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宜儿未来得及去同您请安,便去厨房煮了消暑汤。起初听闻您去了昭昭那里,去了熹园却没瞧见您,问了下人,这才寻了过来。”
镇国公微微点头,神色还算温和:“你有心了。”
一旁的老仆云伯便将汤接了过来。
柳宜笑着道:“宜儿就不耽搁老太爷办事了,待回头您得了空,宜儿再去听您说这回战场上遇到的趣事。”
云伯悄悄撇了撇嘴。
怕耽搁老太爷办事就别来啊。
再者,老太爷说战场上的趣事,那是拿来逗姑娘开心的,她跟着听了几回,竟还当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如今他们姑娘病着,合着老太爷还得抽空给她说趣事?
且自个儿的生父可就是死在战场上的,竟还能把战场上的事情当作趣事来听,也是个心大的。
说来,这柳姑娘的父亲原本不过是他家老太爷手下的一名小兵,只因是恰巧死在了老太爷跟前,死前留了句求老太爷帮着照顾妻女的话——
他们老太爷仁义,又是出了名儿是体恤下属,回京后除了朝廷给下的抚恤,镇国公府对这对母女也接济颇多。
后来夏日天干,夜中掌灯不慎,这家人的宅子竟起了火,几间屋舍烧了个干干净净,所幸母女两个躲过一劫。
那妇人哭着求到镇国公府,求他们老太爷看在她丈夫战死的份儿上,收留她们几日。
老太爷自是答应了。
而母女两个这一住,便不止是几日了,也是那妇人有一手难得的好厨艺,叫主子们称赞不已。
而那时他们姑娘不过五六岁,府里也没个玩伴,这柳姑娘大姑娘一岁半,极会讨他们姑娘开心,又哄的幼时起初不爱读书习字的姑娘略乖顺了些,一来二去,便干脆长住在镇国公府了。
直到三年前,那妇人改了嫁才搬了出去。
说来,起初他瞅着那妇人有意无意想黏上他家大老爷,只是着实入不了大老爷的眼,这才罢休。
当娘的另嫁,闺女却不愿意走,只说在镇国公府当一辈子丫鬟也是甘愿的。
但说归说,当丫鬟却是不可能的,最多只能偶尔给主子们做做点心熬熬汤,表一表勤快这样子。
毕竟从幼时起,这位就凭着有眼色、乖巧懂事,又因同姑娘走得近,十来年下来,直是叫府里的人将她当作了半个主子来看待。
起初他这个做下人的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他们镇国公府不缺银子,又是将门,规矩没那么重,也不在乎多养一个可怜的女孩子。
可大概是他太闲了吧,留意的多了,就总觉得不对味儿了。
哪里不对,又说不太上来。
说出来,好像他在为难小姑娘,太过狭隘琐碎。不说吧,又总是看不顺眼。于是也只能在心底嘀咕几句过过嘴瘾了。
那边镇国公笑着点了点头,柳宜也就行礼要退去。
而这时,在下人的指引下,有一名身穿石青色衣袍的年轻人朝着此处走了过来。
柳宜听到脚步声望过去,眼底笑意登时更真切了几分。
第011章 “知礼守礼”
十七八岁的男子身上的气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眉眼温润清亮。
他笑着走近,朝镇国公行礼。
“听闻国公凯旋回京,槿平特来恭贺。”
“今日不过刚至家中而已,你来得倒是早。”镇国公笑得爽朗,道:“来便来,还带什么东西?你当也是知晓的,我可向来不收这些,待会儿记得叫人带回去。”
此乃占家之子,占家与镇国公府同在庆云坊中,因占云竹幼时便拜了许昀为师,故而也算是被镇国公看着长大的。
许昀在家中虽是个彻彻底底地不着调,还尤其地招老爷子嫌弃,然才名在外,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年纪轻轻已是名满大庆的书画大师。
“槿平当然知晓国公的规矩。”占云竹笑着道:“此乃家母让我捎来给许姑娘的生辰礼,本该一早便送来,因是亲手抄写的祈福经文,正午方才算是抄完,这才送得迟了些。”
镇国公了然点头。
原来是给昭昭的生辰礼。
既是手抄经文,礼轻诚意在,自是没有不收的道理。
“记得代昭昭谢过令堂。”
仆人上前接过。
“我初回京,手上还有奏折要拟,暂时分不开身。你既来了,晚间便留下一同用饭吧,这会儿且先去你师父那里坐一坐。”
镇国公说罢,看一眼身后堂内。
总归是谈妥了,余下的晚些再说也不迟。他今日归京,明日便要入宫面圣,府里几名幕僚先生此时都在书房里候着。
占云竹应了声“是”,在一旁目送镇国公离开。
“占大哥……”
四下没了旁人,柳宜向他走近几步,面上挂着浅笑。
占云竹却是往堂内的方向看去,笑微微地问道:“柳姑娘可知这客房中住着的是何人?”
他登门前来,也就是仗着是许家二老爷唯一的弟子的身份,多年来出入镇国公府惯了,才被不见外地引到了此处。
只是,什么客人能让镇国公亲自来此说话?
“是一位公子,听说是老太爷带回来给昭昭冲喜的呢。”
柳宜轻声道:“是姚先生给卜的卦,道是由此人冲喜,昭昭的病才能得以痊愈。”
“冲喜……”
占云竹愕然之余,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捕捉到他这细微神情变化,柳宜心中苦涩,语气却仍轻柔:“昭昭患此怪病已久,如今有机会能痊愈,占大哥不高兴么?”
“我自然高兴,只是有些意外罢了。”他神态已恢复如常,边走边问:“此人是何来历?”
“暂时还不清楚,然而既是能这般风平浪静地,想来应也不过是寻常人罢了。”柳宜猜测着道。
占云竹不自觉微微握紧了手指。
寻常人么……
寻常人竟也有资格娶昭昭……
他父亲不过区区六品小官,他向来自认与昭昭的身份有如云泥,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昭昭有可能会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寻常人……
“已经定下了吗?”
柳宜微微摇头:“暂时还不知,到底还要问过昭昭的想法。”
这个家里,从来没有哪个人行事能够全然不顾昭昭的心情啊。
甚至不止是在这个家里——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昭昭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着昭昭的。从前,现在,一直都是如此啊。
柳宜望向身侧温润如玉的男子,唇边笑意忽隐忽现。
占云竹眯着眼睛看着空中刺目骄阳。
片刻后,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指,低声问道:“上次托柳姑娘打听的事情,不知可有结果了?”
父亲有一句说得很对,事有轻重之分,分寸不可乱。
成了大事,才能随心所欲去拿自己想要的东西。
“昭昭近来因病易怒,我尚未寻到同她好好说话的机会。占大哥若是着急,不如我去问一问旁人?”
“不必,我不着急。”占云竹道:“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于镇国公府也非是什么好事,我本只是出于好奇而已,倘若给贵府招来麻烦,却是不值当了。”
柳宜点头应下,却是慢下了脚步。
观四下无人,她从袖中取出一物,垂首递了过去。
那是一只荷包。
宝蓝色的细绸,绣着一丛青竹,用料上乘,绣工精细。
“前几日便绣好了的,只是未能遇着占大哥……”柳宜面颊微有些泛红。
占云竹显得有几分意外,好一会儿才道:“这怕是不妥。”
柳宜神情怔怔地看向他。
她知道,他心中有昭昭,也知道他有野心,可是,难道只能有昭昭一个吗?——他这样的人,又怎会真的喜欢昭昭这骄纵任性的千金小姐呢,想来不过是因为昭昭的身份贵重罢了。
且,昔日里他会对她笑,也偶尔会同她说心事,称赞她最能听得懂他想说的……
他待她分明是与旁人不同的!
莫非是她会错意了?
见她神情,占云竹轻叹口气,笑了道:“我若贸然收下此物,来日被人看到,对你才是不好,女孩子的名声向来比男子紧要。”
原来是爱惜她的名声啊。
柳宜心绪稍平,讪讪地将荷包收回,笑意极勉强。
而此时,占云竹似下意识一般抬起了手,悬在她头顶上方,犹豫了一瞬,却终究没有落下,而是又克制地收了回来。
可这个未有付诸的动作,却仍是极大地安抚了柳宜。
甚至是鼓舞。
失落之情一扫而空,四目相对,她心跳如擂鼓,眼睛亮闪闪地。
占大哥向来都是知礼守礼的君子,是她太莽撞了。
占云竹笑笑道:“走吧。”
柳宜点头。
见前方有人,二人默契地离得远了些。
柳宜回了内院,却未回自己的住处。
天色很快暗下。
熹园中掌了灯。
阿珠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姑娘,饭菜已经备好,夫人差人来喊您去前头了。”
已更衣准备妥当的许明意点了头。
她从窗前的椅中起身,在经过阿珠身侧时,多看了阿珠一眼。
阿珠会意,轻一点头。
姑娘交待了她一件差事——
就在今晚。
……
第012章 出事
夜色渐浓,镇国公府前厅内气氛融洽。
许明意心情极好。
她已有许久不曾庆贺过生辰了。
眼前这场生辰宴虽是再简单不过,于她而言却是最珍贵的。
席间并无占云竹,今日镇国公虽开口留了他一同用饭,他却只是去许昀面前问了安之后便离去了——如何说话才能叫人觉得舒服,如何行事才能亲密而不逾越,这其中的分寸他向来把握得极好。
是以许明意这场没有外人在的生辰宴,他是断不可能出现的。
然而即便如此,于许明意而言,席间还是有一位外人在。
她固然性情不算柔顺谦和,却也非是不能容人者。
或者说,她这个人对待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态度过分随意,懒得去在乎计较留意什么——若不然,对方也不可能舒舒坦坦地住在镇国公府这么多年了。
此时兴许是因起了疑心之故,看待对方的眼光有了变化,留意的仔细了,竟就觉得处处透着破绽了。
“我瞧着昭昭的精神好了许多,一连大半日都不见困倦之色,今日恰逢生辰,倒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柳宜半玩笑着道:“如此说来,若是再能添上一桩喜事的话,这病十之八九就真要被冲没了呢。”
听着这试探之余,又不乏想撺掇着她早些嫁出去的话,许明意语气淡淡地道:“是啊。”
将事情查明白,该算的账算清楚——待添了这么一桩叫人神清气爽的喜事,她的病可不就得痊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