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昆那尔有翻盘的机会,这家伙这会儿还能有功夫摆这臭架子?
他几乎想都不想便用汉语答道:“我们并非张使君特使。京兆杜十九郎奉旨观风北地,路过并州时,张使君得知蔚州同罗部仿佛有些纷乱,便请了杜十九郎过来看看!我因是并州人,正好为杜十九郎向导!”
自从降唐之后,昆那尔请过唐人教自己说汉话,如今早就能够听说对答,王翰这话他一字不漏都听在耳中,一时吃惊不小。观风是什么意思他还不甚了了,可奉旨二字是什么意思,他却还是明白的。心下疑惑的他也就不再用突厥语试探,而是干脆直截了当地提出了疑问:“这么说,这位贵官是从长安来的?如果我没看错,你今年应该不满二十吧?大唐不是对年纪越大的人才分派重任吗,难道你比并州张使君,朔方王大帅的官更大不成?”
“比张使君和王大帅官高,那当然不可能。”杜士仪固然听不懂昆那尔之前第一句对王翰说的突厥语是什么意思,但王翰的回答已经让他摸清楚了对方的态度。此刻面对这番反问,他便笑着说道,“只不过,所谓年纪越大的人方才分派重任,这话却不准确。只要有能力,我朝有十岁便获封文散官从五品下的。而若是无能,五六十岁而不得一官的,不计其数。”
“这么说,你是能做主的人?”昆那尔见杜士仪神情自若,心中原本的轻视不禁收起了几分,“那之前仆固都督勺磨以及其部属八百余人被朔方王大帅突然诱而坑杀,现在四处传言,说大唐再不相信我们这些降部,想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被这话噎得微微一愣,昆那尔再一看杜士仪那少之又少的从人,终于点点头大声吩咐道:“来人,烤全羊,搬出最好的酒,招待来自长安的贵客!”
王翰唱前半截,杜士仪应付后半截,见昆那尔的态度有所和缓,两人不禁相视而笑。然而,说是让人去准备酒宴招待贵客,昆那尔却先把人带到了自己的大帐之内,可还不等他开口,王翰便单刀直入地问道:“王子,我们到达之前,曾经听说贵部有人图谋反叛,投奔突厥牙帐,可有此事?”
“没错,但叛贼已经死了,那脑袋就悬挂在你们来时经过的那旗杆上。”昆那尔的面色微微有些阴沉,但随即便冷冷说道,“可是,如果不是朔方王大帅硬是把我父亲召去,叛贼也不会找到机会!而且,如果不是朔方王大帅杀了仆固都督勺磨的事情传来,更不会引起同罗部人心浮动!我可以相信,你是大唐天子派来巡视北方的特使,但如果我的父亲不能平安回来,那么,我只能用你们的脑袋祭旗!”
昆那尔被杜士仪说得撩动起了心中一团难以名状的火。别说那些荣耀,他懂事的时候,根本就只记得拼命从突厥的铁蹄下逃脱,何曾见过那些富贵荣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恶狠狠地问道:“你少说这些没用的,你先说究竟如何保证我的父亲能够平安回来?”
“要想让你的父亲平安回来,王子所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把曾经打算投奔突厥牙帐的默古以及党羽的首级快马加鞭送给中受降城朔方大使王大帅,让人加以说明,王大帅总不至于连这样的心意都感受不到。”
“贵官真是爽快人!”昆那尔起初的倨傲和刚刚的凶狠全都消失殆尽。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来,上前亲热地抓着杜士仪的手说道,“那便有劳贵官了!这几日敬请留在我同罗部做客,让我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
杜士仪虽说得好听,可这当口,一切还得看真正的事态发展是否如他所言!先扣住人再说!
215.第215章 尘埃落定
一来二去,两边混熟了,杜士仪少不得打听起了铁勒九姓的那些陈年往事。因叔父失突干几乎是间接死在了突厥人手中,父亲亦遭了池鱼之殃,昆那尔对突厥可谓是恨之入骨,说到铁勒九姓昔日被突厥压榨,其后联合唐军围杀默啜可汗的情景,自然咬牙切齿,到最后便拍案而起道:“这么多年,突厥简直是把我铁勒九姓当成了猪狗一般使唤!在其牙帐之下听令的时候,不但要每年进贡牲畜,还要自备马匹替他们打仗,可打了胜仗分战利品的时候,却从来都是最少的。而一旦我们受不了欺压反叛,他们则是赶尽杀绝,当初就在默啜之子同俄特勤死的那一年,左贤王阙特勤率兵打了铁勒整整五次!”
他一下子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辞,正卡在那儿的时候,王翰便若有所思地问道:“此前默古作乱,会不会便是这个阿布思从中穿针引线?”
“一定是他!”昆那尔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旋即恶狠狠地说道,“这个同罗部的叛徒!”
当昆那尔用一连串骂人的突厥话结束了这一日的对谈气咻咻地出了门去,杜士仪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若有所思地磨墨,把昆那尔所透露的事一一详细记录了下来。而王翰一连被闷在了这营地中十几日,心下不禁有些焦躁,再想想岳五娘和罗盈都还不知下落,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杜十九,岳娘子和那小和尚都音讯全无,你就不担心?”
“担心,不过岳娘子为人机敏,小和尚什么事都会听她的,照理应该能全身而退。”话虽如此说,杜士仪的口气却没法确定,紧跟着方才回头苦笑道,“不过如今咱们也还没脱困,王六你还不如让诸天神佛保佑,并州张使君和朔方王大帅念在咱们身陷敌营,别又做出什么刺激人的事情来。”
两人共患难了一场,如今已经极其熟络,故而称呼上头都随便了许多。王翰听到杜士仪这话,想想便不禁有些发愁:“张使君也就罢了,轻易不动干戈,得信之后一定会善加安抚同罗部。可朔方王大帅就说不准了,那一位……打仗是一把好手,就是手段激烈了些。”
事到如今,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两人都是不喜欢愁眉苦脸的,虽然不能踏出同罗部营地,但每日里还能像没事人似的四处闲逛。王翰嗜酒之名早已传遍了整个同罗部上下,白天四处找他拼酒的倒是不少,至于杜士仪,他除却打听铁勒九姓如今的情形,也趁此机会去访了同罗部不少擅长各种乐器的长者,记下了众多谱子,又紧赶着请王翰教他突厥语。一晃又是数日,这天一大早,他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只听帐篷外头一阵大呼小叫。他没好气地睁开眼睛,支撑着手肘稍稍抬起了些身子,他就只见一个人影飞一般地冲了进来,却是一个留在同罗部陪着他和王翰的卫士。
“哦,终于回来了!”杜士仪直接躺倒了下去,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下子我们能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同样被惊醒的王翰亦是对那卫士笑道:“好了,这下不用担心那许多,你们也好好睡一觉,这几天辛苦你们熬得眼睛通红了!”
“阿大,那个自称特使的杜十九郎实在太年轻了,他的话不能完全相信。”
杜士仪这真正放下所有忧心的一觉,一直睡到了这一天傍晚,肚子受不得提出抗议的时候。睁开眼睛听着外头那些欢呼雀跃的声音,以及隐隐传来的各种乐器声响,他意识到这一关应当算是过去了,忍不住再次长长舒了一口气。帐篷中已经备好了新鲜的清水,他三两下洗过脸整理了一下仪容,又换了一身衣裳,见王翰和那另一个卫士睡得正熟,也没有去吵醒他们,自己挑起门帘弯腰出了帐篷。
“杜郎君!”
“杜郎君这一觉好睡!今夜族中上下为我回来大开庆祝之宴,我能够回来,全因为杜郎君对昆那尔的建议,所以,还请杜郎君坐上宾之席!”
“哪里哪里,同罗部上下既然忠心臣服于陛下,又铲除了奸人,都督平安归来,那是必然的事。”
“杜郎君,王郎君,快上座!”
同罗部大开宴席的这天傍晚,一行风尘仆仆的人却是抵达了营地之外。当内中那一阵阵呐喊呼喝传来的时候,腿伤还没好的钱林顿时紧张了起来,策马靠近张说便低声说道:“使君,会不会情形有变?”
216.第216章 还君琉璃,念君平安
张说不在,并州城内仍是一片肃然。天兵军副使李宪在得知张说亲自前往拔曳固部安抚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能飞马急告其道是虏情多变,请其速归,谁知道却引来张说措辞强硬而又自信的回书。这还不算,等他得知张说竟派了今岁新科状元杜士仪前往蔚州的同罗部安抚,这下巴险些就没能合上。
那样初出茅庐尚未经历过世事的毛头小子担此大任,张说是不是疯了?尽管那是尚未释褐授官的少年郎,可出自京兆杜氏,又见过天子,可不是寻常小官!没奈何之下,他只能先力保太原民心不乱,即便如此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就连元夫人和张说多年夫妻,深信其才智胆略,当得知同罗部似生内乱,而张说也在拔曳固部迟迟未归的时候,心中也不禁满是心焦。张说自当年拜相之后连连贬谪,她在家照管儿女,等张说起复幽州都督,夫妻这才重聚。一想到丈夫好不容易才到了如今的地步,却兴许会被此事连累,她就茶饭不思,王容好容易把人劝解得好些了,可当元夫人听得张说安抚了拔曳固部,又马不停蹄前往同罗部,不禁再次急得嘴边都撩出了一溜水泡。
午后未时,当王容轻手轻脚地从元夫人寝堂中出来,心中正想着杜士仪和张说这先后的同罗部之行,一个婢女突然脚下匆匆地进了屋子:“娘子,外间有一位岳娘子,说是奉长安主人翁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