籁无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过了元曜的脖子,一具温暖香软的身体贴上了元曜的背脊,伸出双手环抱他,抚摸他。
元曜心中恐惧,低头望去,在他腰间游移的那一双手白如冰雪,柔若无骨,明显是一双女人的手。
谁?谁在他后面?是白姬吗?元曜缓缓回过头去,两瓣丰满的红唇贴在了他的耳边,吐气芬芳如兰。
元曜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冲上了脑袋,他的脸涨得通红。与此同时,他看清了身后的人。那是一名丰满而美艳的女子,她穿着一身雨过天晴色薄衣,香肩半露,酥胸隐现,青丝披散如一匹光滑的黑缎。
“公子怎么独自安眠?”女子在元曜的耳边道。
元曜答道,“小生每晚都是一个人睡,离奴老弟有洁癖,不让小生和他一起睡。”
女子的唇扫过元曜的耳朵,声音中充满了诱惑,“那,妾身来陪公子……”
不解风情的小书生一把推开了女子,“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请自重。”
青衣女子扑哧笑了,她挑起元曜的下巴,伸舌舔了舔唇,“公子你真可爱,奴家真想一口吃了你……”
元曜吓了一跳,推开女子,旋风般冲进了里间。里间的寝具上,一只黑猫四脚朝天,翻着肚皮睡得正香甜。元曜一把拎起黑猫,摇晃,“离奴老弟快醒醒,大厅里有一个女鬼要吃小生!!”
黑猫迷迷糊糊地道:“不许吃书呆子……”
元曜心中感动,黑猫接着说梦话:“书呆子是爷的夜宵,谁都不许吃!”
元曜流泪。
黑猫从元曜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被子上,它继续睡觉。
元曜指望不上离奴,又不敢去打扰白姬,只好壮着胆子,踱回了大厅。大厅中月光如水,十分安静,青衣女鬼已经不见了。元曜在寝具上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害怕,他起身来到了里间,挨着黑猫一起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离奴醒来时,看见正在自己的被子里呼呼大睡,还流着口水的元曜,气得胡子发抖。它伸出锋利的爪子,狠狠地挠向小书生,“臭书呆子!你什么时候睡进来了?别把口水滴在爷的被子上!!”吃过早饭之后,在店中闲来无事时,元曜向白姬说起了昨晚遇见女鬼的事情。
白姬问道,“那女鬼长着什么模样?”
元曜挠头,“长得很美,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
“青色的衣裳……”白姬的手拂过货架上的竹制臂搁(1),红唇挑起一抹诡笑,“轩之,你昨晚睡觉时,一定在想空和色的问题吧?”
元曜奇怪,“咦,你怎么知道?”
他昨晚确实在琢磨怀秀的墨宝。
“咳咳,轩之,以人类的寿命算来,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不如,你就和昨晚见到的竹夫人成亲吧?她一定很喜欢你。”
元曜的脸涨得通红,“不要胡说。小生怎么可以和女鬼成亲?”
白姬笑眯眯地道,“你不喜欢女鬼,那就一定是有意中人了?说吧,轩之,你看中哪家的姑娘了。我去替你做媒,将她娶来缥缈阁。当然,聘礼得从你的工钱里扣。”
元曜红着脸道:“不要胡说。小生哪有意中人。等等,白姬,你为什么突然这么热心地想给小生娶妻?”
白姬掩唇诡笑,“嘻嘻,因为轩之你娶妻生子之后,我就会有许多小轩之可以使唤了,等小轩之们长大之后娶妻生子,我又有许多小小轩之可以使唤了……”
离奴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小书呆子和小小书呆子一定比书呆子美味……”
元曜一身恶寒,他暗暗发誓,宁愿出家为僧,也绝不让这两只妖怪的如意算盘打响。
今天,缥缈阁中的生意又十分冷清。白姬在后院晒太阳,离奴倚在柜台后吃鱼干,元曜拿着鸡毛掸子给古董弹灰。突然,有人走进了缥缈阁,元曜侧头看去,原来是韦彦。韦彦还带着一名神骨秀逸的僧人,正是怀秀。
韦彦看见元曜在弹灰,一展折扇,笑了,“轩之真勤劳。”
离奴笑着迎了上去,“韦公子,您今天又想买什么宝物?”
韦彦笑道:“今天不是我买东西,这位怀秀禅师想买一方好砚。白姬去哪里了?怎么不出来迎客?”
离奴笑道:“主人在后院,我这就去请她来。韦公子和怀秀禅师请先随便看看。”
离奴虽然这么说了,但自己却不动,只是对元曜使了一个眼色。元曜知道离奴懒得动,想使唤自己去请白姬,只能放下鸡毛掸子,进去请白姬。
元曜走在走廊里,还没接近后院,就听见后院中有几个女人在笑。
这个说,“嘻嘻,以后缥缈阁中真的会有许多小轩之和小小轩之吗?”
那个说,“哈哈,一群小轩之蹦蹦跳跳,一定非常好玩,非常热闹。”
“欸欸,一个书呆子已经很酸了,一群书呆子的话,缥缈阁中就会有更呛人的酸腐味了。”
“噗哈哈——”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元曜生气,撸起袖子,准备去后院和在背后说他酸腐的人理论。可是,他来到后院时,眼前只有一片碧草萋萋的庭院和白姬,并没有其他人。白姬白衣赤足,坐在草地上晒太阳,她脚边有三只长毛玉兔在吃草。
欸?人到哪里去了?元曜吃惊。
白姬微微睨目,望着元曜,“轩之,你怎么了?”
“唔,没事。白姬,丹阳带着怀秀禅师来了,请你去前厅,怀秀禅师想买一方好砚。”元曜道。
“怀秀?那个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和尚?”白姬站起身,穿上了木屐。
“是,正是怀秀禅师。”
“有趣。”白姬笑了。
“什么有趣?”元曜不解。
“怀秀和尚能踏进缥缈阁,这本身就很有趣啊!”白姬掩唇诡笑。
注释:⑤青龙寺:位于唐朝长安城延兴门内的新昌坊,即乐游原上。青龙寺建于隋文帝杨坚开皇二年,原名“灵感寺”。在故事中的武后光宅年间,这座寺院叫“观音寺”,直到唐睿宗李旦的景、云二年,才改名青龙寺。青龙寺是唐代密宗大师惠果长期驻锡之地。日本着名留学僧空海法师事惠果大师于青龙寺,空海后来成为创立日本真言宗的始祖。着名的入唐八家中的其中六家(空海、圆行、圆仁、惠运、圆珍、宗睿),都曾先后在青龙寺受法。
⑥则天去私:遵照天理,去掉私心。
⑦臂搁:臂搁是古代文人用来搁放手臂的文案用具。除了能够防止墨蹟沾在衣袖上外,垫着臂搁书写的时候,也会使腕部感到非常舒服,特别是抄写小字体时。因此,臂搁也称腕枕。竹制的臂搁有“竹夫人”的雅称。
002心线
白姬和元曜来到大厅时,韦彦和怀秀正在货架边看砚台。怀秀的目光盯着砚台边的竹制臂搁,久久没有移开。
白姬看在眼里,她笑着走过去,“不知道怀秀禅师想要一方怎样的砚台?”
怀秀回过神来,他双手合十,垂目道:“阿弥陀佛,贫僧想要一方能写出经文的砚台。”
白姬笑了,“难道,怀秀禅师的砚台写不出字么?”
怀秀道:“阿弥陀佛,贫僧在为七天后的无遮大会做准备,想抄写一份《妙法莲华经》供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贫僧无论用什么砚台来磨墨,总是写不出字。毛笔蘸上墨汁后,写在纸上,就变成了水,水干了之后,了无痕迹。大家都说这是妖魅在作祟,但是贫僧念经祓邪之后,还是写不出经文。眼看,无遮大会就要开始了,贫僧很着急。听韦施主说,缥缈阁中货卖各种奇珍异宝,贫僧就来寻一方能够写出经文的砚台。”
白姬的笑容更深了,“一位高僧写不出经文,确实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韦彦一展折扇,笑了,“白姬,快拿一方能够写出经文的砚台给怀秀禅师吧,他不会少了你的银子的。”
“这倒不关砚台的事……”白姬轻声道。不过,随即,她又笑了,随手取下了柜台上的端砚,“怀秀禅师不如买这一方砚台,这是一方上好的端砚,质刚而柔,纹理绮丽,按上去像是抚摸少女的肌肤,温软而嫩滑。磨出墨汁来写字,黑色浮金,清香馥郁,写下的字永远都不会褪色。”
韦彦笑道,“喂,白姬,什么少女的肌肤,怀秀禅师是出家人。再说,怀秀禅师要买的是能够写出字的砚,不是写出的字永不褪色的砚。”
白姬笑了,道:“这端砚当然能够写出字,怀秀禅师可以先试一试。”
怀秀道:“阿弥陀佛,那贫僧就先试一试吧。如果能够写出经文,贫僧就买下这方端砚了。”
白姬笑了,“轩之,拿清水来。”
里间,牡丹屏风旁。
青玉案上,漆黑的端砚摆放在中央,端砚旁边放着一叠藤纸,一支紫毫。
元曜将清水滴入砚台的凹下处,拿起墨锭,开始研磨。随着墨汁研开,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怀秀坐在青玉案边,手持紫毫笔,浸饱墨汁,开始在藤纸上写字。
“且慢。”白姬笑着制止。
“怎么了?”怀秀奇道。
“怀秀禅师请把右手伸出来,我想看一看您的手指。”白姬笑道。
怀秀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笔,伸出了右手。
元曜望向怀秀的右手。怀秀的右手手指修长,指甲干净,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然而,随着白姬的手拂过怀秀的手,元曜看见了奇异的一幕。怀秀的手上缠满了头发一样透明的细线,细线将他的五根手指缠成了五个茧。元曜难以想象这样的手指能够写出字来。
白姬的手再次拂过怀秀的手,她用小指的指甲割断了怀秀食指上的一根线,那根线仿佛有生命一般,它感知到了危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缩。
转眼之间,五个大茧消失了,怀秀的手指恢复了原状。
元曜目不转睛地盯着怀秀的手,他发现细线循着怀秀的手臂、肩膀、锁骨退缩,消失在了怀秀的胸口。
怀秀、韦彦仿佛什么也没看见,浑然不觉。
“好了,请怀秀禅师写字吧。”白姬笑道。
“愿我来世得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