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臣环伺  第53页

会假手他人,他道:“就在后天,在云阳。”云阳是最后一战,算是叛乱终定的地方,任不悔多日前已开始着手搭建祭坛,凿刻碑文,韩溯昨日也去了云阳,助他操办诸事。
  “你莫要再说话。”
  刚才几番开口,秦王言语并不很连贯,显然是在强撑硬挺,要这般分散注意,倒还不如留些力气,萧纵看着秦王宽阔额头上渗出的一层薄汗,轻声道,“省些精神吧。”
  秦王握着萧纵的手,飞挑的眼扬了扬,眼中带笑,正要再说什么,眉峰忽然一蹙,大掌瞬间紧握,闷哼了一声。
  萧纵手骨吃痛,低头只见扣住他手的大掌青筋鼓动,指节骨紧得发白,下意识转眼看向御医正专心致志清理的伤患处,软痂已经被撕掉,伤口模糊,几缕发暗浓稠的脓血水从胸口淌到腹处,林泰用个小钳勺在那伤口里掏夹,又按着伤处周围一阵挤压,秦王胸膛剧烈地起伏,泛黑的污物粘连被挤出来。
  萧纵默然看着,有些愣。
  秦王紧拽了他一把:“没什么,好看的!”
  萧纵被拽转过视线,见秦王在枕上微张着薄唇,急促喘气,唇角有些牵强地弯了弯,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又抿紧,咬了咬牙关。
  手掌处传来钝痛,秦王抿着唇闷咳了几声,萧纵没多想,当即伸出另一只手去掰秦王的牙关:“张嘴,不要咬到舌头。”
  秦王却咬紧了牙,合起狭长的眼,萧纵只见他梗着喉咙几下吞咽,沉促呼吸了好一阵,才又睁开眼,直直看了他片刻,“没事。”一缕血痕却从微张的嘴角滑了出来。
  萧纵心下一惊,“你……”
  秦王抬手抹去那血渍,微微喘了口气,低低笑道:“别担心,只是,嘴里咬破了。”轻轻执起一直握在掌中萧纵修长的手,几道红痕赫然,“弄疼你了吧?”手指摸了摸那些痕迹,轻轻摩挲,飞挑入鬓的淡色眼眸不见往日咄咄锋芒,定定地看着萧纵。
  覆着薄茧的指掌略是粗糙,摩挲在手心里,蓦然之间让萧纵怔怔地记起那一日在皇城外拜将封帅的情形,这个男人受了他的帅印,一路强硬抓着他的手下高台,广袖之下,这般摩挲,他最终反手一握,压断划在掌中几个字。
  ——执子之手。
  萧纵微怔着心下发堵。
  秦王伤口里的脓污血水被清理出来,林泰用干净纱布将污物拭尽,热水沾了沾伤处,先后上了数种药粉膏药,仔细包扎,擦了擦额头向萧纵躬身:“皇上,伤口已经换洗好了。”
  萧纵沉默着微微点了点头,从秦王手中抽回手,这时出去帐外的小医官端着汤药进来,“皇上,秦王殿下该喝药了。”放了药碗在一边桌上,撤去床边铺摆着药瓶药罐的小几和水盆,跟林泰两人合力半搀起秦王,塞了几个软枕在背后,让秦王半躺。
  小医官伺候秦王喝药,萧纵朝林泰看了一眼,转身向外,林泰随在后面,两人没转过屏风,便听小医官一声惊呼,“呀!”
  萧纵闻声霍然转身,几步折回榻边,小医官端着药握着勺满面煞白,秦王半躺在榻里一手捂着嘴,指缝里药汁混着刺目黏稠的血红流了一手背。
  萧纵大骇,秦王似乎也有些怔。
  “林泰!”
  林院首跟在天子身后见着这般情形,脸色也有些白,急忙上前搭脉号诊,小医官颤颤地把汤药放在桌上,拿了块干净布巾颤颤地去擦秦王手上和唇边的血污。
  萧纵站在榻边,感觉有些头重脚轻。
  “大约……是淤血积在了胸中。”秦王就着布巾拭去血迹,朝萧纵掀了掀眼,嗓子里有些哑,“皇上不……”话未完,突然顿住。
  萧纵正懵着心下混乱,见秦王话说一半,喉咙里动了几下,把什么往下咽,急怒道:“吐出来!你藏着掖着,御医怎么替你治!”
  淤血,淤积的污血发暗,真当他不识常理不成。
  秦王却是靠着软枕微微虚眼,沉默了半晌,低声轻笑道:“能让皇上这般挂心,臣怎么着,都算是,值了。”
  萧纵心中本已堵得有些慌,这便像突然又被人在那慌堵之处,紧掐了一把。
  林泰诊脉诊了许久,才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放开了秦王的手,从榻边退到一旁。那碗没喝了两口的汤药被小医官端出去温了温,此时又端进来。
  小医官躬身在床边,继续准备服侍秦王吃药,萧纵瞥了一眼林泰,默着脸刚要转身出去,便听秦王低声道:“皇上,再多留片刻吧。”
  萧纵侧过头,见秦王靠着软枕半躺,一瞬不瞬瞧着自己,半步都迈不开,他从医官手中接过药碗,朝林泰两人挥了挥手,待人退出去,侧身在榻沿上坐了下来。
  “先把药吃了吧。”萧纵温声道,调羹在碗里搅了搅,舀出一勺,递至秦王唇边。秦王眼睛看着萧纵,轻轻张了唇,就着调羹慢慢将汤药喝下。
  萧纵刚又舀起一勺,见秦王只半挂着一件内袍在身,衣带虚系,胸腹半露在外,羊绒毯子滑在腰下,便放下了勺,将毛毯拉盖上秦王肩头,才又继续拿起调羹。
  一勺接着一勺,一人仔细地喂,一人顺从地喝,没有人开口说话,大帐里许久安静。秦王的眼一直看着萧纵,淡色的瞳仁褪去了早已根深蒂固融入骨血的凌厉和掠夺,在不甚明亮的床帏里熠熠生辉,精湛的面容硬朗依旧,锋锐却已尽敛,冷峻之中揉进淡淡的沉温之色。
  汤药将要见底,萧纵轻声道:“随朕回京师吧,京师名医云集,宫中药石极尽世间精粹,后天,朕祭天之后,你随朕一起回京。”
  秦王喝下递到嘴边的最后一勺药,看着萧纵笑着低低道:“好。”
  萧纵搁下碗,正打算抽走秦王垫在后背的软枕扶他躺下,秦王却轻轻捉住他的手腕,拉到唇边,在手心里深深吻了吻,“皇上,臣为皇上建功立业,捍卫江山,皇上怎么赏赐臣?”
  萧纵微微蜷了蜷手指,顿了一下,低声道:“你想要什么赏赐?朕能给的,绝对毫不吝惜。”
  秦王神色微微动了动,握着萧纵的手,似乎想要挣扎坐起。
  “你莫要乱动。”萧纵皱眉斥了一声,身子下意识地往下俯。
  秦王双臂就势攀上萧纵肩胛,笑道:“我要什么,你知道的。”定定看着萧纵,哑声道:“十四,吻我。”
  迎着近在咫尺飞挑入鬓的琥珀色瞳仁,萧纵默了半晌,缓缓低下头,在秦王唇上轻轻碰了碰。
  秦王愣了愣,眸光闪动,看着萧纵许久,含笑道:“皇上金口玉言不吝啬,还是食言了。”双手绕上萧纵后颈,轻轻按着萧纵低头,温热的唇吮住萧纵唇瓣,一阵厮磨。
  “还记得当日司马贤进京,你到行馆里要我安分,不要兴事那一回么?让你亲亲我,一个吻,弄得就跟敌阵前慷慨赴死似的。”秦王放开萧纵,似乎想要再调笑几句,却忍不住闷咳了几声。
  萧纵没有说话,那些似是而非暧昧不明的戏弄纠缠,压抑着年少时难以忘却的记忆,掺和了重逢后不得不承担的家国天下,太多踌躇提防和算计。
  秦王也半晌没说话,面色突然微微沉凝,声音暗哑:“我强行要了你,你恨我的吧?”
  恨么?
  没有等萧纵开口,秦王已再次按下他的后脑凑向自己,唇瓣相触,低沉的声音从喉中含混而出:“不要拒绝我。”
  萧纵微微合上眼。那一夜的记忆,被他搁置束缚在了某一处角落,不回忆,不碰触,他不容自己去回想细节,也阻止自己整理那些混乱交错的情绪,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理得清的。
  有恨么?
  应该是有的吧。
  游移在唇上的气息炙热而沉促,萧纵微微张开了嘴,感觉覆在唇上的轻吮滞了滞,下一瞬灵活的舌闯堵进了他口中,挟着并不陌生的醇厚气息,在他口中翻搅卷扫。他几乎无法呼吸。
  撑着双臂倾身俯在秦王上方,避免碰触缠裹着绷带的胸膛,萧纵可以感觉出按压着他后颈的手并不用力,环在肩背上的手臂也不是以往那般强悍有力,他轻轻一挣,应该就能脱开身。闭着眼,张着唇,任火热的舌吮吸轻扫汲取他的气息,接受渡到口中的津液,咽下浓浓的药味里混杂的淡淡的血的味道。
  “十四,”秦王微微放开萧纵,轻轻地喘息,低喃了一句,“别拒绝我。”下一刻又撬开了萧纵的唇,跟历来的霸道强势不同,温柔地深深地吮吸交缠,低醇暗哑的声音,唤息的刹那,从唇齿之间低低模糊地逸出来,“再来,十四,再来……”
  萧纵从秦王帐中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帐外点起了一架篝火,几丛火把,光线不甚明亮,林泰在不远处候着。
  萧纵往回御帐去,林泰跟在后面,许久之后才从天子帐中退出来。
  御帐中油灯光线昏黄朦胧,萧纵在桌边一言不发坐了许久,起身唤人撤下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晚膳。
  林泰方才向他叩首请罪,犹犹豫豫说他拿捏不准秦王的伤。
  林泰说,秦王那一箭有些深,位置也有些险,但单看伤口愈合的状况,其实应该是有些好转,脓血虽说有些麻烦,但假以时日该能制得住,今日换药,外面伤口并不见哪里有太明显的不对,秦王不该频频咳血,很可能,别处还隐着伤。又道,秦王的脉象时虚时急,不是善兆,他估摸那一箭还伤到了内里,当时没发,此时开始慢慢隐现。若是如此,那便当真是麻烦。
  萧纵在大帐里来回踱了半宿的步,后半夜躺上床浑浑噩噩到了天明。第二天一早,起身披了外袍坐到书案后,提笔拟了份诏,诏令皇榜举国征集名医汇聚京师。
  萧纵在诏书上盖过玺印,唤来程善,着人快马送往京师,录成公文下发各地州府。
  下午,他正在秦王帐中,任不悔派人前来禀告,祭天诸事都已准备妥当,临近各个城中除了必要的守军和伤兵,其他兵将都已陆续抵达,在云阳城外安营,参加明日正午时分的祭天立碑大典。
  传令兵退出去后,萧纵对榻上斜躺的秦王道:“明日一早朕便起驾往云阳,祭天结束后朕会赶回来,后天启程回京。”
  秦王刚接连喝下了几碗林泰新调配的数种不同汤药,靠着软枕不知是因为药效还是困乏,神色有些懒。他微合着本就狭长的眼,只露一线眸光,看着萧纵低笑道:“好,我在这里等你。”
  萧纵看着那抹笑意,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十四,”秦王继续微微弯着唇,低醇的声音有些哑,“你坐过来些,我够不到你。”
  萧纵挪着凳子往榻边靠了靠,秦王抚上他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把玩。掌中一层薄茧,是坚硬的触感,他似乎当真困倦,不多时便睡着了。
  萧纵默默坐了一会儿,起身轻轻抽走秦王背后软枕,拉了拉毛毯,悄悄出了帐。
  翌日一早,萧纵御驾前往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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