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枝走过来,拿吹风机给周晓京吹干头发,雪枝早已拧好了热毛巾给周晓京擦脸。
好一副资产阶级的糜烂生活!
可周晓京不得不白天做完了自食其力的职场女性,晚上回家过这种糜烂生活,邵妈妈、雪枝、秀枝都是周晓京的心腹,把她们留在周家,她们只会被二婶欺负得更惨,周晓京只能把她们带出来,带出来就得养着她们,邵妈妈是乳母,确实应该供养,可当周晓京露出了想要放雪枝秀枝出樊笼作自由小鸟的念头时,这俩丫头却如临深渊,瑟瑟颤抖。
她们没读过书,从小除了伺候人没有任何专业特长,在这里给周二小姐做高级服务员有什么不好?周二小姐和和气气,轻易不支使她们,平时不过做点有限的家务,然后就是闲聊闲逛闲吃,真是比小康人家的家庭妇女还要悠闲上百倍。有这样天堂般的日子不过,鬼才向往自由!
几次下来,周晓京也开始明白了,怪不得《红楼梦》里的丫头一旦要恢复她们人身自由时,个个鬼哭狼嚎如丧考妣,副小姐的待遇是可遇不可求的!
没办法,还能怎么着,先这么过着吧!
不过话说回来,有人在家给热汤热水热饭的候着,真是件美好的事!邵妈妈厨艺精湛,周晓京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只不过今天这桌子菜,周晓京还真没见过。
邵妈妈笑道:“我请了个保姆帮着儿媳妇照顾小孙子,那保姆是潮州人,我在家这一阵子,倒跟着保姆学了几道潮汕菜,想做出来给小姐换换口味。偏偏潮汕菜跟咱们浦江菜不大一样,许多食材还得我亲自去挑,凑了一整天才凑齐。”
说着,向周晓京一道道介绍菜色,一碟家乡蚝仔烙,一碟卤猪舌炒韭菜花,一碟清蒸金枪鱼,一碟菜脯煎蛋。潮汕菜以海鲜为主,注重调味,讲究“调以咸与酸,芼以椒与橙”,自成一派,别有风味。
“哎唷唷!这些都还好,最麻烦的是这道炒薄壳,那调料麻烦的哟!”薄壳是潮汕一带特有的一种海鲜,貌似蚬,壳薄肉多,邵妈妈不知转了多少菜场,才买到的,不过看起来真的不错,用蒜、姜、沙茶酱、辣椒酱、酱油、色拉油和小葱炒出的薄壳,鲜甜多汁,吃起来......
周晓京突然停了下来,她尝到一种诡异的味道,筷子“啪”地一声掉在了桌上,邵妈妈还以为是菜做砸了,慌忙道:“怎么?不好吃吗?不好吃我去厨房给你重做!”
“不是!”周晓京下意识地摆摆手,问道:“妈妈,这道菜里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调味料,还放了什么?”
周晓京是邵妈妈的心头肉,她的一哭一笑都牵动邵妈妈的心肠,邵妈妈想了半日,说道,“还有一种叫金不换的调料,我头一回用,也不知深浅,是不是你吃了不舒服?”
周晓京道:“不是不舒服,妈妈,那种东西还有剩吗?你能不能拿来给我看看?”
雪枝机灵,已经从厨房拿来了“金不换”,递给周晓京,周晓京掐下几片叶子,放在嘴里细细嚼了嚼,没错!就是那种味道,就是周晓京在红叶轩闻到过的那种茴香草似的味道。周晓京再问邵妈妈:“您知不知道这种‘金不换’叫什么名字?”
邵妈妈只会做菜,哪懂这些事?听人家说叫“金不换”,那就是“金不换”喽!
周晓京只好摇摇电话,打到明镜事务所,也是合该顺风顺水,今天竟然是小夏值班,小夏是明镜的香料专家,对各种香料如数家珍,周晓京只寥寥数语,他就做出了十分自信地判断!
“这种别名叫“金不换”的调味料是甜罗勒的一种,又叫鱼生菜、香菜、九层塔、光明子、鱼香草或兰香,是潮汕菜里普通的调味料,因为有治咳噫,驱蛇毒的功效,所以有时也被用来种在庭院之中,既有芳香之气,又有药用价值!”小夏专业知识丰厚,侃侃而谈。
明白了!周晓京终于明白,为什么在陆家满园子找不见一片茴香草,原来是这种东西散发出的气味!
“怎么?二小姐不是做会计的么?怎么还捣腾起香料来了!”周晓京一直谎称自己在一家公司做会计,这时听邵妈妈起了疑,连忙掩饰道,“哦,是这样的......公司里来了一批货,大家都不大认识,好像就是这种东西,我才打电话问一问的!”
邵妈妈不再盘问了,她对周晓京一向放心,她养大的二小姐最乖巧,最懂事,决不会出任何纰漏的。
周晓京本该立刻摇电话告知霍云帆,但苦于邵妈妈和雪枝秀枝在这儿,实在不方便,周晓京三口两口吞下晚饭,支使雪枝去楼下买橙汁,叫秀枝到隔壁给她找几件入夏穿的衣裳,又捂着肚子嚷胃疼,急得邵妈妈立马去药店给她买胃药。
周晓京这才摇起电话,简单说了刚才的事。
周晓京道:“小夏说了,一般做香水不会用那种香味做基调,因为太浓郁,很多人受不了,所以很可能就是陆家院子里种的罗勒!”
霍云帆十分淡定,不急不徐地在那边说道:“现在太晚了,咱们也不能立刻赶去陆家,好在那里有宋士杰带人守着,我会打电话让他夜里警醒些的!”说完公事,霍云帆笑道,“真没想到在睡觉之前还能听到你的声音,你刚才在饭菜里吃出了命案现场的东西,想必也没吃饱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周晓京刚才买给他的晚餐,已经被他吃得见了碗底,简易碗碟七零八落地摆在餐台上,是一种具有浓郁生活气息的温馨,“所以,晓京,我命令你,赶紧吃饭,菜凉了一定要叫邵妈妈给你热一热!”
周晓京笑着跟她告了别,心情十分轻松,大约是又发现了重要线索的缘故。
邵妈妈买完胃药回来,才发现二小姐正把脸埋在碗碟里狼吞虎咽,抬起头时,脸上还挂着微笑,邵妈妈看看手里的胃药,心想二小姐的胃病怎么好得这样快呀!
雨过天青的陆府格外清新,树叶绿得发亮,青得逼人的眼,花坛周围都散发着泥土的香气,花草上面沾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颗颗耀眼的水晶。
周晓京一直在提心吊胆,夜里听到滴滴答答的雨滴,生怕陆府有什么线索随雨水而逝,当她们驱车赶到这里时,周晓京才松了一口气,陆府在浦江市区的边缘,因为临近绿羽山,这里的雨比市区还要小些,疏疏的雨滴不过浅浅洇湿了土地,陆府的种种名贵花草湿润之后被初阳一照,反而蒸腾出更加浓郁的花草气息。
这一回不用警员去找,周晓京已经在红叶轩的屋后闻到了昨天那种类似茴香的味道,而且比昨天更浓烈。
周晓京喜上心头,就想一步跨进去寻找罗勒丛中的蛛丝马迹,霍云帆却一把拦住了她,不容置喙道:“让我来,花丛里头有刺,仔细扎到了你!”
周晓京就是对霍云帆这一点不满意,出去探案,但凡有一丝半点危险的地方,他都会挡在周晓京的前面,殊不知这样令周晓京失去了多少做侦探的乐趣。周晓京抗议过多次,但是在霍云帆这里,万事都好商量,周晓京想去涉险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屡战屡败之下,周晓京也只好由得他。
霍云帆低头在草丛中找了半日,抬起头来,眉梢眼角蓄满了笑意,说道:“谢天谢地,雨水非但没有冲掉足印,反而令案发时留下的足印更容易辨认了!”
☆、第56章 不能被污染的友情
周晓京探过半个身子去看,有两个硕大的男士足印赫然出现在密密层层的草丛底下,保留十分完好。但她随即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问道:“我们怎么才能确定这些足印跟凶案有关呢?”
霍云帆叫过小冯小于他们和几个警务公所的警员过来,进行后续工作,自己则把周晓京拉到一边,一字一句地说:“距离这丛罗勒几十步远的地方,就是通往红叶轩的石板路,平整好走而且很近,为什么有人放着好道不走,偏偏走这个地方?不就是因为这里偏僻少人,隐蔽性强么?红叶轩常年落锁,等闲无人进去,把罗勒味道带进凶案现场的人,本身就很不寻常!”
周晓京点点头,她细致的观察力再加上霍云帆缜密的推理,终于找到了这条重要线索。
周晓京道:“这足印是男人的,要不要让小冯他们把陆家的男丁都叫来,一一询问?”
霍云帆摇摇头,道:“用不着那么大费周张!其实现在咱们可以把足印的主人缩小在极小的范围内了!”
周晓京问道:“为什么?”
霍云帆向东北角上一指,笑道:“要不要再打个赌,看看你能不能猜出来?”
周晓京只迟疑了一瞬间,就眉眼弯弯地笑道:“这一回不用等到下午了,我现在就猜出来了!东北角上有一间供男女仆人用的茅厕,如果是男仆人想到红叶轩来转悠,只管光明正大的走大路就成了,就算遇到了人,顶多说一句来解手,反而是主子来这个地方就比较奇怪了,所以,这几枚足印的主人就是陆家的男主子,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三个嫌疑人了!”
霍云帆摇头道:“不对,是两个!”
周晓京第一反应是去看那枚足印的大小,难道霍云帆已经发现了线索把某一个人排除在外了?
霍云帆却在抱着胳膊悠闲地站在那里,笑道:“别误会,我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只不过首先把昊然排除掉而已?”
周晓京一双黑葡萄似的美目忽闪忽闪,怔怔道:“虽然......可是......”
霍云帆沉静道:“我知道你想说,作为一个侦探,首先要具备冷静的思维,不可以感情用事,但是昊然与我那么多年兄弟,如果我还错看了他,那么这个侦探我还是不要当了!做侦探,总是要与这世上最为穷凶极恶的一类人打交道,如果在朋友这方面都识人不明的话,我还有什么资格做侦探!”
这些话在别人听起来也许有点单纯幼稚,但周晓京却理解,这正是霍云帆的真性情所在,如果有人告诉她,程曦辰是嫌疑人的话,那么她宁可断错案,也不会从一开始就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兼姐妹。
这世界再黑暗,总还是有一角的纯粹与光明,是你一辈子不愿意去污染的。
周晓京想了很多,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霍云帆抱以微笑,说道:“我明白了,咱们继续!”还需要说什么呢,对于心有灵犀的两个人来说,有时候过多的言语反而会打破这种美好。
周晓京远远瞧着那两枚足印,说道:“昨天我特别注意了一下李姑爷和蔡姑爷的脚,好像差不多,实在很难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