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  第61页

柏万福除了低头找老鼠洞,什么话也回不出来。
  柏万福把这些都跟娘说了,他从小就什么都跟娘说,娘就是他的老师和校长,是车间主任和支部书记,是厂长和党委书记……柏万福一辈子没见过更大的官,如果见到了,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把新的桂冠栽到老娘头上。
  老娘本来就不赞成儿子找拖油瓶的二婚,当年她就是此等角色,知道这种人的心思不在男人,只在孩子身上。由于她坚持住了没往前走那一步,就对要嫁人的寡妇另眼看待。老娘对柏万福说:“咱不急,反正也晚了。你看娘能不能给你找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
  若干年过去了,那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早就不知道在哪儿个犄角旮旯,被晒成了别人婚宴上的干瘪鱼鲞,柏万福还在旱地里翘首以盼。
  这几年,因为出租房子,娘倒是攒下了一点钱。娘很关心房地产的走势,对自家位于闹市区的房子价值,比房屋中介还门儿清。
  娘此刻已经把辫子梳完了,开始盘头。娘说:“我的桂花油见了底了,跟你说了好几回了,怎么还没买回来啊?”
  柏万福说:“您用的这桂花油,老掉牙了,现在都不生产了,改用摩丝发胶什么的了。要不我给您买点新鲜的试试?”
  娘把盛着桂花油的小瓶子在手心磕打着,说:“甭。使不惯。等哪天我找点刨花泡点水梳头。自产自销。”
  柏万福说:“您索性多泡点,搁冰箱里,随用随取。”
  娘笑起来说:“还是你的鬼点子多。以前是泡一回用不了多久就馊了,现在有了冰箱,还真能保鲜呢。对了,我刷牙用的猪毛牙刷也磨秃了,你再给我买些。”
  柏万福直嘬牙花子,说:“妈,这个可就有点难办。您知道,这个猪毛牙刷子,人家厂子也不产了。我给您买新式的牙刷吧。”
  娘说:“用不惯。新的牙刷子都是尼龙丝的,会把牙床子扎破。”
  柏万福说:“我给您买最柔软的那种,给您买儿童用的还不成吗?”
  娘说:“不成。我就用惯了猪鬃毛的,别的都觉得有一股化学味。”
  柏万福说:“您就不怕猪鬃毛刷子有一股排骨味吗?”
  娘假装生气说:“小兔崽子,你就气我吧。我还没到躺在床上不能动要你伺候的光景,只让你给买把牙刷,你就推三阻四的,以后我还能指靠你吗!”
  柏万福慌了,说:“妈,我这不是跟您逗乐吗!这就给您去找猪鬃毛牙刷,若是找不到现成的刷子,我就去抓一头猪。”
  老娘一下子乐了,说:“你抓人家猪干什么?”
  柏万福说:“把它的毛薅下来,给您扎把牙刷。”
  娘说:“可真有你的。你扎的刷子,刷墙许是行,刷牙是万万不能的,只怕满嘴猪毛。”
  娘儿俩说笑着,也自得其乐。逗了一阵子,娘突然收敛起笑容,说:“说吧,你媳妇让你来的吧?”
  柏万福惊讶地说:“我没媳妇。”
  娘朝楼上努努嘴,说:“她不是答应当你媳妇了吗?”
  柏万福说:“答应是答应了,可还没领证呢,就不是媳妇。”
  娘说:“这个我知道。我也是提前熟悉情况,不然,你一下成亲了,我也不好适应。”
  柏万福说:“我不会忘了娘。”
  老娘说:“我这会子倒是巴望着你们把我忘了。说吧,你媳妇又盘算我什么啦?”
  柏万福慌了,说:“没人盘算您。”
  老娘说:“孩子,你就不要再打马虎眼了,有什么就直说吧。再说,盘算老娘也是应当的,我要是一点都没有让你们盘算的想头了,也就离死不远了。说吧。”
  柏万福真是佩服死了老娘,料事如神。索性直说:“贺顿让我跟您求您这屋的房本。”
  “干啥?”老娘并不像柏万福想象的那样震惊,很平静地反问。
  “开诊所啊。她要去注册,非得有这房本,人家才给登记。”柏万福说。
  “是她让你来说的吧?”老娘说。
  “是。”柏万福回答。
  “那她自己为什么不亲自说啊?路太远,挪不动脚步啊?”娘说。
  “她……她不是那个意思。她让我先给您吹吹风,您好有个思想准备。”柏万福听出老娘语气不善,赶紧打圆场。
  “我早就准备好了。你让她来吧。”老娘放下半月形的木梳,把最后一滴桂花油抹在了盘好的发髻上,油光锃亮。
  柏万福回到楼上,贺顿正在等他,迫不及待地问:“说啦?”
  “说啦。”柏万福回答。
  贺顿伸出手,说:“拿来。”
  柏万福说:“什么?”
  “房本啊。”贺顿好生不解,还能有什么呢?
  柏万福说:“说是说啦,可是还没说好,她让你自己去说。”
  贺顿知道这一场硬仗是躲不过了,就说:“去就去。她还说什么啦?”
  “再什么也没说。她只说她准备好了。”柏万福老老实实交代。一边是相濡以沫的老娘,一边是就要娶进门的娇妻,哪边也得罪不起啊。
  贺顿在自己住的小房子内调理了一番呼吸,默念了一段让心理放松下来的口诀,管不管事不知道,只有硬着头皮下楼了。
  老娘穿戴一新地坐在老式的圈椅上,说:“来啦?”
  贺顿一直怕见房东大娘,现在可倒好,最怕的成了最亲的,房东摇身一变成了婆婆。
  “大娘……您好。”贺顿说。
  “把那个大字去了,就叫娘吧。”老娘说。
  “娘。”贺顿叫。这一声是如此的生疏,贺顿有很多年没有叫过娘了。贺顿的心中顷刻涌起波涛,贺顿赶紧让自己的灵魂飘浮起来,才算止住了情感的动荡。
  “听说你要拿房本注册诊所?”老娘思绪明晰,直奔主题。
  “是。”贺顿谨慎地回答。
  “我看你就是为了要这套房子,才答应和小福成亲的吧?”老娘不动声色地问。
  贺顿第一个反应是――傻呵呵的柏万福怎么能有这么一个入木三分的娘呢?他为什么就不像他的娘呢?他要是有一点像他的娘,贺顿也不会如此委屈啊!这个念头滚过之后,才发觉回答问题迫在眉睫。
  贺顿当然可以否认,但是,在这两颗明察秋毫历尽沧桑镶满皱纹有轻微白内障的眼珠面前,你不敢否认。贺顿最后决定铤而走险,说:“是。”
  老娘满意地点点头。如果贺顿说:“不是。”她就绝不会把房本给她。现在,她说了“是”,老娘说:“开了诊所之后,你会跟小福离婚吗?”
  贺顿坚决地说:“我不会。”
  老娘说:“为什么不呢?我看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小福窝囊,你怎么会死心塌地地跟他过一辈子呢?换作我,我就会在以后发达了,甩了他。”说完之后,老娘像猫头鹰一样盯着贺顿。
  贺顿想象了一百种探讨房子的可能性,也没想到这个老媪如此单刀直入。而且,一语中的,切中要害。
  贺顿会在发达了之后离弃柏万福吗?贺顿没想过,贺顿不想,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因为乏力。她知道自己一定不满意柏万福,但是她不能这样离开。如果她要选择离开,不如现在就选择放弃。为了发展,只有赌上所有的一切。
  “我不会。”贺顿掷地有声。
  “这却怪了。为什么呀?我看你比我聪明多了,我都看不上我儿子,你如何看得上他?你现在是暂且栖身,以后的你,就不是你了。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得找一个肯和他白头到老的媳妇,我才能放心,才能把家当交给她。”老太太白发摇动。
  贺顿甘拜下风,苍老的智慧逼得你无处逃遁,只有以实禀告。
  “您说得不错。如果是您,您会走,但是,我不会。”
  “说说你的道理吧。我看不出你比我更有良心。”老太太也是寸步不让。
  “我有我的事业,我要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发展我的事业,就要有根据地,要有立足点。我看上了你们家的房子,看上了这块地方。我没有别的本事,我只有把自己嫁出去,换来这个起飞的机场。如果我的事业发达了,我只有继续努力,哪能把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事业毁了?这就是原因。我有事业,而你,没有。”贺顿把心声向一个最不适宜倾诉的人竹筒倒豆子。
  “好了,我不知道你的事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知道你是看上了我们家的房子。是啊,我这两套房子值一百万。你嫁到了我们家,你就得到了一百万。”老太太洋洋自得。
  “你的房子不值一百万。”贺顿虽然明知这话会得罪老太太,也必得说。唇枪舌剑锱铢必较。否则,她就在这场较量中处于绝对劣势且永远翻不了身。
  “姑娘,你不懂行情吧。你可以到房屋中介所打听打听,人家会告诉你一个清清楚楚,这一带的房子就是这个价。”老太太胜券在握,像戏鼠的老猫,面带微笑。
  “我相信此地的房价就是这么高,但是,你和你儿子住在这里,它们就不是商品,只是消费品。消费品没有你所说的价值。只有卖了房子,你才能拿到一百万,可是,卖了房子,你住到哪里去呢?所以,只要你的房子不卖,它就一钱不值。”贺顿最近为了开办诊所,还真研究了一番经济学,也不知这套说法合不合乎逻辑,反正唬老太太足够了。
  老太太也不是善茬,说:“你说的这一套我用不着懂,我就知道房子值钱。”
  贺顿苦口婆心,说:“打个比方吧,您这一身零件……”说到这里,看到老太太面露不悦之色,赶紧换了一种说法:“不说您,就说我吧。我这一身零件,比如肾,就是咱们俗话说的腰子,能值二十多万,两个合在一块儿,就是四十多万。再比如我的肝,能值三十多万。要是把眼球心脏肺头什么的都算上去,就能折出一百万,可不能因此说我就值了一百万,因为这些零件我自己还得使,人家出价再高,也不能给卖了。您的房子也一样……”
  精明了一世的老太太,被未来的儿媳妇这一套迷魂战术理论,惊得魂飞胆战,不得不信服这貌不惊人的小丫头,将来会有作为。甚至在内心深处生出了“惺惺惜惺惺”的欢喜,又感叹儿子哪里是这女子的对手!越是这样想,她越要在自己没老糊涂之前,把儿子的事料理妥当,否则,儿子会败得屁滚尿流。
  “好了,姑娘,我说不过你。你说我的房子不值钱,我说我的房子值钱。房子在我手里,这就是硬道理。你想要我的房本,我可以给你,但是,我有两个条件,你答应了,咱们立马成交。”
  “请讲条件。如果我能做到。”贺顿审慎地表示可以探讨。心想这老太太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当然是你能做到的。只要你愿意。”老太太胸有成竹。
  贺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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