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不出来,只好装睡,然而孕期容易困倦,往往最后变成真睡,醒过来便发现自己安安稳稳地躺在柔软的床上,盖着被子,侍女们轻笑着说是老爷亲自抱了进来,替她宽衣脱鞋,除去簪珥,语气里全是艳羡。
碧云散尽,凉天似水,日子忽然就这般缓慢的平静下来,阿蘅有时候想起这样两人相守的日子,居然是从前自己求而不得的向往……她不得不承认,这般养胎,她确实比在燕宫那里睡得更好,心中那些烦忧仿佛暂时被抚平,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暂时的对坐安宁,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一旦孩子降生,两人的掩埋下来的矛盾便要爆发。到时候肚里没有那块要顾及的肉,阿蘅要走,独孤晟又能将她怎么样?总不能将她锁起来,若是要以孩子要挟,他更做不出,他爱她爱若珍宝,断不能做这样的事。她……不肯原谅他……独孤晟每一想到此,便越发觉得如今日子的珍惜,每每长久看着她睡着的面容,乌发迤逦,纤长浓密的睫羽安静的栖息,眉目宁静,脸色绯红,岁月静好得教他要落泪。他只有尽力在这段时间挽回这个女子的心,然而他比谁都知道,这个女子,一旦做了决定,九牛难回。
他每一日都按捺着自己想要将她拥于怀中恣意亲吻怜爱的念头,最多的亲密举动也只是拥抱,完全不敢轻亵于她,但阿蘅在睡梦中却总能感觉到他男子的气息在身畔,有轻悄柔软的手指轻轻触摸她,悄悄靠近她的肚子。
天渐渐凉下来,随着身子越来越重,阿蘅越发懒起来,独孤晟一边命人送了上好的毛皮来,给她裁剪做了大毛的衣服,一边却怕她当真嫌冷不肯走动对孩子不好将来不好生产,日日来了都牵着她的手在园子里走路,又带了只小猫来,却指了专人养,并不肯让她十分靠近,只做个解闷,廊下还吊了些鸟雀,虽然天寒,都围了厚厚的笼布,只为了让阿蘅走出廊下看一看。
阿蘅有时候赌气说这园子里的风景看腻了,他只是好脾气的笑,然后第二日重重护卫之下他们去了城郊寺庙烧香,说是为太后祈福,阿蘅看到那里烧了长明灯,独孤晟只说是为莫名消失的独孤蘅而点的,愿她能有个好的往生。
阿蘅也烧了香恭恭敬敬地拜了拜,为这个自己不知魂去何处的小姑子祈祷,腹中已有小生命,想起当年从污泥中拾起那个小娃娃,小小雪团一样的时候,也教着她牙牙学语,扶着她的小手让她走路,之后离开独孤家,征战数年,再次见到这个小姑子已在深宫内,寂寞深宫里,是这个乖巧的小姑子时常来看她,然而人各有命,她莫名其妙在她身上重生,她却不知去向,她想上天仁厚,她一定是有了更好的去处,而她则要好好珍惜小姑子这具身躯,不可轻贱,天高如许,天意难测,她顺心而行,也不知是否有负于这具身体,她死的时候,想得是想活下来,可是她并没有想过要借着谁的身体。她死去,却莫名其妙的活来,她踌躇良久,才终于决定接受新的身份重新再来,她在战场上见惯生死,当时并没有觉得十分惆怅,如今腹中多了个小生命,忽然心柔软了起来,多了一丝占了独孤蘅身躯的愧疚。
独孤晟却仿佛知道她的心事,搂了她低声道:“一切都是我引起的,你不必有什么负担。”一边将她揽了出去,去看外头的风景,天已寒凉,风景空旷,他们二人散了散心便回去了。
独孤晟一直仍在吃素,衣着也极尽简朴,对阿蘅却是无微不至,吃住尽皆一一过问,有时还能自己抚琴一首,以取悦阿蘅,琴艺着实不怎么样,难得他绷着脸皮扎着双手愣是将一曲给弹完,旁边的侍女们想笑也不敢笑,他却只是看着阿蘅笑。
随着身子渐重,腰酸这些老毛病,阿蘅却又更新添了烧心的毛病,想吃酸,吃了胃却反酸,然后一阵一阵的烧心,这让她胃口顿减,精神恹恹,独孤晟急得不行,也不知找了大夫多少次,一一过问饮食,几乎三餐都要问到底吃得怎么样,还烧心不。
好不容易停了几天的酸食,大夫开了些药膳,吃了才渐渐好些,独孤晟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朝中却开始波澜微起,他冷笑。
秦王独孤泓,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之前看独孤晟心如朽木,几乎遁入佛门,废黜后宫,召回秦王,胜利几乎就在眼前,他沉住气,即使是独孤晟离开皇宫去五台山参禅多日,也按捺着一动不动,他有极大的耐心,优势又全占着,所需要的只是等待时机,绝不能授人于柄。
没想到从五台山回来,独孤晟服侍太后一段时间后,从宫里消失了半个月又出现,渐渐却打起精神来,朝中的政事开始过问得多起来,仿佛周身缓缓焕发了活力,连参加廷议、朝议的大臣都感觉到独孤晟明显的变化,笑容仿佛回到了他的脸上,虽然有时候仍心事重重,眉心轻蹙,却和从前那犹如死灰一样的不同了。
而采取的政策上,更觉得从前那些雷霆锋锐手段收了起来,如今和缓中多了内敛,样样都有深意,中正平和,影响深远,让臣子们欣然叹服,而和刚登基时候时常严行苛刻来立威不同,似乎入了佛门,他多了仁慈少了严苛,待臣下宽和许多,更是推行仁政,样样多考虑民力民生,眼神中多了柔和内敛,前些日子冷了心将目光移到谦恭仁和秦王身上的臣子又渐渐对独孤晟忠心耿耿起来,无他,毕竟秦王还年轻呢,如今陛下春秋正盛,若是不一心往佛门那儿归隐,文武双全,亲自打下来的天下,军权全掌握在手里,怎么看都比资历尚浅年纪轻的秦王更好。
而独孤泓更坐不住的是,有消息,陛下常常微服出宫,并且秘密带着太医出宫,他收买了太医,听说是为一个有孕的夫人诊脉,那夫人十分貌美,这个消息让独孤泓更加坐立难安。独孤晟若是有了继承人,他这个秦王便要退居第二,与大位无缘。而什么皇帝出家,真有了孩子,哪个大臣还会不长眼的提那事?从前前朝也不是没有皇帝大兴佛寺出家的先例,最后还不是大臣们装模作样的国库拿钱给佛寺,以怜悯天下不可一日无帝赎出皇帝来?虽然是闹剧,却都皆大欢喜,这天下都是皇帝的,怎么说自然有大臣们好好替他想理由。而独孤泓似乎曾经被推到前台,却只是以侍疾的名义进京,从未有过任何名义,一旦真正的皇位继承人诞生,再一道旨意遣他回封地也是轻而易举。
平静的朝廷水面下,开始暗潮汹涌,沉渣泛起。
阿蘅在院中不知外头事态,却敏感的发现一连几日独孤晟都是深夜才来,在她床前静静站着许久,她身子重,睡不踏实,朦朦胧胧间要翻身,却身躯笨重挣扎许久手脚酸软翻不过身,他才上前伸手,有力的双臂轻而易举的替她翻身,又温柔妥帖地盖好被子,她迷迷糊糊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也不知去了外头哪里。
待到下雪的时候,朝廷才尘埃落定,秦王独孤泓遣人行刺陛下被当场擒获,证据确凿,宗人府圈禁,封地收回,秦王太妃也被从封地押了回来以同谋罪一同圈禁,其党羽多是附逆之徒,并无什么根基,只捡了几个首罪的处死,其余的流放便完了事。
这样一场谋逆大罪就这般轻轻放过,朝臣们之前曾对独孤泓表示过善意的有许多,如今没有被牵连到,敬畏之余对独孤晟愈发敬服,一时朝中尽皆屏息,政令通行越发流畅,无人敢再逆独孤晟的意思。
这事震动朝野,北燕自然也接到了消息,崔华辰看着纪容呈上来的暗阁消息,面容淡漠,手指轻轻地敲着御案。纪容这些天四处搜查,然而公主就仿佛从城中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迹可寻,大寰、南滇的使团都被扣押滞留在了定州,不许回国,严密监视,却仍然一无所获,他甚至悄悄派人去监视查探了勇义侯府,仍然没有查到公主。他万万想不到他亲自送出城的蓝胜,居然是罪魁祸首,叫他如何能想到?从前长公主和蓝胜就几无交谈,他对他们从前的纠葛一无所知,如今站在君前,心中更觉愧对君上,无地自容。
崔华辰却在找不到长公主后,反而平静了下来,不太过问这搜寻的事,这日却拿着大寰的情报沉思片刻,敲了敲桌子,对纪容说道:“拟国书给大寰,就说我朝同意将护国长公主嫁给建元帝,便由你护送长公主,随同大寰使团出嫁。”
这话犹如惊天霹雳,纪容完全不明所以:“公主找到了?”
崔华辰皱眉道:“在暗阁中找一女子,与长公主身形相貌有几分像便成,面容上略略易容,让她八分像公主,却又不能太像,大概只需要扮演一年左右的时间,待她完成任务回来,准许她隐退转行。”
纪容仍然不可置信,然而崔华辰却完全没有解释的意图,他半晌才喃喃道:“听说寰朝建元帝已宣布出家……遣散后宫……”
崔华辰淡淡道:“他自有办法解决这些。”
纪容仍满心迷茫,崔华辰却催促:“你下去办理,尽量在使团办完下聘手续前将那女子训练好,各项宫廷礼节等等都要注意。”
纪容手足冰冷鞠躬应后,却又茫茫然问道:“陛下不打算找回公主了吗?”
崔华辰看着他,目光略略柔和了些,温声道:“我前些日子已收到公主的信,她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心,如今她也不适合出现在人前,只说她在备嫁好了,你只管下去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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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落了下来,一片银装素裹。阿蘅在院中看着雪一片一片的飘落,想着也不知道大哥那边如何了。独孤晟穿着玄色大毛氅服进了来,看到她身披一袭雪羽氅在廊下,忙笑着过来握住她的手道:“也不怕冷着,看了多久了?还是进屋吧。”一边便拥着她进了屋里。
阿蘅有些沉默的进了屋子,屋里烧了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独孤晟解了外头的大衣服,里头素衣葛袍,然而他眉目间似有喜气,阿蘅敏感地觉察到了他心情的变化,多看了他两眼。
独孤晟烤散了身上的寒气,才贴过她身子旁边笑道:“这些日子朝中事情颇多,冷落了你……阿澜有没有怪我?”
阿蘅默默地翻开了一本书,并不接话,独孤晟也不尴尬,心情极好笑眯眯道:“秦王独孤泓那边我已经处理了,我设了个圈套,让太医透露外头养有个有孕的夫人,他终于坐不住,忙忙地派人去刺杀,没想到那里我早设了圈套等着他,全部活捉,审问了一番,包括从前浴桶的事情,那是秦王太妃指使的,我一并让大理寺那边审结,圈禁了他们。”
阿蘅想起那事事妥帖的少年,叹了口气,独孤晟挨近她,闻到她身上的梅香,心情更是愉快,笑道:“为给我