己说中了,还是期望自己没说中?
若是盼着自己说中了,就表示她盼着十五婶遇险。
若是期望自己没说中,岂不是自打嘴巴?将来如何取信祖母?!
她默默在心中念着佛经,向佛祖祈祷:并不是她盼着十五婶遇险,而是期望能将十五婶主仆救下来,事后祖母信了她,自家也好早日摆脱前世不幸的命运。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回过头,见是紫樱捧着茶进来了,勉强笑了笑:“这些天委屈你了,请姐姐不要见怪。”
自打前天晚上,她说了那番话,祖母次日虽没打发紫樱回平阴,却也不肯受其磕头,只当紫樱是从亲戚家借来的丫头,客客气气地,虽然饮食起居都不曾克扣,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对方的侍候,更不许对方进自己的房间。这样一来,紫樱在宣和堂的处境就尴尬了,张婶又时不时冒几句酸话,文怡虽有心敲打敲打,却又顾虑到祖母的心思,不敢轻动,便深觉委屈了紫樱。
紫樱微微一笑:“说什么委屈?奴婢可不敢当。小姐待奴婢如何,奴婢心里明镜似的,看得清清楚楚。小姐也不必为了奴婢的事,跟老夫人生气。若是气着了老夫人,奴婢就真真死不足惜了!俗话说,日久见人心,老夫人不过是一时不惯罢了,日后慢慢地,就会回转过来。小姐若是把我当成自己人,就别再说这样外道的话了。”
文怡知道她是误会了,但又不好解释,只得心下暗叹,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紫樱又劝道:“小姐只知道担心奴婢,却把自己忘了。这两日,小姐夜里睡得浅,早上又一起身就赶到上房去侍候老夫人,早饭也顾不上吃,正经吃饭时,又吃不了几口。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小姐年纪还小呢,又是大病初愈,老爷命奴婢来侍候小姐,可不是要奴婢看着小姐糟蹋自个儿身子的!”她把茶往前送了送,文怡立时便闻到浓郁的红枣香气,只听得她道:“这是才煮的桂圆红枣茶,最是补血益气的,小姐先吃几口垫垫,离饭时还早,奴婢在厨房里蒸了一盘江米糕,是从庄口石老板家的店里买来的。今天早上奴婢亲眼看着他做好,最新鲜不过了。奴婢又在糕上放了上好的红枣,重新蒸过,热腾腾,香喷喷,软呼呼的,又不腻人,小姐要不要尝一尝?”
文怡虽没什么胃口,但听她这么一描述,也有些心动了,笑着点了点头,等她转身离去,才忽然想起,庄口卖糕饼的石老板,可不正是前世听到十五婶主仆的呼救声却没理会的人么?顿时觉得,那糕其实也未必可口了。
卢老夫人仔细端详着十五侄媳徐氏的脸,怎么看都觉得是个稳重温婉的妇人,气色也好,怎么可能过几天说没就没了呢?
徐氏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赔笑道:“六伯母,这些天多亏您了,家里也没个老人,侄媳妇怀着这一胎,心里七上八下的,若不是有您稳着,侄媳妇真是睡都睡不着。”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我不过是偶尔过来看看,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你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只怕比我老婆子还要老到些。”
徐氏干笑几声,绞尽脑汁想话去回答:“也不是这么说……侄媳妇先前生的两个小子,都不如这一个折腾人,侄媳妇真的是头一回遭这个罪……”
卢老夫人盯着她的肚子看:“有八个多月了吧?”
“是……”徐氏心里有些发毛,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肚子。
“月份大了,身子也重。没什么事就不要出门了。”卢老夫人移开了视线,“这几天天色阴沉,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雨,道上路滑,若有个差迟,可不得了。有事只管交待底下人去做,你自己就不要动弹了,知道么?!”
徐氏虽不解,但还是乖乖应了声。卢老夫人心里安定了些,觉得这么嘱咐过,侄媳妇应该会听的,十四那晚自然就会没事了。她正想再问几句孕妇起居饮食的话,免得有什么差迟,忽然听到丫头来报,说五姑太太来了,她便板起脸,道:“既然你有客,我就先回去了。”
徐氏忙道:“五妹妹也不是外人,六伯母留下来吃饭吧?侄媳妇已经交待厨房加菜了。”
“不用了。”卢老夫人立时便起了身,“家里只有一个孩子,我不放心。你不必送了,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罢便往门外走,迎面遇上了九房的出嫁女钱大奶奶,脚下一顿。
钱大奶奶面上讶色一闪而过,端端正正、斯斯文文地笑着向伯母问好,卢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便向外走去,徐氏忙叫丫头嬷嬷去送人,方才招呼钱大奶奶进门。
姑嫂俩寒暄几句,钱大奶奶便问:“六房的老太太怎么会来?往日也没听说她跟嫂子亲近呀?!”
徐氏笑道:“前些日子在九婶那里遇见了,说了一会儿话,她便来看了我两回。六伯母是个老到的,提点我不少事呢。多亏了她老人家,我这些天没那么难受了。”
钱大奶奶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心里有些发酸,勉强笑道:“嫂子真是个有福的,上回生小十一的时候,人人都说嫂子伤了身子,没想到才几年功夫,嫂子就又怀上了。这一胎要是个闺女,哥哥就儿女双全了呢。不象我,进门十年,只有一个丫头。”
徐氏见她说话不好听,笑了笑,没回答。钱大奶奶却主动把话题引到卢老夫人身上:“方才看六老太太的做派,仍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