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第238页

,官宦名门,既然不能联姻使杜郎君为己用,即便不至于心存敌意,却也不会眼看杜郎君一再扬名,所以,杜娘子回去时定要叮嘱杜郎君,既然一直都是一鸣惊人,那便不如保持关注度,至少在圣人眼皮子底下,有了那些前车之鉴在,旁人不敢过分。”


“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告诉阿兄!”类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话,杜十三娘也曾经听殷夫人提过,但说的含蓄,此刻王容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那隐晦的交谈用直白的话表达出来,她哪里还会不清楚,一时再次连连点头。如此随着牛车前行,林林总总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消息她记了不知道多少,到最后当外头报说,大慈恩寺快到了的时候,她不禁轻轻咬了咬牙。


“王娘子,若是耽搁,兴许这么多事情我都会记差了,不如我们就此别过,你就对金仙公主说,我身体不适先……”


“你要是这么推搪,回头金仙公主听说了,下次金仙观你就不是那么好进了!”王容嫣然一笑,随即就轻轻握住了杜十三娘的手,“放心,等入了大慈恩寺,四处随便转上一圈,赏牡丹的地方人多,找间静室随笔描两笔丹青时最平常不过的,那时候我便简要地写几个字,也算是给他的回信,到时候你正好带回去。”


居然还能用这招!


杜十三娘一时心中大定,等到车停在大慈恩寺门口,两人先后下了牛车,在知客僧的引导下前往观赏那几株最先绽放的牡丹时,虽则那姹紫嫣红煞是好看,但她们谁的心思都不在于此,再加上赏花仕女不在少数,须臾她们便请小沙弥要了二楼可以赏花的静室描笔作画去了。


杜十三娘和王容正在大慈恩寺装模作样作画之际,留守家中的杜士仪又迎来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客人,却是姜度。这位姜四郎第一次拜访杜士仪的樊川杜曲老宅,踏进大门开始便饶有兴致东张西望,等到杜士仪迎了出来,他就摆了摆手道:“按照道理,我早该来了,但你之前走得快,回来之后又闭关读书,我想想索性等你出来走动再说,谁知道你竟干脆就不露面,没办法我只好自己来了!”


对于姜度这率性而为的脾气,杜士仪早就习惯了,此刻也索性不接这话茬,笑眯眯地把人请进了书斋。果然,让仆人送了浆水过后,他屏退了人,姜度拿起那樱桃浆呷了一口,随即便舒展了眉头,继而便开口说道:“其实这种事论理不该我来对你说,但我阿爷是天子近臣,我表兄李十郎却和你不熟,也只能我出马了。事情很简单,柳家因你丢卒保车弃了柳惜明,这次连柳婕妤也受了牵连,难免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不过,宫中惠妃却觉得你是福将。”


似姜度这样不负责任的说客,杜士仪还是第一次得见,饶是他猜测过这种可能性,这时候也受到了相当的震撼。而作为当事者本人的姜度却没有那般自觉,伸了个懒腰之后,他便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当初答应过你,你要是能把柳惜明摁下去,我帮你求阿爷通通路子,给你注一美官,结果谁知道你干脆就连夺解头状头,我这忙看上去是不用帮了。人情我是欠定了,所以我想提醒你一句。惠妃如今虽有宠,可后宫的事情说不准,阿爷陷得太深,表兄是想着自己的前程,至于你,杜氏最大的助力朱坡杜老府君,肯定不会希望你和宫里缠夹不清,所以你最好干脆装糊涂。”


杜士仪一直都觉得姜度这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此刻不禁愣住了,良久才说道:“姜兄可听说过扮猪吃老虎这句话?”




“当初毕国公夜宴时,我就觉得姜兄是面上迷离心如明镜,今日方才知道我那时竟是看准了。多谢姜兄告诫,我听你的。”


这最后四个字让姜度心里舒坦极了,纨绔当得久了,偶尔说正经话别人根本不信不听,杜士仪竟是罕有地肯听他信他的人!此时此刻,他端起面前那一碗樱桃浆喝得一干二净,随即一抹嘴道:“好,杜十九郎你没看错我,我也没看错你!我交了你这朋友,你放心,阿爷面前,我自然会帮你糊弄过去。至于惠妃那儿,都是我阿娘进宫说话,我自然会替你抹平了此事。制举你可别马失前蹄,要是输给苗含液,可别怪我灌你三天三夜!好了,你忙,我走了!”


姜度来得率性,走得潇洒,杜士仪送走了人,暗叹留任京城固然几乎是所有士人的梦想,但着实是累人得很。等到静下心来继续读着裴宁令人送来的裴氏所藏当年裴行俭札记,他须臾便沉浸了进去,直到有人进了屋子方才惊醒了过来,一抬起头便看见了杜十三娘。


“阿兄,幸不辱使命!”


看到杜十三娘拿出了那一个小竹筒,随即从里头扒拉出一小卷足有十数张的小笺纸,杜士仪一时微微一愣,而杜十三娘却笑得眯起了眼睛。


“王娘子说,金仙观我也不宜时时前去,贵主也未必次次都会引她在侧,下次要送信,让你另找个好办法。目下制举最重,其他事都等过了这一关再说。这些消息你看看就行了,想必别人不知会你,也只是为了让你不必分心。只是一无所知的话,未免遇事会没个预备。”
256.第256章 知合孙吴,可以运筹帷幄




一晃便到了五月。和年末岁举所有举子上殿拜谒一样,此番朝廷开制举,在开考之前,也是有司引领所有应制举人等上殿入见。


因制举按照科考序列来说,本就在进士科等常科之上,因而来应试的除却少部分人之外,大多数不是进士便是有官身的人,而且应两科的人数加在一起,也不到五十人。相比各地乡贡举子云集一堂时,常常拜舞失仪引人嘲笑,如今这些人全都是礼仪娴熟,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较之常科更加不同的是,谒见之后,天子更令赐食于朝堂,随后归私第等候试期。


尽管不过是夏日最常见的冷面鲜果浆水之类,但在此前再次走了一遍含元殿那漫漫龙首道,又在殿上按照冗长的礼仪拜了又起,起了又拜,即便筋骨极好的杜士仪都已经饥肠辘辘了,更不要提其中还有几个四十开外年纪不小的。说是赐宴于朝堂,实则是在两廊,唯一和朝臣平日颁赐的廊下食不同的是,好歹没有官员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是否有人失仪,因而风卷残云是普遍现象,碗盘干干净净更放眼皆是,至于吃完之后还不忘打个饱嗝,心满意足坐在那儿长长舒一口气的……那却是只有王翰王子羽了。


王翰既然还是留在杜士仪宅中,从大明宫出来,两人自然仍然一路而行。走在路上,根本不把张说举荐他应制举当一回事,成天在长安城中呼朋唤友的王翰便说起了一件趣事,却是和王维同科及第的前进士薛据因王维授官太乐丞,求授万年县录事,结果被一群流外官泣泪交加群起攻之,道是留给流外官的清职本来就已经少之又少,倘若再被流内官把万年录事这样少有的清职给占去,他们就没个活路了。


说到这里,王翰还嘿然笑道:“这薛据大约是看着王摩诘身为状元却不耻太乐丞,因而懒得守选三年,也打算不走平常路,结果捅了个马蜂窝!”


杜士仪不禁莞尔:“那结果如何?”


“自然是驳了。王摩诘能够授官太乐丞,那是因为圣人也听说过他精擅音律,再加上他自己亦甘之如饴。听说太乐署中人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节乐人天天都在排练乐舞,毕竟八月初五便是圣人的寿辰了。”


这小小的插曲,杜士仪只是听过就算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别说这个,就连此前杜十三娘捎带回来的那一卷信笺,他虽然感其心意,但那些朝中动向,他也只是暗暗记下,如今并没有空多做理论。


等到了十余日之后,便是知合孙吴科的制举之期。他特地提早一日住进了自己当初进士及第后在长安城宣阳坊置下的私宅,而直言极谏科恰是在前一天考完,王翰从考场回来又到他那蹭住了一夜,说起试场情形便没好气地一摊手道:“圣人只露了一面便走了,所幸如此,否则我脖子都僵了!反正考完了,尽人事,听天命!”


王翰豁达,杜士仪也轻松不少。这一日一大清早,他和此番应试的十九人在晨曦之中再由龙首道上含元殿,大殿中却不像此前谒见日那般文武排班浩浩荡荡,只有监试的几位试官。等到陛下驾到的声音传入大殿,天子升座,众人行礼,李隆基便对身侧的高力士点了点头。


“天子敕曰:卿等知蕴韬略,学综古今,乔木将迁,虚钟待扣。既应旁求之辟,宁闻明试之言。各整尔能,对扬所问。古有三道,朕今减其二策,近无甲科,朕将存其上第。务收贤能,用宁军国……”


这道敕令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今科只考一道策问,虽制科向来不取甲第,但此次仍然会区分名次,至于出类拔萃者依旧重用。相比于此,当今科策问所用的制策在诵读之后发到了自己手中的时候,杜士仪立时陷入了沉思。冗长的制策且不去说,其中的意思却耐人寻味。




不好答!


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念头,几乎是今年应这知合孙吴一科所有人心里最大的感受。借着身为秘书省校书郎之便,看了无数本朝兵法先贤所留札记等等的苗含液,也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对于那行文的切入点竟有些踌躇了起来。


然而,理当露一面就走的李隆基这一次却并没有立时离开。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今科这十九个应制举之人,目光着重落在了杜士仪和苗含液两人身上。前者是因为他已经先后见过两次,所作所为都让他颇为留意;后者张嘉贞曾经对他提过,道是年轻才俊,他对于探花筵时其所献各王宅中牡丹也还留有深刻印象。好一会儿,他才令高力士近前来,低声吩咐道:“你也留在此地。”


“是,大家尽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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