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从窗户跳了出去。
过会儿他回来了,脸色不太好,对陈念说:“我出去一下。”
陈念盯着他看。那是她特有的眼神,干净,清淡,总是没什么情绪,却像一只会牢牢抓人的婴儿的手。
北野神色微变,莫名低了声音,说:“朋友有事。”加一句,“一起长大的朋友。”
陈念还是看着他,又点了一下头,转身去跟鸭子玩。
北野眼睛追着她看了一会儿,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给她:“卷帘门的。”
陈念说:“我又……用不着。”
北野说:“万一你想出去走走。”
陈念说:“我不想……出去走走。”
“……”北野默了默,还是把钥匙给她:“拉门的时候注意,别伤了手。拿着。”
陈念伸手接,他又收回去,在柜子里翻出一根红色的毛线绳,把钥匙穿起来,挂在她脖子上。
陈念任他给她戴上,低头看一看,也没说什么,拿了个小碗给鸭子装水喝。
北野走几步又回来,从旧沙发缝儿里把遥控器翻出来,说:“没事做就看电视。”摁几下,没反应,似乎是电池没电了。
他掀开遥控器屁股后的盖子,用力摁了几下电池。
陈念仰头看他,说:“我有……书。”她指指自己的书包。
北野顿了顿,说:“哦,看书。”低下头还是把那两节电池拆了下来,盖子摁回去。
他从卷帘门底下钻出去,把门拉上时,陈念仍蹲在地上玩小鸭子,也没和他告别。
他快步跑过走廊,下了楼。头一次,人还没离开,就想回去了。
帮朋友收拾了一堆破事儿,
北野骑摩托车回来时,已近黄昏。老远就看见树下白色的影子。他忽然有些想笑,却没有笑;加速冲过去刹了车。
陈念在树影下扫地,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条笤帚的纹路。北野见了,心里头有丝说不清的情绪,好似扫帚的细纹划在心上。
他从车上下来,说:“这些叶子你管它做什么?”
陈念说:“扫了,看着干……净。”
走上楼,发现楼梯也扫了。到走廊上,煤灰,纸屑清理得干干净净,自行车鸿运扇等废旧用品也摆放整齐。
北野说:“又不是让你来做清洁工的。”
陈念跟在他身后,没应答。
北野声音又低下去,认真问:“很无聊,没事做么?”
陈念摇头:“看书了。这算……中途,休息。”
“呵,休息。”北野淡嘲,走进屋,却看见她的书本展开放在桌上,风吹过翻动一页。一瞬间,心也轻得像那页纸。
他转身,扔一包东西给她,她慌忙接住,是一包甜话梅。出去一趟,必给她带零食。
陈念把话梅放进书包里。
他揪着衣领抖动扇风,从冰箱里拿出瓶啤酒,往桌沿上一磕,瓶盖开了,掉落在他手心,抛进垃圾篓。少年仰头往嘴里灌啤酒,咕噜咕噜,喉结上下滚动。
陈念愣愣看着。他低下头,逮到她在看他,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她别过脸去。
“晚饭想吃什么?”
陈念拿手顺了顺裙子,坐下,说:“都……行。”
她低头要继续看书,教科书被北野抽走。她抬头看他,他说:“好好说话。”
陈念不晓得怎么了,眼神困惑而迷茫。
北野起身,从柜子底下翻出一本书,拍拍上边的灰尘,摊开了递到她面前,说:“读书。”
陈念耷拉下眼皮,是小学语文课本。
北野翻着书页,很快挑选出一篇课文,手指在汉字上,敲了敲:“下雪啦。”等了几秒,侧眸看她,“看我干什么,看书。”
陈念于是看书。
北野:“念。”
陈念:“……”
小学课本上画着各种小动物,每个汉字上边都有拼音,幼稚极了。
北野说:“下雪啦。”
陈念说:“下……雪啦。”
“下雪啦。”他重复一遍,音低如大提琴,清沉朦胧。
“……下雪啦。”
“雪地里,”
“……雪地里,”陈念无意识用力点了一下头,勉强把话说出口。
“来了,”
“来了,”
“一群小画家。”
“……一群小画家。”
北野:“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
陈念:“……”
“别紧张,在心里说几遍,再慢慢说出来。”北野说。
陈念垂眸,按他说的在心里念了几遍,才极缓慢说:“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
她说完,小心而隐悦地抬眸看他;他虽低着头,也正看着她,眼皮上抬出两道深折,目光从眉骨下射过来,极淡地笑一笑,低下眸继续看书了。
夕阳在脸颊上轻轻一触,心就跳乱了节奏。
“小鸡画竹叶,”
“小鸡画……竹叶,”陈念未可知地磕巴了,自觉地垂下头。
女孩的心思像一个湖泊,他的声音是湖上的泡沫。
“小鸡画竹叶。”北野重新念,嗓音低沉;
陈念收了心,轻缓说:“小鸡画竹叶。”
“小狗画梅花。”
“小狗画梅花。”
“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
不用颜料不用笔,
几步就成一幅画。
青蛙为什么没参加?
他在洞里睡着啦……”
窗外的天空色彩缤纷,不知不觉,太阳就下山了。
烤面包香味飘进来。
一切都成了金色。
一天早上,纷繁的人声从窗外传来,北野在闷热潮湿的空气里睁开眼睛,他缓慢地回身看,床上空空如也。
北野一下子坐起来,屋内景象一眼收纳,陈念不在。
北野跳下床,盒子还在,两只鸭子却不见了。
卷帘门从里边锁着,北野从窗户跳出去,站到院墙上望一眼巷子。陈念不会自己跳下去,何况带着两只鸭子呢。
天空中传来缥缈的读书声。
北野回头望一眼,沿着消防楼梯上到楼顶,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语调四平八稳,声音是天生的轻柔: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乌鸦看见一个瓶子,瓶子里有水。……可是瓶子很……高,”她停下来,琢磨了好一会儿,又继续,“瓶口又小,里边的水不多,……它喝不着。怎么办呢?……”
她捧了本书坐在楼沿边,脚荡在空中,因低着头,一缕碎发掉下来,她捋了捋,过会儿又掉下来。
北野过去坐到她身旁。
陈念把书阖上,放到一边。
两人肩并肩坐在早晨的楼顶上,脚下人群忙碌,楼房高低错落,远处一条铁轨,杂草随着铁路线消失在天边。
陈念说:“我找书的时候……看到这个。”
是一本黑色封皮的圣经。
陈念看着他,眼睛问话;北野却偏作不知:“想问什么?”
她没办法,只得用言语说出来:“……你看过?”
“没。”北野手撑在背后的地面,望天,“我妈买的。”
陈念“哦”一声,点点头。
隔几秒了,他冷笑:“拿来当道具扮演修女。”
陈念似懂非懂,蹙眉看他,但他看着远方,晨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她从他的眼里看出,他想离开,去远方。
火车笛声破风而来,陈念眺望。铁皮车载着无数人驶向远方。一个多月后,那里边也会有她的身影。
两个少年远望着。
金色的烤面包香味又飘来了,少年们饥肠辘辘。
北野突然站起来,说:“去流浪吧。”
逃跑吧!
男孩和女孩很快达成一致,决定了离家出走。
为期一天。
他们带着吉他和鸭子,心怀与平时不一样的期待和紧张,从院墙上跳下去;他们买了新鲜的烤面包,当做干粮;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菜篮子,小山羊,老头子,乞丐……都让他们新奇,让他们入迷。
一天,他们能走多远?
他们心跳加速,沿着巷道一路走到火车公路交叉站口,自此远离城市,沿着铁轨往远方走。
走到江边,两个少年停下来坐在岸边,吃面包补充能量,看着货船客船穿梭而过,船上的锅炉房冒出一股股白烟。
休息够了,他们继续走。
过了三水桥,铁轨在杂草丛生的大地上蔓延。
一整天,他们似乎走了天涯之远。陈念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学校,家,一切悄然离去,它们对她施加的影响减弱了,消失了。
她自由了。
她和他并肩走在铁轨上,摇摇晃晃保持平衡。
脚底的铁轨传来震颤,北野说:“火车来了。”两人从铁轨上跳下去,鸣笛声由远及近,他们走在杂草高过人的这边。
而另一边是向日葵花田,陈念望着,说:“那边好看。”
“那就过去。”北野说着,走上枕木。火车飞速驶来,百米开外。少年穿过铁轨,踩着枕木飞跃到向日葵的那一边,回头冲她招手,“来啊。”
陈念心一紧,身子往前晃了晃,扭头看,迅速扩大的火车头像一只巨大的机械昆虫。
七十米,五十米,火车声响震耳欲聋,陈念的心剧烈搏动,她往前迈了一步,第二步如千钧重。
身体跃跃欲试,精神高度紧张,她的心要冲过去!
三十米,十米,……
嗖!……
向日葵和少年被红色的怪物吞噬,火车横亘在两人之间。
陈念最终没跳出那一步。
强风与气流像要把她的脸扯掉,把她的驱壳和灵魂撕开。她的白裙子在风中拉成一面旗帜。
火车疾驰而过,少年重新出现在那片向日葵花田,安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天地寂然;一趟看不见的火车永远停在那里。
五月,
花开草长,云动风轻,陈念站在兵荒马乱的铁轨这边,逃跑的刺激潮退下去,心头渐渐涌起一阵绵长的感伤。
☆、chapter 12
陈念锁好自家的门,才走到楼梯口就看见等候着的北野。
夜里的雨水把庭院清洗得干净,耳环花开了,紫红色一大片热闹。他弯腰在一旁精挑细选。她的脚步声都没引起他注意。
陈念下楼到他身边,他已摘下两朵,拉成长长的细丝耳环,粉紫色的花瓣是吊坠,浅绿色的花萼塞进她两边耳朵里,说:“好看。”
陈念:“……”
她摸摸耳朵,有点儿痒,也没摘下来。
戴头盔时也分外小心。
北野载着她,在离学校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停下。
“就到这儿。”北野说。
“好啊。”陈念轻声答。
知道他不想同学们看见了议论她。
她下车,把头盔还给他,他把买的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